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隔著布巾端藥回來時，便看見自家公主平躺在床上，身上扎滿了針，連平日里遮得嚴嚴實實的手臂都扎了一根。
甦瑾坐在旁邊的小幾旁，翻看著瑤公主平日里翻閱的幾本書，上面有瑤公主自己的注釋，字跡清秀。
畫面有些奇異的和諧，碧雲歪了歪頭，不知所以地把滾燙的藥輕輕放下。
“還燙著？”甦瑾問道。
碧雲答:“奴婢剛從爐上取下不久。”
時間正好到了，甦瑾起身為瑤公主取針，瑤公主緩緩睜開眼楮，目不轉楮地注視著甦瑾的動作。
“甦醫女看出什麼了？”
碧雲疑惑地看向二人，不知她們在打什麼啞謎。
甦瑾手上動作不變:“公主文采過人。”
瑤公主慢慢將視線投到頭頂的紗幔上，很多個夜晚難以入睡時，她就靜靜地看著這塊地方發呆。沒想到在白天時，它的顏色這麼嬌艷。
“甦醫女若是喜歡，就帶回去吧。”
甦瑾一言不發地將最後一根針輕旋出體外後才道，“多謝公主。”
旁邊是碧雲為她準備的消毒用具，甦瑾將銀針依次消毒，碧雲想到甦瑾的叮囑，便對瑤公主恭敬道:“公主喝藥吧。”
瑤公主皺眉，剛想說讓她放在那里等會喝，甦瑾就像是背後長了眼楮一樣，淡淡道:“現在藥不燙了吧？”
甦瑾平日里性格沉靜，與人為善，看起來很好相處，可每每醫治病人時，都會露出幾分不可侵犯的威嚴和冷靜，碧雲便下意識地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
瑤公主想沖著甦瑾的背影說些什麼，卻沒有力氣大聲說話，只好深深嘆了口氣，對碧雲道:“扶我起來。”
碧雲忙不迭輕手輕腳又不失力道地將人扶起來，瑤公主很瘦，整個人團在被褥里，面容憔悴。
甦瑾收好銀針，站在一旁看著碧雲將藥端過來。
“我這藥里加了甘草和麥冬，不苦的。”
碧雲道:“甦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公主自幼喝藥便不怕苦，從來不曾像其他小公主小公子那般，喝完藥還要討蜜餞。”
瑤公主聞言眼神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便又若無其事道:“給我吧。”
她也不用碧雲一口一口喂，接過碗一飲而盡。
甦瑾看著她被褥上的手一緊，隨即一點點松開，碧雲見她喝完了藥頗為高興，回過頭笑著對甦瑾道:“公主平日里總是喜歡把藥放在一旁，等我們都下去才喝，今日公主心情很好，定是甦姑娘的功勞。”
甦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瑤公主哪是等她們都走了再喝，她明明是等她們都走了然後再偷偷把藥倒掉！倒是可憐了那幾株鈴蘭，日日被草藥摧殘。
“好了，碧雲。”瑤公主不悅地止住她的話頭。
甦瑾見瑤公主的情緒穩定下來了，便同碧雲一起退了出來。
殿外的宮道上，甦瑾眯著眼楮，看著路上的一位上穿襦衣，下著長裙的侍女，腰間系了一個小小的禁步。
那位侍女顯然站在日頭下等了許久，眉目間已有些不耐煩。
碧雲看到她的目光，便解釋道:“那是衛國冉姬身邊的大宮女，名叫阿英。”
甦瑾沒說話，唇角擰起一個極小的弧度。
老熟人了。
碧雲把她送到殿外便回去了，甦瑾一人站在宮道處，看著對面面露不耐，視線上上下下打量她的女子。
見甦瑾站在那里不肯過來，阿英還以為對方沒有認出她，眉頭狠狠皺起，快步向甦瑾走過來。
“甦醫女。”
她來到甦瑾面前站定，幾乎是有些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三個字。
甦瑾迎著她不加掩飾的目光，唇角那一點輕微的弧度依然沒有落下，她的身量比阿英高出大半頭，此時俯視著她，沒有任何表情，卻讓阿英非常不舒服。
阿英在心里用燕國方言暗罵了一句。
掃把星就是掃把星，幾年不見竟然長這麼高了！不過換了個身份就這樣裝腔作勢起來，以前在燕國，她什麼時候敢這樣看自己！
見甦瑾始終一副好整以暇事不關己的樣子，似乎打定主意不開口，阿英咬了咬牙，不得不說道:“我家主子身體抱恙，請甦醫女過去看看。”
這話是說給周圍的侍衛听的，衛國使者在楚宮言行畢竟有限制，總要有一個能擺在明面上的理由。
甦瑾听了這話，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仰起頭，目光拂過紅磚綠瓦，看向萬里無雲的湛藍色天空。
今天天氣很好，太陽一直懸在頭頂，陽光明媚，微風拂面。
實在不宜殺戮。
————
“跪下！”
宣平侯府的祠堂內，一個凶神惡煞、額頭有一顆黑痣的婆子狠狠地將一個人甩到地上。
周圍的幾個中年婦女漠然地看著被甩倒在地上的女子。
正是今日在街上一鳴驚人的廖慧，只不過這個驚，更多的是驚嚇。
“瞧瞧咱們的十二小姐，年紀大了就是有主意，都敢當著街上人的面把咱們侯府給賣了！”
為首的那位膀大腰圓的婆子恨恨地咒罵著，她是侯夫人身邊的得力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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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慧也不反抗，爬起來找了個自己常跪的蒲團面向一排排牌位跪好。
那婆子一拳打在棉花上，氣還沒消，見狀彎下腰就抽開了廖慧膝下的蒲團，廖慧的膝蓋狠狠地撞到冰涼堅硬的地面上，頓時便疼彎了腰。
“還是我們夫人太厚待十二小姐了，才把十二小姐慣的這麼不懂事。既如此，我看這蒲團也不要了，你們說是不是啊！”
其他的幾位婦人忙應和著:“正是！”
幾人大搖大擺地離去，廖慧听著身後落鎖的聲音，一點點適應了身體的疼痛，便稍稍直起一點身子，伸手向自己頭上探去。
她回府便一路被人連拉帶拽地扯過來，發髻早就松了，還好頭上的琉璃梅花釵還在。
廖慧松了一口氣。
這整個侯府就是吃人的魔窟，除了這根釵子的主人，她再也沒有人可以相信和依靠了。
只等三日後甦醫女來，把自己母親的病治好，她就可以安心嫁人了。
————
“抱歉，今日不行呢。”
甦瑾收回視線，低下頭，用毫無歉意的語氣柔聲說道。
“你！”阿英不可思議地睜大眼楮，沒想到甦瑾竟然拒絕了主子的請求。
若是甦瑾態度囂張也便罷了，可她這樣波瀾不驚的樣子，反倒讓她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滿心的怒氣撒不出來！
她一時氣不過，向前邁一步，緊逼甦瑾面前:“狐假虎威！你身為燕國公主，這個時候就應該哭著求主子收留你，而不是擺出一副故作清高的嘴臉，你還以為自己是個主子呢？”
說罷她又譏笑道:“哦，不對，你何時當過主子？你是個和我們一樣低賤的奴才！”
甦瑾挑眉看著和她僅剩一拳之隔的女子，她的面容因憤怒而有些扭曲，說話間太陽穴青筋暴起。
她的舌苔發白，說話有鼻音，或許是著了風寒。
她挽了一個單螺髻，額頭最敏感的太陽穴和脖頸的命門都暴露在外，而這里雖然有侍衛駐守，但以甦瑾的手速和力度，未必會驚動他們。
甦瑾垂在袖中的手指踫了踫針囊，卻遲遲沒有動手，直到阿英停止喋喋不休的咒罵，怨毒地看著她。
“你怎麼不說話？原來你也會心虛啊！我還以為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那日是你叫人跟蹤我的？”甦瑾冷不丁問道。
阿英的笑容僵在臉上，所有要罵出來的話都掐在嗓子眼里，神色有些難堪的猙獰。
看她的反應甦瑾就知道了。
“她應該已經被你們解決掉了吧。”
天氣明媚，奈何人心詭譎。
她輕笑一聲，抬手摘下阿英發髻上的一朵落花。
阿英驚詫地看著她的笑容，心里沒來由升起一種刺骨的恐懼和寒意，連甦瑾抬手的動作都忘了阻擋。
“你，你干什麼？”她驚疑不定地看著甦瑾。
“回去復命吧，不然你家主子該著急了。你告訴他，今日不行，但——”甦瑾的笑容倏地落下。
“之後不久，我們會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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