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尋安見一衣不遮體女子，背著面黃肌瘦只得三四歲的女兒一步一叩首地往上攀，心神莫名震顫，取一果子與女娃，沉聲問那女子︰
“因何背著如此小兒轉山，所求是積累功德還是淨化罪惡？”
女子抬頭，見陽光下趙尋安的身體散發微微金芒，立時明了自己這是遇到了仙佛之流，緊忙行五體投地大禮，雙手過頂膜拜地說︰
“我等囚徒即便再小心謹慎也依舊脫不了殺生，一缽水八萬四千蟲，罪孽在身只能如此淨化。”
“也是期盼山巔大師能把孩兒收下，割舌默語，以今生皮肉苦難，換一個嶄新幸福來世。”
听聞女子言語趙尋安眼角禁不住一陣抽搐，立時明了她言語里的意思，卻是要把自己孩子送到廟里圈養，待得年歲到了，以皮肉筋骨做法器蓄大功德！
趙尋安嘆氣蹲下身子，與囡囡抹去嘴邊果子汁水，沉聲問︰
“十月骨肉，如何舍得？”
女子聞言淚水嘩嘩地流，哽咽地說︰
“痛楚生死只是瞬間，衣食無憂十年何其快樂幸福，總好過蛆蟲一般泯與土中。”
趙尋安聞言又是大大嘆了口氣，起身環視，卻見有許多背負稚兒上行的女子，心胸禁不住一陣憋悶，略作思量大步往上行去。
山路悠長，卻早被信眾磨得平滑，趙尋安一步十丈行得飛快，卻見雲端處數百肥頭大耳和尚阻擋，精挑細選稚兒。
選中家長得了一袋麥仁，千恩萬謝與其他繞山信眾繼續膜拜下行。
雲端處便是他們的盡頭，仙佛居處乃是無量光華處，豈容己等塵土污染。
趙尋安繃著面皮大步上行，十余腰間挎著戒刀的和尚前來阻擋，卻讓他一袖掃飛數十丈，其他和尚見之色變，知曉來者並非尋常。
待得見到身上散溢而出的金芒更是大恐，跪伏在地不敢直視。
趙尋安不理，繼續負手上行，又五千丈才得見到山巔，卻被一大片寺院籠罩。
鐘鼓之音與悠然誦經聲音匯聚，與周遭紅牆綠瓦罩了一層蒙蒙的光，透著莫名神聖的感覺。
趙尋安與眾殿堂見穿梭，面色卻是越發冰冷，尤其步入法器制作之地，更是忍不住抖手泯了上百僧眾性命。
把性命當做討好，卻是哪家仙佛這般狠戾？
待得把所有殿堂都走了一遍，趙尋安卻禁不住皺起眉頭，廟宇屬實古怪，竟然見不得一尊佛像。
不止佛像，便其他諸般都是無有，只是在最大殿堂貢台可見清晰痕跡，原本當是有，卻不知為甚如今不見了。
“戳子？！”
趙尋安捉絲細辨禁不住瞪大眼楮，竟然和宋戳子有關，且就在不遠，心頭立時升起喜，循著因果大步離去。
下了聖山往南五十里，趙尋安終究見到了宋戳子，氣息一般無二，只是面相年輕了太多。
當年喜穿的紅黃僧袍袈裟盡數不見，卻是一件已然洗的灰白的百納衣，正在地頭教導一眾苦哈哈的農人如何栽種。
“先要育苗才好，熱水浸泡好生根，基肥也要上的足夠厚......”
見到滿臉認真的宋戳子趙尋安一時有些不敢相認，真就與印象里自己那個大大咧咧綽號佛門一禿驢的兄弟，天差地遠。
想不明白宋戳子為甚這般做，趙尋安便站在一旁認真地看，未及多久十余僧人氣勢洶洶趕了過來，為首僧人更是大聲質問︰
“痴僧，為甚又在這里誘導佛民做蠢事，無有信念功德積累，諸位正果如何能夠回返？”
其他僧人也是呵斥幫腔，更有幾個奪下農人手里器具遠遠扔飛隨後揚起拳頭不停呵斥打罵，卻無一人敢沖宋戳子下手，不時飄過的眼神透著三分怯意。
宋戳子皺眉起身，僧人們見了立時色變，轉身跑出十數丈，見他只是幫農人們撿回器具這才停住了腳步。
把鋤頭還與惶恐農人，宋戳子聲音平靜地問︰
“春耕秋收，若是誤了農忙沒有收成，讓他們如何過活？”
“欲待積累信念功德，至少也要讓信眾看到希望得以果腹，甚都沒有如何拜佛念經，沒有虔誠之心，諸位正果又怎能回返？”
听聞宋戳子言語，為首僧人大聲質問︰
“都是謬論，我等佛家重視未來，今生苦難本就應當，你卻只教導今生，卻是世間最大邪異！”
“今生都過不好，來世如何能得喜樂？”
宋戳子搖頭，平靜地說︰
“我等修行者立誓化作大舟，載苦難眾生去往極樂，可若半點勤勉努力未有，極樂彼岸便是一片荒蕪。”
“因果相伴，無人建設彼岸，又哪來的牛奶蜂蜜，何等存在會豢養不知辛勞只知索求的廢物？”
听聞宋戳子言語僧人們大怒，指著大聲喝罵，宋戳子不理，扯著滿臉惶恐的農人指導如何疏苗清草，許久之後才說︰
“你等所拜佛陀不知生產只知索求便是那廢物，把萬千信眾當做莊稼收割肥己，又何嘗真正關心過他們？”
“今生便把他們當做草芥，來世豈會重視？”
“說來都是謊言，農人當祈新佛真佛正果落，那些陳腐的可笑的，還是讓他們靜靜待在泥沼，被歲月腐了才好。”
如此大逆不道真就氣瘋了一眾僧人，卻是揮舞著棍棒沖了過來，劈頭蓋臉打向宋戳子和農人，卻被宋戳子三下五除二盡數放倒。
尤其帶頭那個更是被打瘸了腿，在其他僧人攙扶下罵罵咧咧逃走。
察覺到空中不斷落下變化的因果，原本想要上前相認的趙尋安停住了腳步，心中有些了悟，眼前所見當是宋戳子的心關，最好不要打擾，靜觀事態變化才好。
時光流水匆匆過，趙尋安見得許多，信奉舊佛的便是聖山一脈，而與宋戳子一般思量的僧人也是不少，卻被喚作腐草一脈。
兩派僧人最大的沖突，便在修來世還是重今生，不過最終目的都是步上彼岸，只不過一個所想彼岸乃是予取予求不勞而獲，一個所想卻是公平公正由自己雙手創造。
趙尋安也曾好奇聖山一脈勢力遠超腐草，為甚不下山清繳，時間久了才知曉，卻是大道法則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