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張功高夫妻的膽量和眼界，當然不會相信自己兒子的“大話”。
關于棉花采購這種事，在看到新廠開出的優厚條件後，廠里小年輕們因此吹牛的不知凡幾，當然也少不了自己剛剛漲了心氣的好大兒，兩口子最後只是笑了笑。
張清明很清楚這對父母肯定會是這種反應。
不過，他不急。
這個話頭是先埋個伏筆。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繼續練攤，用五花八門的緊俏貨品晃花大家的眼，讓所有人都形成一個張家的大兒子人面廣、門路寬的印象。
第二天是三八婦女節，李二秀走的比往日都要早，因為街道那邊有慰問活動要她去幫忙，而老張一直是全家最早出門的那個。
早飯是張白露弄的，三碗素面，張清明的碗里多了一個荷包蛋。
張清明把荷包蛋分給了兩個妹妹。
三兄妹吃過，張清明押著滿臉不情願的張小雪去了子弟高中，張白露自己去了九中。
進入子弟高中前，張清明在小賣部買了包阿詩瑪。
他特意和子弟高中的看門大爺聊了幾句，還指著張小雪的臉讓對方認住。
“大爺，幫我盯著我妹，別讓她逃出門。”
大爺收了幾塊錢的好煙，笑得很開心，露出三顆缺牙黑洞。
“放心，高一3班的張小雪，我認識，跑不了她！”
看到大哥用這麼好的煙來賄賂門衛大爺，張小雪情不自禁的翻了好幾個白眼。
以往這位大爺對逃學的廠里子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如今對自己肯定是不行了。
搞定家里的調皮少女，張清明轉了幾圈，卡著上午十一點，來到廠區食堂附近的小花園，這時他手里又多了兩個大編織袋。
他還沒靠近自己昨天擺攤的位置，就發現周圍隱隱約約散圍著一些大爺大媽。
張清明門清是怎麼回事，心里暗笑大爺大媽們今天怕是要失望了。
他今天帶的東西不是盆和襪子，而是很少見的老式床上三件套。
從無人城市小商品批發城弄來的大集貨，還是滯銷的那種老花色。
張清明在身後兩棵樹中間扯了條繩子，將其中兩套三件套掛起來，本來有些失望的大爺大媽們瞬間激動。
其中一套是大紅色的被套，金色帶翠的鳳凰圖案一下子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尤其那一對大紅底色帶著金色雙喜字，繡著一對金邊綠毛鴛鴦的枕套，晃得人眼暈。
沒有一個人面對這套床上用品，嘴巴還是合著的。
尤其是三件套的外包裝還是一個洋氣的透明塑料提袋。
（當然產地說明書之類的東西都被某人提前處理掉了。）
這種圖案的被套放在後世，只能壓倉庫，紅色太啞，圖案太土。
另一套是藍色緞面的，大朵大朵夸張的玉蘭花如同真的一般。
八四年的時候，只有經常出差的人才在旅館和招待所見識過被套這些東西，家里一般都是縫的被面。
成套的床上用品，就連縣里的供銷社從來沒有出現過。
有見識的人只在市里的百貨大樓看到過單一的被套，這東西需要十市尺布票，而且賊貴！
基本上是剛上架就被搶光。
張清明的攤位再次被圍的水泄不通。
原因很很簡單，各個供銷社里只有被面賣，賊貴的同時還都是人家內部挑剩下的貨色，讓人毫無購買欲望。
張清明放在攤位上的七八套大紅大綠的三件套，實在是太讓人喜歡了，大家眼楮根本挪不開。
尤其是帶著紅雙喜字樣的兩套已經被幾個大媽一把摁住。
互相之間虎視眈眈。
不說眼前成套的大紅喜字床上用品，以前買件單件的喜字床單都要托大人情排隊才能搞得到。
誰家沒孩子？
不論家里孩子現在有沒有對象，給孩子買下一套備著一準沒錯。
想到自家孩子出嫁或是娶親的時候，新房里能有這樣一套東西拿出手，自家腰桿都要硬三分。
成套的大紅色床上用品，還是鳳凰鴛鴦的圖案，這可是解放前地主老爺家里才能有的東西。
張清明看到這架勢，沒敢繼續往外拿東西。
因為眼前有一對大媽已經鬧了起來。
一位胖乎乎的大媽不滿的盯著和自己摁住同一個三件套的大媽“我說吳姐，你跟我搶什麼？我家老大的對象你不是沒見過，這都已經議親了，剛好少個房里用的。”
那個吳姐把臉一拉，好像幾秒之前還和對方談笑風生是種幻覺“我家秀秀剛下放回來也在相看，家里不給她備點好東西怎麼跟人家提條件。紅姐，秀秀也是你看著長大的，這套就讓給我吧！”
不光是這對大媽，張清明小小的攤位上被摁上了十多雙手。
還有一位潑辣的大嬸，直接一屁股坐住了一套金色三件套，上面的仙鶴、祥雲和紅日，分外的接地氣。
惹得同樣看中這套東西的人極為不滿，議論紛紛。
張清明有些咋舌，自己都還沒把寫著價格的小黑板拿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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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著金色三件套的大嬸急匆匆的拉了張清明一把“明伢子，我是你爸爸隔壁車間的劉叔的愛人，他們可是同一批進廠的老職工！”
“這個被窩套子和枕套多少錢，要先賣給阿姨啊！我給你妹妹置辦的，她小時候還跟著你屁股後面轉呢！”
另一個大爺不樂意了。
“明伢子，你別听她的，她家小劉和你爸就是點頭之交。我可是你爸一個車間退下來的，我孫子下個月婚禮也請了你們家！這套給我吧！”
張清明把寫著價格的小黑板掛在樹上，回頭對大爺一笑。
“郝爺爺是吧，我記得您。小時候去車間找我爸，被您扔天上好幾次，嚇得我哇哇哭。”
周邊紛亂的人們都是一笑，緊張的搶購氣氛瞬間松弛了一些。
但小黑板上的價格卻讓剛剛松弛一絲的氣氛再次變得凝固。
純棉三件套是十五元一套，緞面的只要二十！
概不還價。
人群先是一靜，下一秒就直接爆了。
供銷社里那種丑爆的緞被面都要三十二一條，還要八尺布票。
大家都是紡織印染廠的職工和家屬，是和布料、印染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
這三件套的質量大家上手就知道。
絕對是好東西！
加上是廠里子弟賣的東西，根本不怕找不到售後，所有人都瘋魔了起來。
副地級企業職工的購買力，放到全市都是杠杠的。
更何況大部分人為了買襪子和盆，身上還帶了不少錢和票。
紛爭開始了！
幾個大媽差點把他的貨品給搶到扯爛。
他手里被人塞滿了大團結，塞了錢的人搶了大紅色的三件套就抱著往外擠，身上還有兩三只手在扯著衣角。
張清明急忙從編織袋里又找出四五件大紅色的三件套來，有雙喜的、鴛鴦的、鸞鳥的、年畫娃娃，但東西還沒放到攤位就被人一把搶走，手里多了一張大團結和一張大煉鋼鐵。
一個編織袋里有四十件三件套，其中大紅色的有十套，都是見光死。
其次是金色的五套，哪怕是貴一點的緞面，也是秒光。
而剩下的藍色、綠色、粉色的三件套沒幾分鐘也被搶光。
大部分人是先搶到手了這才開始給錢或者找人借錢。
還有好幾個看中同一套東西的人，互相糾纏著在商量東西的歸屬。
這個年代的人，尤其是一個廠的人都很講規矩。
張清明飛快點了一下手里的錢，除了兩處還在拉扯的沒給、三家打招呼說錢送他家里去的，其余該給的貨款是一分沒少。
另外幾個和張家熟悉的大嬸大叔，已經抓緊了另外一個還沒打開的編織袋，一副互不相讓的樣子。
有買到大紅色結婚三件套的人，在不遠處就開始和朋友顯擺，耀眼的金色雙喜和鳳凰被面、床單在街面上一展開，攤子周圍的人越發多了。
更有攔住已經買到手的熟人，說好話想加價買的。
還有的大媽在外圍擠不進來急得直跳腳。
三月春寒的天氣，才十多分鐘，張清明的額頭已經有了細汗。
他都不大敢打開第二袋開賣。
他怕大家會打起來。
因為第二個編織袋里全是紅色和金色的三件套。
還都是龍鳳呈祥和雙尾鯉魚的圖案！
他開賣之前忘記預判了一點，八十年代中期可是各大廠子弟剛剛成年的高峰期，婚嫁品超級短缺！
張清明原本怕東西賣不完，所以他是選在職工中午下班之前到這里的。
而此時洶涌的下班人流已經抵達了小花園的附近。
只要第二個編織袋里的東西一見光。
第二個編織袋最後還是沒有逃過被扯壞的命運。
里面的四十套三件套被人搶光。
剛剛下班的職工們可沒給大爺大媽們面子，仗著身強力壯直接開搶。
這東西誰家不缺？
就算家里孩子都結婚了，但拿來給領導送禮也成啊~！
大紅色的和大金色的，誰不稀罕到爆炸？
更有幾個潑辣的年輕女工，四五個抱團大喊大叫，護著兩個三件套生生殺出了千軍萬馬。
都沒顧得上給錢！
當東西都搶光，張清明在原地待了十多分鐘，回頭送錢的人才陸續出現。
到了快十二點的時候，所有的貨款一分沒少的都到了他手里（除了幾個說好把錢送到家里去的）。
這也就是八十年代，彼此都是廠里的職工和家屬，要是放到後世，估計張清明只能哭。
不到一個小時，張清明再次無本入手將近七百塊。
與昨天不同的是，遠方一棵大樹後，有一雙眼楮正死死的盯著他。
“听說昨天是上好的塑料臉盆和襪子，今天又是這麼緊俏的東西，張清明啊張清明，看來你身後人的路子還挺野嘛！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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