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青山綠草,白草紅葉黃花。
橙黃橘綠時,正是泛舟游湖好時節。
可望不到邊際的萬壽湖,只有一艘畫舫在湖心閑游。
船頭插有金繡瑞字王旗,背面四趾金龍威風凜凜。
瑞王游湖,誰敢驚擾。
船首放了一張紫檀雕龍矮桌,兩名男子對坐飲茶。
劉甫,李白�。
最有權勢的王爺和最有權勢的宰相坐在一起,似乎並不詫異,但如果熟知二人過節,那可就要驚掉下巴。
一位是大寧聖虎,一位是世家黨領袖,二人分屬不同派系,自從步入朝堂,就開始明爭暗斗,打壓對方嫡系官員,扶持自己人上位。光是近年來的春闈秋闈,徹查舞弊官員一百三十余名,其中大半是世家黨的旁系,也有東宮和劉甫的人。
自從李桃歌打斷劉賢八根肋骨,相當于掀開了遮羞布,劉甫闖入鳳閣發飆,李白�將卜瓊友等一干大員頂替王府心腹。
總而言之,劉甫看起來鬧的凶,其實吃的都是暗虧。
以柔克剛。
秋風颯爽,吹起劉甫虯須,望著與自己年紀相差仿佛的右相,輕笑道︰“你肯赴約,出乎本王意料之外,還以為要端起宰相的臭架子,說出權臣之間不可私自會面的屁話。”
李白�沒有與他對視,而是遙遙望向岸邊垂柳,含笑道︰“權臣之間不可私自會面,如今王爺沒了權,我也成為眾矢之的,咱倆都是落水狗,哪里當得起權臣二字。”
劉甫齜牙道︰“你又罵我。”
李白�眨了眨眼,“王爺應該習以為常了。”
劉甫佯裝生氣道︰“整個大寧,數你罵本王罵得最多,聖人都不如你,這筆賬,咱是不是該清算清算?”
李白�勾起嘴角,依舊是氣死人不償命的淺淡笑容,“整個大寧,我罵聖人也是最多的。咱倆都混到如今的慘淡境地了,落水狗不打落水狗。”
劉甫無可奈何搖了搖頭,輕嘆道︰“你個李白�!若不是聖人惜才,本王大度,早就將你扔進萬壽湖里喂王八了。”
堂堂中書令竟然擠出一個無賴笑容,“王八都比宰相好,不用操那麼多的閑心。”
“你呀你。”
劉甫氣到發笑,“記得宣正二年,聖人邀請群臣赴宴,本王在御花園,無緣無故挨了一記彈弓,後腦勺都打破了,寺人抓住了藏在假山里的相府公子,明明是人贓並獲,可你詭辯道,找不到彈弓就不是凶手,記得這事嗎?”
李白�裝傻充愣道︰“快三十載的陳年舊事,誰還記得,早忘了。”
劉甫咬牙道︰“你袖口的彈弓都露出來了,還在那死扛著不認,可本王沒有戳穿你,反倒讓你走了,知道為何嗎?”
李白�端起茶碗,笑道︰“王爺氣量寬宏,惜才愛才,當以茶代酒,敬王爺一杯。”
劉甫冷哼一聲說道︰“早在聖人沒有登基前,他老人家就對我說過,驕縱跋扈,為所欲為,這些都可以,唯獨不能動李家獨苗,想想看,這些年來,本王血洗太子府,硬闖東宮,什麼破天的禍不敢闖,可曾對你動過粗?即便是你兒子快把我兒子活活打死,也不過是令公羊鴻小施懲戒,換作別人,我早把他全家給夷了。”
李白�驚訝道︰“這是為何?”
劉甫一口喝干清茶,低聲道︰“聖人說,相府獨子,可為大寧續命二百年。”
听到聖人夸贊,李白�站起身來,沖皇宮方向抱拳作揖,恭敬道︰“承蒙聖人厚愛,白�萬死不辭。”
劉甫哀怨道︰“所以這些年來,本王斗太子,斗皇後,始終不敢對你動粗,聖人的話不能不听,你家那只母老虎也委實招惹不得。”
李白�會心一笑,“賢妻可使家門興旺,祖宗的話果然有幾分道理。”
“下棋!”
劉甫望向棋罐,恨聲道︰“本王被你氣了半輩子,這次佔佔便宜,執黑先行,可否?”
李白�為難道︰“王爺身份尊崇,又比白�大了一歲……”
言下之意,不能相讓。
劉甫一把抓來黑棋,拎起一枚棋子,放入棋盤。
仍舊是霸道作風。
李白�含笑搖頭,二人紛紛落棋。
劉甫的棋力,算是中上,以大開大合,與他性格吻合,李白�則是以守見長,屯積于邊角,厚積薄發。
僅五十手,黑子已露頹勢,劉甫夾起一枚棋子,遲遲不落,沉聲道︰“傳聞你最善獨棋,本王以為是自娛自樂的小把戲,誰知撐不到百手已然落敗。杜斯通頂著大國手的名頭,進入朝堂為官,別人說他棋力通玄,能勝古人。在我看來,李相的棋力,並不弱于杜相,當得起大寧第一。”
李白�拱手笑道︰“王爺謬贊。”
劉甫起身將棋盤和棋子丟入湖中,抓住圍欄,凝視碧綠湖水,心有不甘道︰“本王要就藩了。”
李白�遲疑片刻,問道︰“不爭了?”
劉甫面呈苦澀道︰“一個放不到明面的私生子,怎能爭的過嫡子。”
涉及到皇室辛密,李白�選擇閉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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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甫緩緩說道︰“本以為仗著年紀大,能壓住憨傻的太子,成為大寧的聖君明君,開闢盛世百年。可太子突然開了心竅,能言善辯,智謀不亞于常人,又有皇後撐腰,群臣擁戴,再爭下去,本王就成了禍國殃民的罪人。不如外去就藩,當一個閑散王爺。”
玄色蟒袍迎風獵獵,如同秋日般發出蕭瑟之音。
李白�沖背影暗自行禮。
劉甫輕聲問道︰“大寧贏了兩場硬仗,幾年內不用擔心受到鐵蹄踐踏,你這守夜之人,好好治理國家就行了,何必弄什麼新政,如今推到了風口浪尖,皇室和世家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圖啥呢?”
李白�微笑道︰“我一個人,從家中走上王爺畫舫。”
劉甫蹙起濃重眉毛,狠狠拍打圍欄,“民心……就那麼重要?他們掌不了權,當不了官,為你在朝廷說不了半句話,你只顧著他們,把自己弄的狼狽不堪,值嗎?”
李白�正色道︰“所謂的盛世,不是皇家和門閥過得好就叫盛世,而是子民豐衣足食才叫盛世,他們暫時開不了口,但是十年之後,或者二十年之後,自會在宣政殿見到他們身影。”
劉甫面容凝重道︰“聖人將寒門出身的杜斯通放到左相,又將你放到右相,這份豁達,本王做不到。”
秋風卷起寒意,鑽入二人衣袍。
劉甫裹緊領口,意有所指,“深秋了,再過不久,寒冬如約而至,你我正如同這季節一樣,快到了葉落枯敗之時。不知我這藩王和你這宰相,再見面時,能否今日這般光景。”
李白�負手而立,灑脫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劉甫緩慢抬起雙臂,拱手道︰“望有會有期。”
李白�笑道︰“王爺金口玉言,定然一語成讖。”
兩名權臣走下畫舫,一左,一右,踏著各自的路途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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