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衣站在聖堂入口,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凜冽狂風。
再往前一步。
這些狂風便會化為利刃。
“或許……那塊大道碑石,並不是秘陵終點。”
周看著碑石,輕聲開口︰“先前乘坐秘殿橫渡之時,我發現了這個。”
白衣武夫伸出手。
在他掌心,一枚小小的骨甲躺在其上。
四座秘殿,每一座秘殿都有一枚骨甲負責鎮壓大陣——
“當年白澤大聖座下有四位弟子,听說每一位弟子都得到了一門獨特神通。”
“若是四座秘殿,當真對應四位弟子。”
“那麼這聖堂盡頭供奉的‘道碑’……或許也與這東西有所聯系。”
周看著聖堂盡頭的那塊道碑,眼中略有遺憾。
大道碑石,乃是極大的造化。
若是他未曾受傷,或許此刻還有機會踏入其中,試著一取造化,沖擊陽神。
可如今……
他剛剛晉升陽神失敗,大道反噬,此刻再度踏入聖堂,只會遭受大劫。
周抬起手掌,示意謝玄衣將其收走。
這枚骨甲,他留著……已經沒什麼作用了。
反正不會踏入聖堂。
“這東西,我們也有一枚。”
乾天宮長老開口,他們與六欲真君廝殺之時,也發現了這古怪的大殿陣樞。
乾天宮長老與徐家尊者對視一眼,也贈出了骨甲。
想要踏入聖堂,奪取大道碑石,怎麼也需要陰神十五境之後的修為……
他們有心無力。
即便未曾受傷,也不會貿然嘗試。
如今,他們只想平安離開秘陵。
“……”
謝玄衣看著掌心的三枚骨甲,如今四枚骨甲,盡數得到,只剩最後一枚。四座秘殿,還有一座乃是錢三秦百煌所佔,他下意識望向錢三……而錢三則是望向秦千煉所在之處。
懸錐山修士目光紛紛隨之挪動。
秦千煉站在煙塵之中,瘦削白衫散發著淡淡雷光,他背著一尊沉重漆黑的破碎甲冑,一步步從煙塵中緩緩走出。秦百煌在仲沙自爆中體力透支,昏死過去,不過並無大礙,只是受了些許內傷,再加上“生之道雨”的滋潤,此刻秦百煌陷入了昏迷之中。
“師叔。”
“師叔。”
長生齋弟子紛紛上前,卻是不敢太過靠近。
秦千煉就這般緩緩來到了謝玄衣身前,他伸出手掌,緩緩攤開。
第四枚骨甲,就在掌上。
“……”
謝玄衣看著眼前男人,微微皺了皺眉。
他下意識望著紅葉寶座上的葉祖。
老人慵懶斜坐,並未有特殊動作。
謝玄衣能感受到,秦千煉身上散發著一道讓人不太舒服的陰晦氣息……
這氣息雖然隱蔽,卻瞞不住自己的圓滿神念。
謝玄衣能夠看得出來,想必葉祖也一定能夠看得出來。
這陰晦氣息……讓謝玄衣想起了北狩相遇過一次的“煙邪”。
听說長生齋十年前損壞了一件神物,名為【陰陽鏡】,可以融血擬身,持此寶鏡,可以施展“身外化身”之術,這種化身術,比起紙人術這等邪道術法要強上一個檔次。若是沒有猜錯,此刻秦千煉身上散發的邪氣,便來源于此。
“不必擔心……我和那家伙不是一伙的。”
秦千煉能夠感受到謝玄衣那洞穿靈魂的目光。
他沙啞傳音︰“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爭奪家主之位。”
“不必對我解釋這些。”
謝玄衣神色平靜。
對于秦家家主之爭,他全程看在眼里。
謝玄衣了解秦百煌,這不是一個喜好爭權奪勢之人……此次之所以帶著一眾幕僚客卿,來到懸錐山,便是因為“秦千煉”的激將之法。若是沒有這麼一出,秦百煌根本就不在意家主之位由誰繼承,躲在煉器司地底鑄造法器,才是這家伙最喜歡做的事情。
“我想向你確認一件事……”
秦千煉低聲笑了笑,繼續道︰“我三弟……是不是你殺的?”
謝玄衣就是謝真。
謝真就是謝玄衣。
這個消息,著實讓秦千煉始料未及……不過這似乎是一個好消息,秦千煉不知道“謝真”是怎樣的人,但他了解謝玄衣。
謝玄衣若是殺了人,從不躲閃,也不逃避。
“你自己看吧。”
謝玄衣默默渡去一縷神念。
大月國一戰。
秦萬煬被“煙邪”奪舍,立下三塵香火陣。這一戰的前因後果,謝玄衣沒有任何隱瞞,盡數送到秦千煉神海之中……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凶手”。但這筆賬真要算,一定是算在煙塵頭上。
“……我明白了。”
秦千煉得到了自己辛辛苦苦追尋許久的答案。
他表面依舊平靜。
二人的交談,以傳音方式進行,此刻藏匿在【陰陽鏡】中的煙邪分身,還在苦勸,告誡秦千煉不要放棄奪位。
“一千年前……白澤大聖與道祖乃是摯友。”
秦千煉忽然開口︰“道門天元山秘藏中記載,白澤大聖的‘本命神通’名為【元吞】。這【元吞】之術修行極其困難,因此一分為四,傳授給了白澤最得意的四位弟子……玄溟,赤霄,青女,素寰。白澤臨死之前,會將【元吞】之術一分為四,我想這四座秘殿的骨甲,就對應道藏中記載的【元吞】。”
此言一出。
在場所有人紛紛動容——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情報。
除卻長生齋準齋主秦千煉以外,根本無人知曉。
即便是葉祖,也並不知曉。
這就是先前秘殿交戰,秦千煉將骨甲取走的緣故。傳說中【元吞】之術極其強大,白澤大聖施展此術的信息已不可得,但其座下首徒“玄溟”曾施展過一次神通……僅僅一張口,便吞去半條大江,數座大山!雖然過去千年之久,這副震撼畫面依舊被大褚皇族記錄在冊!按照如今的修行境界來看,這位大弟子玄溟,很可能抵達了陽神九重天的境界。
這,還只是殘缺的【元吞】之術!
在場眾人,望向聖堂的道碑,無不生出驚嘆和艷羨的神色……
只可惜。
他們根本就沒資格觸踫道碑。
即便聖堂沒有殺意禁制,他們也沒資格修行【元吞】。這等神通想要修行,必定需要付出極大代價。
秦千煉輕聲道︰“若是我沒猜錯,這大道碑石盡頭一定還藏著更深的秘密……你若是抵達聖堂終點,未在道碑之中看到【元吞】神通,便不要急著離開。白澤大聖不會讓他的得意本領,消失在歷史浪潮之中。”
說罷。
秦千煉伸出手掌。
謝玄衣伸手去取第四枚骨甲,指尖觸踫之際,秦千煉忽然收掌,握住了謝玄衣的手。
“千煉兄?”
謝玄衣平靜開口。
“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秦千煉聲音沙啞︰“我在白鶴真人的魂幡之中,看到了一位未被煉化的女子……那應是丙酉號的幸存者,或許魂幡之中還藏有其他生者,若有可能,請你將他們平安帶出聖堂。”
他與任动廝殺極久。
任动死活不願交代魂幡中所藏之人——
如今,他已無力繼續前進。
這份任務,便只能委托給謝玄衣。
“……”
謝玄衣心湖微微一顫。
丙酉號里還有幸存者?
是任动刻意收到魂幡中,在關鍵時刻留給自己“吃掉”的養料麼?
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好消息。
謝玄衣誠懇道︰“我會竭盡全力。”
“……好。”
得到這個答復,秦千煉如釋重負地松開了手掌,他向來不願輕信他人,但此刻做出承諾的人是謝玄衣,謝玄衣從不食言。
……
……
罡風凜冽,翻滾如刀。
謝玄衣站在聖堂入口,調整精神。
四枚白澤骨甲盡數收集齊全,他伸出手掌,緩緩按在虛空門戶之前,劍意噴薄,頃刻之間聖堂便被斬開一道巨大切口,謝玄衣踏入其中——
嘶啦!
如意料之中的那樣。
無數狂風涌來,謝玄衣黑衫瞬間就被切碎。
踏入聖堂的那一刻,秘陵第二層迷宮的聲音便盡數消失不見了,這是一座嶄新獨立的洞天結界。這里被新的大道規則籠罩,在這大道規則之中,謝玄衣感受到了無盡的殺意——
數百上千道劍意從頭頂,四面八方灌來。
謝玄衣召出武道神胎。
生滅兩條大道,在此刻化為一片渾圓之域。
饒是如此,依舊無法抵抗這聖堂的凌厲“殺意”——
謝玄衣向前走著。
他的身上被劍氣割開一道道裂口。
鮮血流淌,在他身後匯成長長的小徑。
生之道境不斷治愈傷口。
聖堂劍氣不斷將其撕裂。
正如葉祖所說,通往聖堂的路看似短暫,但其實十分漫長,每走一步,都是對“道心”和“肉身”的考驗。
謝玄衣走得很慢,卻也很快。
他每一步速度都很均勻。
肉身上的痛苦……他早已習慣,此刻被劍氣切割肌膚的苦痛,其實算不得什麼。修行神胎之時,強行點燃大竅的痛苦,是這數倍,乃至十數倍。
某種意義上來說。
此刻前行的每一步,都是在“問道”,“問心”。
謝玄衣走得很緩慢,也很坦然。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終于看到了那枚大道碑石,狂風吹散霧氣,聖堂終點的純白道碑就像是一枚太陽。
在道碑一旁。
謝玄衣看到了第二條鮮血小徑。
那條小徑沿途潑灑的氣血散發著陣陣邪氣。因為“生之道境”和“不死泉”的緣故,謝玄衣的氣血十分旺盛,而那人的氣血則顯得要虛弱許多……黑衣破碎,長發斑白的任动,此刻仿佛一根枯萎的稻草,隨時可能被風吹倒。
任动竟是一步步走到了聖堂的終點。
再過數步。
他便可以觸踫那座道碑。
“……”
謝玄衣沒想到,這家伙的意志力竟然強悍至此。
只可惜,任动已經抵達了極限。
他身下的鮮血,呈現干涸之姿,顯然是許久都未曾挪步了。人力有時盡,對于任动而言,能夠走到這里,便已是他透支生命的結果,與江寧王一戰,他的【魂海】遭受重創,若非如此……或許他真的能夠觸踫那座道碑。
“謝……真……”
風聲破碎,任动听到了第二人的腳步聲。
他神色恍惚地回頭。
看到來者身影之後,任动露出了神色復雜的蒼白笑意。
是謝真……
來的人是謝真……
這便意味著,白鬼死了。
他師父死在了和大褚的斗爭之中。
對他而言,誰踏入聖堂,其實都無所謂。這場斗爭無論誰活下來,最終自己都要迎接死亡和清算。
只不過……
此刻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印證了紙人道留下的讖言。
【“若你真的下定了決心。”】
【“或許……我可以幫你。”】
數個時辰前,紙人道黑衣的聲音,回蕩在心湖之中。
分別之時,黑衣告訴任动,此次踏入秘陵第二層,爭奪大道碑石,最大的敵人……不是白鬼,也不是葉祖。
而是謝真。
彼時任动還處于半信半疑的狀態。
只是如今……他信了。
“任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放棄掙扎吧。”
謝玄衣看著任动干枯的身影,平靜說道︰“你師父已經死了。接下來就會輪到你……若是你把魂幡里藏著的那些活人放出來,我可以留你一命。”
他一步一步繼續前進。
大霧被劍氣吹散,二者的距離越來越近。
任动距離道碑只差最後幾步……但這最後幾步,卻是真正的天塹。
謝玄衣很確信。
任动已經沒有任何反抗能力,這家伙沒有不死泉也沒有生之道境,能夠走到這一步便已經算得上是奇跡。
“的確結束了……”
任动看著越來越近的黑衣,神色恍惚,渾噩。
他望向一旁的道碑,露出了不甘的笑。
原來紙人道那家伙說得沒錯,憑借自己的力量,真的只能走到這一步。
差一點點……
只差一點點……
他拼盡全力想要觸踫道碑,他已經燃盡了一切。
卻還是差上一點。
“……?”
謝玄衣皺了皺眉,停下了腳步。
他心湖忽然涌現出一抹不安。
“謝真。”
任动緩緩收斂笑意,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地說道︰“你說得沒錯,一切都結束了。我師父敗在了你們手上,但我沒有……這一次,是我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