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我是不是很沒用？”
沉默了良久，小琥珀這才默默出聲。
還行，比我有用。
陸閑的自我認知很清晰，在心中補了一句。
現在的小琥珀需要一個傾听者，這個角色必須是她能夠打心底里真正無條件信任的人才行。
陸閑估摸著自己應該勉強能夠踫到這個門檻。
于是他沒有出聲，靜靜地听著。
“當時……我們在那個試煉場里遇到的那個暗源君主，我其實，怯戰了。”
小琥珀的語氣盡顯失落。
“師兄……我踫不到他啊。他站的地方好高，哪怕我拼命的抬頭，卻始終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是小琥珀自修行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鮮明的無力感。
暗源君主那絕對碾壓式的實力，讓小琥珀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哪怕在最後，她爆發出了遠超自己極限的力量，卻依舊被暗源君主用更勝一籌的強大劍意穩壓一頭。
小琥珀的劍意夠不到暗源君主的境界，連同她那不屈的信念一起，被遠遠地甩在身後。
“無論再打多少次都是同一種結果……”
她在暗源君主的劍中感受到與過去相同的氣息，那是屬于死亡的陰影，是小琥珀童年時期那痛苦記憶的集合體。
那是直視死亡之人才能夠體會到的無力。
小琥珀自出生起就能隱約感覺到自己的命數與其他人不同。
七歲築基後，她便能夠察覺到自己離死亡僅有一步之遙。
最多不過三年，十歲之前，自己就會因內府的劍痕崩潰而亡。
這是屬于無垠劍心的宿命，不管是誰都認為這是小琥珀的命數。
小琥珀的父母都是底層的修行者。因與本地頗有名望的修行世家結仇，被其追殺，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已經沒有余力再給小琥珀一個安全的未來，這才無奈將她托付給了偶然相遇的外出歷練帶隊的雲仙宗長老徐倩。
兩人不奢求得到雲仙宗的庇佑，只希望雲仙宗能夠讓小琥珀無憂無慮的走完最後一段時日。
自此，小琥珀的父母便下落不明……
與父母的永別並沒有讓小琥珀的內心有所波動，她早已經被劍痕折磨得痛不欲生，如行尸走肉般麻木。
每天醒來，伴隨著越發嚴重的疼痛，小琥珀知道，死亡正在對自己步步緊逼。
她哭過，罵過，恨過……
為何我的人生如此悲慘？
為何我會是無垠劍心？
為何沒有人來救我？
為何所有人明明在看我？眼中卻根本沒有我？
他們在看的是無垠劍心，他們在惋惜的也是無垠劍心。
無垠劍心將會死去，這是無法逃避的命運。
但一個名為琥珀的小女孩卻並不想死，她想活著，想去尋找失蹤的父母，想像個正常人那樣生老病死，而不是抱著一個不知所謂的“無垠劍心”，在所有人的同情中死去……
眾人都對無垠劍心的遭遇表示理解與關心。
卻根本沒人在乎琥珀的痛苦與恐懼。
父母曾是如此，師父徐倩曾是如此，算無遺宗主曾是如此，雲仙宗的弟子們始終如此。
每個人在見到琥珀的反應都如出一轍——她是無垠劍心！
唯獨一人除外……
“我是無垠劍心，琥珀。”
“什麼狗屁無垠劍心，沒听說過……你就是你。你好呀，小琥珀。”
這便是琥珀與陸閑的初次相遇。
在那之後，陸閑的話宛如一束光，照亮了琥珀的內心。
“哪有不怕死的人，強撐罷了！”
“死多可怕啊，我才不想死呢。我不信你不怕，怕就說出來嘛，怕死有什麼丟人的？”
“怕死才懂得惜命！那些不怕死的，墳頭草都幾米高了，還不是兩腿一蹬誰都不愛？活著才有未來呀！”
“你信他們鬼扯？治不了就不治？那醫學要怎麼進步？沒點上進心也好意思幫人治病！”
“整天哭喪著臉有什麼用？來，跟我一起唱微笑面對危險，奇跡終會出現！”
“不騙你，我說有辦法救你就是有辦法。你信他們還不如信我是再世神醫。”
“傳說就是用來打破的，什麼叫無垠劍心沒得治只能等死？那是我還沒出手！”
“搞定！從今往後閻王爺來了都收不走你，我說的！”
“以後你跟我混，師兄負責帶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負責罩著師兄，咱們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比什麼都強。”
————
每次回想起那被死亡支配的恐懼，小琥珀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時至今日，幼時面對死亡追趕時的那份無力，依舊深深地印在小琥珀的心中。
曾經是陸閑給予了她勇氣，幫她跨過這道難以愈合的傷痕。
如今小琥珀想要自己試著努力跨越，然而沒有陸閑在身邊的她，終究是缺了一些勇氣。
她痛恨自身的軟弱，更痛恨自己沒能守住和陸閑的約定。
“師兄……我罩不住你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小琥珀的聲音帶上了些許哭腔。
這時陸閑才明白，原來小琥珀一直都在介懷與暗源君主的那一戰。
更讓他驚訝的是，小琥珀居然一直記得幾年前自己隨口和她說過的約定。
當時陸閑的意思是，他和小琥珀雙劍合璧，嘎嘎亂殺。
他負責嘎嘎，小琥珀負責亂殺。
如果亂殺不起來，那也無所謂，大不了兩人一起嘎嘎，當個氣氛組算了。
而小琥珀似乎理解成了，如果她沒有亂殺，那自己就要拋棄她和別人去嘎嘎了。
她才十四歲，正是缺乏安全感的年紀。
這不能怪小琥珀，陸閑覺得這應該怪自己。
是自己沒能給夠她安全感，沒能真正的幫她克服心理障礙，才導致小琥珀如今的思想走進了死胡同。
眼下無論說什麼，心態悲觀的小琥珀估計都听不進去。
陸閑只得劍走偏鋒，臨時增加一個同行者名額。
“你瞎說什麼呢，我哪怕不要大師兄了，也不能不要你呀。走！師兄帶你出去兜兜風，讓你體會一把來自師兄的關愛！”
“去哪？”
“去看看那些被死亡追上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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