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相府,李桃歌關起門來認真思索。
當憤怒歸于平靜,細細想來,真相似乎與他想得有所差池。
林青帝,十大妖修魁首,能與謫仙人掰命的天下之巔,父親一封書信,居然萬里迢迢跑到鎮魂關,親手教自己叩山門,又斬殺兩名刺客,似乎盡是恩情,並無仇怨。
如果林青帝對自己懷有殺心,在襁褓之中,已經慘遭毒手,用不著十幾年後再來斬草除根。
可她又強行將娘親擄走,不許一家人團聚。
恩仇參半,難道另有隱情?
姨娘……
師父……
救命恩人……
李桃歌腦海里不斷浮現那名凌駕于眾生的女人,是親人?是師父,還是敵人?
少年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
除非林青帝是瘋婆子,要不然不會結仇又施恩。
看來天帝山,務必要走一趟。
胡思亂想之際,房門輕輕推開,滿頭珠簪一襲華服的許夫人。
半年不見,許夫人又豐腴少許,珠圓玉潤,貴不可言。
兩人視線相對,許夫人輕笑道︰“以為你睡了,于是沒敲門,听老爺說你們一天沒吃沒喝,怕你睡醒後餓著,送碗蓮子羹和點心,你不用動,我這就走。”
許夫人挪動蓮步,將食盒放到書桌,轉身就要離去。
“夫人,有些事想問您。”李桃歌喊住了她,順勢走下床。
許夫人轉過身,說道︰“听老爺講,你知道了自己身世,想要問的,與你母親有關?”
李桃歌點了點頭,“您知道天帝山在哪嗎?”
許妖妖二十歲那年橫空出世,師承想必大有來頭,見識一定不凡。
許夫人雙掌交叉,疊于小腹,說道︰“年輕時听老人提過,天帝山玄妙莫測,為當世四大神府,位于北海之北,具體在哪兒,我就不清楚了。”
“四大神府?”李桃歌詫異問道。
許夫人解釋道︰“與其說是四大神府,不如說是四大禁地,貿然闖入其中,謫仙人都會隕落,你的師父軒轅龍吟,便來自四大神府之一的昆侖山。”
謫仙人都無法硬闖?!
天下誰能踏足?
李桃歌呆在原地。
許妖妖輕聲道︰“孩子,假如林青帝真的是拆散你們母子的仇人,即便現在站在你面前,你有實力報仇嗎?天下妖修之首,能夠穩贏她的,世間不超過三人,像李靜水這種新晉謫仙人,不出十招就會落敗,恕我直言,你想去天帝山,先過紫薇州,然後要有一半打贏林青帝的把握,這樣,你們母子才能團聚。”
李桃歌吞了口口水。
就是說,自己哪怕祖墳冒青煙冒到墳都燒了,僥幸攀登天柱,對于人家而言,也是想揍就揍的貨色?
許夫人含笑道︰“按照你修行的速度,想要抵達天人境,最少要活五百歲,到時你母親還在世嗎?不如換個辦法,一人之力,不如萬人之力,張燕雲怎樣蕩平的紫薇州,你可以效仿,十萬鐵騎無法做到,百萬鐵騎總可以吧?”
李桃歌又吞了口口水。
要麼登頂謫仙人,要麼養出百萬鐵騎,這兩個辦法,真好。
好到不能再好。
許夫人突然嘆了口氣,充滿哀怨說道︰“母子連心,誰能割舍骨肉親情?當初齊兒夭折,我險些把命都搭上,半年來撕心裂肺,夜夜痛哭不止,後來,我找了個法子,你若想要淡化思母之情,可以教你。”
當年許夫人誕下龍鳳胎,男孩叫李齊,作為相府嫡長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賜齊字,希望他能治國齊家修身平天下。李齊從小靈性過人,三歲能背詩百首,五歲書法小成,七歲可以同翰林院編修校正典籍,單單天才二字,已經不能形容聰穎之處,可惜慧極遭天妒,在八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使得李家嫡子早早夭折。
從那之後,本來溫順的許夫人性情大變,時而打罵下人,時而咆哮如雷,貼身丫鬟換了一批又一批,誰都不敢伺候這位一品誥命夫人,直至近些年才略有好轉。
李桃歌好奇問道︰“什麼法子?”
許夫人眼眸閃過一抹狠戾,輕聲道,“殺人。”
李桃歌驚愕道︰“殺誰?”
許夫人凜聲道︰“那年我形如癲狂,走出相府,沿路東行,跑到東花境內,見誰殺誰,只要是人就殺。當雙手涂滿鮮血,心里的悲愴才稍微平復,殺人殺的多了,東花派高手來圍剿,我照殺不誤,記得殺人最多的那一年,宰了大概有七八百人,幾座宗門都被屠戮殆盡。你想要泄憤的話,可以學我,打出百萬拳,瀉出燭心悲。”
李桃歌輕咳一聲。
心說你是許妖妖,二十歲一拳轟破吳悠道心的妖孽,我只不過是修行里的平庸之輩,無極境的武夫,真要是學你那樣去東花泄憤,不出三天,相府絕後。
許夫人挑眉問道︰“不敢去?還是覺得我濫殺無辜?”
李桃歌扭捏道︰“去倒是敢去,只不過我這身手,殺人未遂,去了反而是給人家泄憤。自負和自殺之間,我還是有自知之明,選擇自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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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如鼠,不如老爺呢。”
許夫人嘲笑道︰“要是實在害怕,我陪你去。”
李桃歌干干一笑。
肚子里又開始嘀咕︰你去?那就更可怕了,父親又不在,誰能壓得住河東獅,萬一想起你暴斃的兒子,凶性大發,把我當出氣筒宰了咋辦。
李桃歌堆笑道︰“夫人,我在安西沾了不少血腥,總覺得有悖家規,再說我也沒覺得殺人有多好玩兒,還是算了吧。”
許夫人雙眸忽然睜圓,衣袍撐大,“用家規來壓我?譏諷我亂殺無辜,置祖訓于不顧?”
李桃歌慌亂擺手,“我沒那意思,只是單純不喜歡殺人,更沒譏諷夫人。”
“諒你也不敢。”
許夫人收回氣勢,“想去天帝山,先找張燕雲,他從你那竊取咱家氣數,這筆帳還沒算呢,雖說最後成全了老祖,可他賊心在先,始終欠著咱家恩情。過幾日你陪著卿兒動身,到了夔州,要敲打敲打姓張的,省的他以後欺負你妹。”
李桃歌答了聲是。
目送許夫人離開,擦拭著額頭汗水。
若是激怒了她,會不會一氣之下真把自己宰了?
看來以後父親不在的時候,得離這頭愛殺人的河東獅越遠越好。
李桃歌盤膝坐在床中。
納氣,靜心。
真氣行了十次大周天之後,摸向名刀百里。
尋母也好,養兵也罷。
千里之行,積于 步,萬里之船,成于羅盤。
這一刻,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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