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黃大人已經有了皇帝的思維了，不錯。”
在自己的府邸，秦楓好像說話越來越大膽。
黃鐸瞪眼，心想你快閉嘴吧，多嚇人啊！
“好，現在你不是皇帝了。”秦楓話鋒一轉，又提出一個假設，微笑道︰“倘若你是某地知府，你如何看待這個稅收問題？”
嗯……
黃鐸愣了一下，需要很努力才能跟上秦楓這天馬行空的思維。
從皇帝，到知府？
我這家道中落挺快的……
雖然黃鐸沒干過知府，但不影響他換位思考，陷入沉思當中。
知府的話。
稅收問題……
過了挺長時間，黃鐸才皺著眉頭，嘆息道︰“我可能希望，給朝廷能少交一點，然後老百姓那邊督促交齊，這樣自己能剩下一些，就能讓日子好過許多，畢竟地方也有很多用錢的地方，如果真的是一點都剩不下，只怕也是處處不便……”
這個結論說出口，黃鐸自己都嚇了一跳。
就在剛才，他還希望地方官員和百姓齊心協力，把稅全都交上來，那才是為了這個國家好呢。
可是換了個身份，換了個角度，似乎也大有道理！
這是什麼緣故？
“不錯。”秦楓豎起大拇指，毫不吝惜地夸贊道︰“黃大人若是知府，必定是百姓稱頌的父母官，愛民如子，造福一方。”
唉！
黃鐸哪有高興的心情，依舊是苦著臉，不知道秦楓這葫蘆里賣的藥，到底能不能治自己的心病。
“好，那麼現在，你也不是知府了，而是一介平民，家里有十幾畝地，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苦勞作，才能勉強養活一大家子人。”秦楓繼續提問題，又給黃鐸換了個身份。
呃！
黃鐸無語。
我這下來得也太快了。
從皇帝到平民，還沒用一盞茶光景。
不過，倒也漸漸適應了秦楓的思維方式，先不理會這其中隱藏著什麼奧妙，嘗試讓自己的思維進入一個老百姓，然後重新考慮這個稅收問題。
只有十幾畝地……要養活一大家子人。
全家一齊下地，要無病無災，還要趕上好年景，才能在交稅之後，勉強留夠口糧。
好慘！
黃鐸不禁想起自己真實的小時候。
要知道，他家還不是最慘的那一類呢，已經算是捉襟見肘，但還是咬牙供著自己讀書，這才有了今日的大明戶部尚書。
所以，代入百姓這個問題，不像之前皇帝那樣縹緲。
黃鐸是知道老百姓疾苦的！
要說他們怎麼看待稅收……
黃鐸霍然抬頭，毫不猶豫地說道︰“要是老百姓，我恨不得朝廷不要收稅！”
是啊，不收才好。
至于朝廷怎麼運行，需要多少錢，缺錢多可怕，關老百姓什麼事？
要是有選擇，最好是一粒糧食都不交！
好。
至此，秦楓的三個問題，都問完了。
不需要秦楓多說什麼，黃鐸已經隱隱有所領悟。
為什麼，收稅會這麼難，一年比一年難。
只因……不論是地方官員，還是老百姓，其實都是抗拒把那些好不容易產出的糧食，那些真金白銀的稅銀，交到京城來，交到朝廷手中。
這個矛盾，壓根就是不可調和的！
如果按照戶部的角度，站在朝廷的大局考慮，自然恨不得老百姓只要餓不死，最好是全額繳納所有賦稅，地方官員也全都是清廉如水，寧可自己苦點累點，也絕不會截留任何稅銀，無比忠誠地執行朝廷命令……
但是，這可能麼？
答案早就有了。
今年的秋收正在進行，根據不完全統計，能收上來的賦稅，比去年又遠遠不如！
這不如的部分，不就是地方官員，還有所有老百姓，跟朝廷玩的那些心眼麼？
可是，這樣下去，不得了啊！
黃鐸的眼神中甚至開始閃爍出恐懼，顫聲道︰“這個趨勢，太可怕了，若是朝廷收不上賦稅，萬事皆休，一旦有個什麼大災或是戰事……那是要動搖根基的呀！”
大明雖然方興未艾，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國家更是如此。
黃鐸甚至可以想到，幾十年後，或是一百年後，或是兩百年後，當賦稅的問題尖銳到無可調和，然後國家又缺錢缺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恐怕只能選擇加稅了。
苦一苦百姓……
這是歷朝歷代，都會做的事情。
其實倒不一定是當權者殘民以逞，而是迫于無奈的選擇。
他們倒是也想“苦一苦士紳”，但是沒有用啊，士紳又不納糧！
“秦大人！”黃鐸的腦子都開始疼了，實在是束手無策，他就是為這個來的啊，怎麼被秦楓一堆問題，反而給繞得更頭疼了。
于是黃鐸直接灌下一整杯的茶水，好像喝下的是烈酒，連臉色都漲紅起來，咬牙道︰“這個難題，到底應該怎麼破解？”
“簡單啊。”秦楓輕松笑道︰“士紳一體納糧，不就好了？”
啊？！
怎麼……怎麼又繞回來了。
黃鐸一臉的懵逼。
之前就已經分析過，士紳一體納糧，直接會導致地方的士紳，連同官府，對朝廷產生極大的抗拒！
要是這些人都撂了挑子，中央再強大，也沒法照顧到大明這麼廣袤的土地。
到那個時候，就算是看似與這件事無關的老百姓，也一樣會群起跟朝廷為難！
黃鐸絞盡腦汁，又把自己代入到地方官府和士紳階層，思索著如果朝廷真的下了一紙命令，讓自己也要納糧，那麼自己將如何對付？
有了！
這不難啊！
黃鐸叫道︰“士紳一體納糧，他們就會把百姓綁架起來，要挾朝廷！比如說，地方的那些修建學堂，修建道路，修建堤壩之類的事情，他們大可以以說自己沒錢，然後全部要求朝廷負擔，這……如何是好？”
哈哈。
秦楓笑了起來。
你看，這都不需要那些擅長陰謀詭計的狗腿子軍師出馬。
只要利益相關，連老實人黃鐸，都能輕松想出這麼歹毒的主意。
可見，屁股決定腦袋，才是一句至理名言。
話說出口，黃鐸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可是戶部尚書，這兩年為了賦稅收得越來越少的事情，最為頭疼，簡直快要愁出了毛病。
可是剛才，他竟然設身處地為了那些地方的士紳著想，隨便一琢磨，就想出了能夠要挾朝廷的辦法！
這士紳一體納糧，的確是無法施行啊！
不然，所有的地方事務，但凡花錢的地方，全都玩不轉，全都跟朝廷伸手，他這個戶部尚書，就算變成八臂哪吒，也變不出那麼多錢了。
沒錢的話，老百姓就會不滿意！
對老百姓來說，他們並不關心賦稅交給了地方，還是交給了朝廷，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辛苦種出來的糧食，交了。
可是呢？
學堂建不起來！
道路一塌糊涂！
甚至一些必要的地方工程，全都無法進行。
難道，還要跟老百姓再收一次錢糧嗎？
沒這個道理！
這壓根就是個死局！
黃鐸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絕望地望著秦楓。
士紳一體納糧。
看上去很美。
但真的……推進不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