看到張清明從醫院大門出來，坐在花壇邊緣的唐欣雨急忙站了起來。
她看著張清明的眼神里滿是忐忑。
剛才張清明進去了足足有一個小時，她一直憂心里面會傳出太過熱鬧的動靜。
再說，唐欣雨也猜不到張清明怎麼可能有那麼多話要對劉明瑞說。
張清明帶著唐欣雨順著林蔭道散步，他從醫院出來後就沒有說過話。
剛才他和劉明瑞聊了一會兒，又和他的主治醫生聊了十多分鐘，出門的時候還遇到了劉明瑞的同事來看他。
張清明曉得唐欣雨這是被劉明瑞抱著自己跳樓時的果決刺激到了，沒哪個女人能對這樣的男人無動于衷。
尤其是在她極度恐慌的時刻，劉明瑞如同天神降臨一般來到了她的身邊。
可想到唐欣雨在見到自己後立即哭出來，張清明就明白唐欣雨雖然很感激對方，但也沒有打算就此傾心對方。
唐欣雨只是在糾結，那是她內心感情與道德之間的沖突。
既然唐欣雨沒有和劉明瑞在一起的意思，張清明這才有底氣去找劉明瑞談一談。
可在他了解到劉明瑞這邊的情況後，才發現劉明瑞面臨的問題比唐欣雨這邊要嚴重得多。
劉明瑞沒有自己掩飾對唐欣雨的好感，但也解釋他在跳樓的那一刻翻轉身子不過是在戰場上養成的習慣。
他的指導員就是這樣抱著他從山頭上跳下來的。
結果是他殘疾退伍，指導員進了烈士陵園。
劉明瑞根本不覺得給唐欣雨當肉墊有多麼了不起，這樣的事情在某個地方很多人都已經見怪不怪。
面對劉明瑞的祝福，張清明沒有說任何話。
因為他還不是唐欣雨真正的對象，而且他也沒打算撮合劉明瑞和唐欣雨在一起。
雖然劉明瑞這個人不錯，但張清明覺得沒必要讓唐欣雨因此付出一生。
劉明瑞在談話的時候很開朗，一點也沒隱瞞自己家里的情況。
他今年二十六歲，左手是假肢，練了大半年單車技術才當上了郵遞員。
家里上頭只有一個老母，下頭有個弟弟和兩個妹妹，都沒成年。
住的的小小的一處筒子間，家里擁擠不堪。
再想想唐欣雨長大的環境，張清明就不由得搖頭。
唐欣雨看著張清明一直不說話，手指都差點把衣服邊給絞爛了。
“別發愁了，這件事別告訴家里，我會幫你把。”
“那個、那個，我昨天晚上已經給家里打過電話。”
張清明忽然覺得有些不妙。
“你對你爸媽說了什麼？”
唐欣雨低下頭，聲音小得連蚊子都差點听不到。
“我說不用他們擔心，大不了大不了，我。”
好吧，不用這丫頭把話說完，張清明已經猜到她說了什麼。
估計這時候的唐廠長夫妻怕是都急得腦袋冒煙了。
“等會兒我給你爸媽打電話吧，”張清明嘆了口氣，“別想那麼多，事情會過去的。”
唐欣雨抬起頭，淚花在眼眶里閃“可大夫說他可能要截肢。”
“你放心，我去和醫生說，盡量保住他的腿。”
本來應該是快快樂樂的重逢，兩人卻都不大愛說話，只是漫無目的的軋著馬路。
唐欣雨是因為心里沒底和惶恐，張清明則是想到了剛才和主治醫生、劉明瑞同事的談話。
劉明瑞面對的問題可不僅僅是可能截肢那麼簡單。
在上海這次地震里，受傷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自己從樓上跳下去的猛女悍女。
這年代的工傷報銷，其實主要是靠領導的簽字。
劉明瑞當初如果是自己從二樓跳下來，郵政所的領導早就在他的工傷條上簽字了。
畢竟劉明瑞是作為單位上的代表去參會的。
可根據劉明瑞同事所說，就在郵政所領導準備給劉明瑞申報手續的時候，所里接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里舉報劉明瑞是為了自己搞對象才摔成這樣，絕對不能算工傷，更不能算是見義勇為。
因為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去管自己身邊的其他女同志，而是逆流而上沖到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間，將唐欣雨有選擇的帶出來，然後才抱著人家姑娘跳下樓。
信里更是說劉明瑞其實是在耍流氓，因為唐欣雨之前就說過自己在老家有對象。
劉明瑞是不是耍流氓，所里的領導對此不置可否，但工傷報銷的單子他們卻一直遲遲沒簽。
主治醫生之所以說劉明瑞有要被截肢的危險，就是因為劉明瑞的傷情不能再拖，必須盡快手術，而且要用到進口的器材。
但是單位不簽字報銷，手術就無法進行。
而且就算單位簽了字，看著醫生列出來需要他自費的部分，劉明瑞也直接拒絕了。
劉明瑞的同事最後還說，那封匿名信他們已經偷偷查到是誰寫的。
是一個叫李秀蓮的女人。
這個女人有個弟弟叫李秀春，是前鍋爐分廠的干事，才被劉明瑞送進了看守所沒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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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瑞的同事這次過來看他，其實也是因為那個李秀蓮放出話來。
只要唐欣雨繼續不追究李秀春的責任，她就不再揪著劉明瑞不放，否則她會繼續向更高一級的單位舉報劉明瑞。
張清明剛才已經在繳費窗口替劉明瑞繳納了手術和療養費用，
現在讓他有些頭疼的是，那個叫李秀蓮的女人不光是盯著劉明瑞不松口，還向老八廠的青干辦公室寫信舉報唐欣雨腳踩兩只船，是個破鞋！
舉報唐欣雨的信被那個女人直接送到了郵政所櫃台，讓郵政所這邊看著寄出去。
實際上就是逼郵政所主動和唐欣雨聯系，逼著唐欣雨放棄追究她弟弟的責任。
張清明之所以感到頭疼，是因為他在上海這邊可沒有什麼關系。
其實唐家想解決這件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拜托盛家，以盛玉文家里的關系要搞定這女人還是有一定把握的。
可惜，唐家與盛家的關系如今相當的微妙。
具體原因是什麼，張清明也猜到了一二。
在張清明的計劃中，自己與唐欣雨的重逢本來應該是輕松和愉快的，誰知會出現這種糟心事。
張清明看了眼唐欣雨的眼眶，泛著一絲青黑色，顯然是好幾天都沒有睡好。
“都沒事了，這點小事我會幫你處理好的，我現在送你回宿舍好好補個覺，過兩天帶你出去玩，怎麼樣？”
此刻的唐欣雨顯得格外沒有主見，幾乎是張清明說什麼她都點頭。
被張清明這麼一說，兩個晚上幾乎沒合眼的唐欣雨頓時覺得一股倦意涌上身體。
她大大的打了個哈欠，讓張清明看著竟然覺得有幾分可愛。
其實張清明不過大了唐欣雨兩個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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