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棟看著老兩口這副既欣喜又惶恐的樣子,心里也有些感慨。他擺擺手,語氣溫和︰
“大叔大嬸,你們太客氣了!我在這兒……吃得好!住得也好!你們……照顧得很周到!我很滿意!真的!”
他這話倒也不全是客套。雖然條件簡陋,但秦家人的淳樸和熱情,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屬于鄉村的溫暖。
吃過早飯,劉國棟對秦京茹交代了幾句,便獨自出門,朝著秦滿倉家走去。收購山貨的事,該收尾了。
剛走到秦滿倉家院門口,就看見秦滿倉正背著手,在院子里踱步,臉上帶著一種志得意滿的笑容。他兒子秦有才則蹲在屋檐下,正小心翼翼地往幾個麻袋里裝著什麼東西,動作麻利。
“哎呦!劉科長!您來啦!快請進!快請進!” 秦滿倉一看到劉國棟,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臉上堆滿了笑容,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邀功意味。
劉國棟走進院子,目光掃過地上那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和旁邊幾個蓋著蓋子的籮筐,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臘肉香、干蘑菇的清香和……淡淡的野核桃的油潤氣息。
“秦書記……東西……都準備好了?” 劉國棟開門見山。
“準備好了!準備好了!劉科長!您放心!都按您的要求!妥妥當當的!” 秦滿倉拍著胸脯,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負所托”的自豪感。他指著地上的東西,如數家珍︰
“劉科長!您瞧這第一袋!” 他拍了拍一個沉甸甸的麻袋,“上好的臘肉! 都是鄉親們家里壓箱底的好貨!老法子柴火燻的!您聞聞這味兒!正!地道!”
他示意秦有才解開袋口。一股濃郁的、帶著煙燻火燎氣息的肉香撲面而來!只見里面碼放著一塊塊色澤紅亮、肥瘦相間的臘肉,肥膘足有一指厚,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油光。
“這可都是按一級品收上來的!保證沒一塊差的!供銷社掛牌收,一斤也得八毛錢!咱們……咱們這關系……我給您……按實在價!” 秦滿倉拍著胸脯,一副“虧本交朋友”的豪爽模樣。
劉國棟不動聲色,伸手拿起一塊掂了掂,又湊近聞了聞,點點頭︰“嗯,燻得不錯。分量也足。” 他心里清楚,秦滿倉所謂的“一級品”、“八毛錢”,水分不小。他私下收鄉親們的,頂多也就六毛五到七毛。但這肉的質量確實過關,他懶得點破。
“那是!那是!” 秦滿倉見劉國棟認可,笑容更盛,連忙指向下一個麻袋,“您再看這袋!干蘑菇! 榛蘑!松蘑!還有……嘿!您瞅瞅!這兒還有幾朵猴頭菇呢!稀罕玩意兒!”
袋口打開,露出里面干燥、飽滿、菌香濃郁的蘑菇。秦滿倉抓起一把,獻寶似的遞到劉國棟眼前︰“您看!多干淨!一點沙子沒有!一點蟲眼沒有!曬得透透的!供銷社收這種干貨,一斤少說也得四毛錢!我這……也是給您按實在價!”
劉國棟捻起一朵榛蘑看了看,又聞了聞那猴頭菇,確實品質上乘。他依舊只是點點頭︰“嗯,不錯。”
“還有這個!” 秦滿倉又引著劉國棟走到兩個籮筐前,“野核桃! 個頂個的大!仁兒飽滿!搖著都不帶響的!供銷社收帶殼的,一斤一毛五!”
籮筐里,深褐色的野核桃圓滾滾的,個頭確實不小。
“還有這野栗子! 個頭是小點,但甜!糯!炖雞炖肉都香!供銷社收,一斤也得一毛二!”
秦滿倉介紹得天花亂墜,仿佛每一樣都是他千挑萬選、虧本奉送的珍寶。秦有才在一旁連連點頭附和。
劉國棟耐心地听完,目光在幾樣貨物上又掃視了一圈,心中早已有了盤算。他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帶著贊許的笑意︰
“秦書記,辛苦了。東西……確實不錯。分量……也足。”
他頓了頓,語氣平穩,帶著公事公辦的意味︰
“按你說的價……”
他一邊說,一邊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又從里面抽出一疊鈔票和幾張票據︰
“臘肉,50斤,按八毛算,四十塊。”
“干蘑菇,30斤,按四毛算,十二塊。”
“野核桃,20斤,按一毛五算,三塊。”
“野栗子,15斤,按一毛二算,一塊八。”
“總共……五十六塊八毛錢。”
他將數好的鈔票大團結、五塊、一塊、毛票整齊地碼好,遞向秦滿倉。同時,又從票據里抽出幾張︰
“另外……這是五斤全國糧票,還有三尺布票。一點心意,給秦書記和家里……添點東西。”
秦滿倉看著那厚厚一沓鈔票和那幾張在鄉下極其金貴的票據,眼楮瞬間亮得驚人!他強壓住內心的狂喜,雙手微微顫抖地接了過來,嘴上卻連連客氣︰
“哎呦!劉科長!您……您太客氣了!太……太破費了!這……這怎麼好意思!幫您……幫您收點東西……是……是應該的!應該的!”
他飛快地清點了一下鈔票,分毫不差!又小心翼翼地摩挲著那幾張糧票和布票,如同捧著稀世珍寶!這額外的票據,價值遠超那點差價利潤!簡直是意外之喜!他心里樂開了花,臉上卻努力維持著“受之有愧”的表情。
此時新滿倉早就已經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敬佩無比了,昨天漏的那一手就讓他整晚整晚的沒睡著覺和結果。今天來交貨的時候就來了這一處,頓時起碼他只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以後肯定大有作為,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抱緊這個大腿。
不為別的,就憑對方這辦事的能力和人情世故這方面秦書記解決的成年情人靠譜。
“應該的。” 劉國棟語氣平淡,仿佛只是隨手給了點小費,“秦書記辦事得力,效率高,這點辛苦費……不算什麼。”
“嗯!不錯!秦書記……費心了!這……都是按我說的……統一收上來的?”
“那當然!那當然!” 秦滿倉連連點頭,語氣篤定,“劉科長!您放心!規矩……我懂!都是……都是按您定的價!統一收!統一登記!鄉親們……都高興著呢!都說……都說劉科長您……體恤咱們!幫咱們……解決了大難題!”
他這話半真半假。統一收是真,但“按定價”……他中間加了多少價,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過,東西的質量確實過關,這點他不敢馬虎。
“行!質量沒問題就好!” 劉國棟沒再多問細節,他相信秦滿倉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東西……待會兒……麻煩有才兄弟……幫我送到村口。我……我聯系的車……下午就到。”
“哎!好!好!沒問題!劉科長!您太客氣了!”臉上笑容更盛!對著秦有才一揮手︰
“有才!听見沒?!下午……把東西……給劉科長……送到村口!小心點!別磕了踫了!”
“哎!知道了爹!劉科長!您放心!保證……給您辦妥!” 秦有才趕緊應道。
劉國棟看著地上那堆成小山的山貨,又看了看秦滿倉父子那副殷勤備至的樣子,心里清楚,這趟下鄉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空間里備好的物資,加上這些秦滿倉“精心”準備的野味,足夠應付廠里的差事,甚至還能讓他小賺一筆人情。他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如果要沒有空間里的東西,說實話這點山貨拿到廠子里肯定是。九牛一毛,也就是高層領導們填填肚子。
但劉國棟照顧的也是領導們的情緒。這一次來采購,主要為的就是平日里接待的酒席準備的。
有這些野味,足夠他交差了。
夜幕低垂,籠罩著寂靜的秦家村。本該是安睡的時刻,堂屋里卻彌漫著一股化不開的離愁別緒和……難以入眠的躁動。
這是劉國棟要離開秦家村的前一個晚上。
秦父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那張布滿皺紋的臉顯得格外愁苦。他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里屋的門簾,眼楮里充滿了不舍和擔憂。
秦母坐在炕沿上,手里拿著一件剛縫補好的、秦安邦平時最常穿的舊褂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的補丁。她眼圈紅紅的,時不時用袖子抹一下眼角,聲音帶著哽咽︰
“安邦啊……到了城里……可……可要听你姐的話!別……別淘氣!別……別惹事!城里……城里規矩多……不比咱鄉下……想干啥就干啥……”
她絮絮叨叨地重復著,仿佛要把所有的叮囑都刻進兒子的心里。
里屋的炕上,秦安邦躺在被窩里,睜著一雙大眼楮,望著黑 的屋頂。他小小的身體微微蜷縮著,臉上沒有了平時的調皮搗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興奮、迷茫和……巨大不安的復雜表情。
“娘……我……我知道……” 他小聲應著,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會听話的……听姐的話……听劉大哥的話……”
他翻了個身,看向睡在旁邊的秦京茹,黑暗中,他抓住了姐姐的手,聲音帶著依賴和怯意︰
“姐……城里……城里……真的……真的有那麼好嗎?老師……老師凶不凶?同學……同學會不會……會不會欺負我?”
對于城里的了解,千邦並不知道,只是在自己姐姐這幾天的只言片語中了解了一些對于未知的地方,它還是有一些膽怯的。
秦京茹側過身,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背,聲音溫柔而堅定︰
“傻安邦!城里……當然好了!有高樓!有汽車!有……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學校……可漂亮了!老師……也和氣!同學……都是好孩子!不會欺負你的!”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鼓勵︰“再說了……有姐在呢!誰敢欺負你?!姐……姐護著你!劉大哥……也會照顧你的!你呀……就……就好好念書!將來……也像劉大哥那樣……當個有出息的人!”
秦安邦听著姐姐的話,心里的不安稍微減輕了些,但那份對未知的恐懼和對家的依戀,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他緊緊攥著姐姐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小聲嘟囔著︰
“嗯……姐……我……我想爹娘了……咋辦……”
秦京茹鼻子一酸,強忍著眼淚,柔聲道︰“想爹娘了……就給家里寫信!姐……姐幫你寄!等……等放假了……姐……姐帶你回來看爹娘!好不好?”
“嗯……” 秦安邦悶悶地應了一聲,把小腦袋往姐姐懷里拱了拱,尋求著溫暖和安慰。
堂屋里,秦父秦母听著里屋姐弟倆的對話,心里更是五味雜陳。秦父長長地嘆了口氣,煙袋鍋在門檻上磕了磕︰
“唉……孩子在城里肯定好一些……跟著劉科長……跟著京茹……比……比在咱這山溝溝里……有出息……”
秦母抹著眼淚,聲音哽咽︰“是……是出息了……可……可我這心里……咋……咋就這麼空落落的呢……安邦……他還……還那麼小……”
劉國棟依稀能夠听到。旁邊屋子里一家四口人的唉聲嘆氣聲,但他卻沒有插足進去,畢竟這是人家家里最後的團圓。
人們的分離總是讓人依依不舍。秦安邦上大學幸福親母心里肯定是一百個願意的,可又不舍得跟自己孩子分開。劉國棟並不是什麼大族的人,滿口就直接讓秦京茹的父母也跟著去城里,雖然他可以這麼做,但明顯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
對此,劉國棟有自己的主意和計劃,反正孩子就在自己跟前秦京茹一個姐姐的也能照顧到,要說擔心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天剛蒙蒙亮,秦家小院就忙碌起來。秦母早早起來,蒸了一大鍋白面饅頭,煮了十幾個雞蛋,又切了一大塊昨晚炖好的野豬肉,用油紙仔細包好,塞進一個洗得發白的布包里——這是給兒子路上吃的。
這些其實現在秦京茹父母能夠拿出最好的東西了,就這東西都是從街坊四鄰里借的硬湊出來給秦安邦傍身用的。
所以即便是劉國棟看到了也沒覺得多余,反而就這麼默默的讓對方準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