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剛亮,張春從自家屋里出來,往南邊村委辦公房去上班。
大坪村里,這麼早出門忙起來的人,他覺得除了他沒別人。
雖然是大坪村的一個小村長,但張春這幾天有個深切感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關注在他身上。
這個感覺讓人飄忽的不要不要。
大坪村長開小車出去萬眾矚目。
腦子里想得飄忽忽,眼楮看本子上算的賬。
昨晚算了半夜算好的數字,今天早上睡醒一看,有些地方還是不對。
羅家灣的西瓜裝了二十多天,昨天正式結束,從第一車算到昨天的最後一車,從剛開始的一毛二算到後面的一毛。
發價從一毛八到一毛五不等。
有幾車瓜兩毛錢發。
這些數據在張春這個賬本上,一天一天過來,記得清清楚楚。
可算來算去就是算不出來一個一致的總數。
路晶和李艷笑他做無用功,他算的賬在自己鍋里爛而已,算的少了不會真少,算的多了收益也不會真多。
沒必要那樣翻來覆去算,非要跟路晶的財務賬本上那幾個數字一致。
雖說路晶姑娘給他天天教來教去,他的算盤珠子也撥得啪啪響,越來越熟練,可一覺睡醒,重新算一遍,就是算不對。
張春覺得自己心里還是要有準確數據,要不然一天迷迷糊糊的。
一百零三萬跟一百零五萬差著兩萬塊呢,開什麼玩笑。
眼楮看本子上賬目數字,就看不到腳下的路。
叮鈴 當一個踉蹌,四十幾歲男人身子朝前栽倒在地上,胳膊肘子著地,摔的火辣辣疼,五個腳指頭感覺折了一樣。
平平展展硬化路中間一個大石頭,是別人故意擺中間的。
“誰干的,把人往死絆呢嗎?”
張春一肚子火,誰這麼缺德把石頭擺在路中間絆人?
剛算好的賬這一摔又忘掉了。
從楊柳新村開出來幾輛三輪車,一拐彎剛好看見張春被石頭絆了個狗吃屎。
三輪車開到張春跟前,楊尕蛋停住車子趕緊跳下來,扶起張村長,連連道歉。
“張村長這下把你摔壞了,怪我怪我,拉了一趟石頭掉下來一塊。”
張春胳膊肘子蹭在水泥地上,破了皮往外滲血,他坐在路邊抓了一把土撒在上面,疼的呲牙。
後面幾輛三輪車停住,幾個人下來圍住張春,問他腰摔著了沒腿摔著了沒,要不要把他送到衛生院看看。
張春氣呼呼“拉石頭不要拉那麼滿行不行,掉在路上也及時撿走啊,這下可好,胳膊摔腫了,我割麥子怎麼割?”
楊尕蛋撿起地上的本子看了一眼,也是抱怨“張村長你走路不看腳下嗎,那麼大的石頭能把你絆倒?”
張春挖了一眼楊尕蛋“誰讓你這麼早拉石頭去的?”
“小川老板和建生隊長讓我拉的,早拉回來早干活呀!”
張春的意思,他以為他起的最早去村委上班,沒想到楊尕蛋帶著幾個人開三輪車去河灣里撿石頭,比他起的還早。
這讓張村長很不高興。
“張村長,我們撿石頭砌一道排洪溝護堤,咱村里的地就不會被山水沖刷掉了。”
村道河灣路兩邊砌堤壩,保護糧田和楊柳新村不被沖掉。
砌這道護堤要水泥要石頭,從大坪村一直砌到十里外的紅溝村,那要撿多少石頭才夠數。
這個工程量不小,要花一大筆錢,都是村里出的公款。
“楊尕蛋,這不是小工程,給咱川子說了沒?”
“還沒說,建生隊長說我們早起一個小時,先去撿石頭,撿到秋天就夠了。”
張春罵秦建生“瞎安排,你們早起先割麥子,割到十點天熱了緩著去,晚上太陽倒過去再割一會兒,撿什麼石頭。”
楊尕蛋很難為,收麥子這事兒,听張村長你的還是听小川的?
“張村長,小川老板說了,收割機收十畝麥,一個小時就收完了,要黃的干干的扎芒才好收,還要黃一周。”
這讓張春越急,再黃一周炸芒,一踫就淌一灘,還怎麼收?
再說了,六月底七月初的天說變就變,有一場暴雨一撒冰雹,地里莊稼打的什麼都沒有了。
張春顧不得胳膊疼腳趾頭疼,轉身往小川家跑。
收麥子的事,一鍋煙的功夫都不能耽誤。
楊尕蛋在他身後喊“張村長,你的意思我們先去收麥?”
“趕緊去收。”
楊尕蛋搖三輪車回楊柳新村,告訴大家,張村長安排的,趕緊收麥,不能等到黃的炸芒。
張春繞過平安院辦公房,小跑去樓房住區找小川。
給他說清楚,別讓大家等著再黃一周炸芒用收割機收,有這一周時間,全村人發動起來,各家的十幾畝麥子收的差不多。
這小子肯定還在睡覺。
張春跑上四樓,想著會吵醒睡覺的孩子們,敲門聲還算輕。
門打開,佷兒腦袋伸出來,氣呼呼“春叔,你搞什麼,一大早的敲我家門,有什麼要緊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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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子,你給楊尕蛋他們說的嗎,麥子一周後炸芒了用收割機收?”
“嗯吶,我說的,楊尕蛋他們開三輪車去河灣里撿石頭,修護田堤壩的工程不能拖,我幫他們收麥子,一家十畝地,他們楊柳新村人的麥田也就五百畝,一天就收完了。”
楊柳人勞力騰出來搞土建工程。
“川子,不行啊,萬一這一周下暴雨呢,下冰雹呢,你忘了三年前那一場冰雹,咱地里的莊稼打成噔噔子了,麥子都黃了,搶黃天呀,還敢耽誤一周?”
秦川眨巴眨巴眼,語氣輕松“放心了春叔,86年收麥子季節不會有大暴雨,也不會有冰雹,這一個月只有天熱,這茬糧食咱穩穩當當收回來。”
張春一愣,想到高局給他說的話,這小子有預知年景天氣的本事。
今年春天有沒有春旱他知道,夏天有沒有嚴重暴雨冰雹他也知道,秋天有沒有洪水他似乎也知道。
剛開始,張春覺得高局神神道道,對這小子太迷信了。
可這三年過來,春夏秋冬,大方向年景怎樣,小川還真能說準。
六月底七月中旬收麥季節,他說沒有暴雨沒有冰雹。
怪不得這小子對收麥子的事情一點不急。
“行呢川子,收麥這事兒大家主要听你的,但各家戶的麥子還是要開鐮收割了,不能干干等著呀。”
“春叔,你照你的意思安排,我照我的計劃干,都不耽誤,你進屋說,收麥子的事咱再好好商量一下。”
張春穿著短袖,胳膊上血糊糊一片,撒在上面的黃土滲透了。
“這怎麼回事?摔了一跤?”
“楊尕蛋天剛亮就去撿石頭了,路上掉了一個,我走路沒看見摔了一跤。”
秦川看他胳肢窩下的賬本,馬上明白是怎麼回事。
“你走在路上看本子算賬嗎?”
秦川拽著他到衛生間洗胳膊,擦藥包紗布。
“春叔,以後走在路上別往天上看,看腳下。”
張春看佷兒一眼,直截了當問“你說這茬西瓜給我抽多少錢?”
“你自己的錢還是村委的公款?”秦川嘴角一咧笑著問。
“當然是村委的公款,你開什麼玩笑,我一個月的工資是五百塊,我還自己要錢?村里搞建設,花錢的地方多了,一項一項贊,不能有一點馬虎。”
張春顧著嘴上說話,沒注意眼前的佷兒用深情的眼光看他。
“一百萬收益抽出來三十萬,這不是之前說好的嘛,還有什麼可算的。”
張春抬起臉,嘿嘿笑。
佷兒說這個意思的時候,張春感覺天地寬闊,世間美好。
“行了,這筆賬不算了,扔過去,從今兒開始,大坪村開鐮割麥,咱倆說好的,我帶各家各戶手工收割,你等一周用收割機收,看誰收的快。”
麥田的四個方向平整出來了五畝大的麥場,用來曬小川手底下的五千畝麥。
“川子,四百萬斤,你往哪兒裝,有這麼大的糧倉?”
“切,春叔,你還愁大坪村沒糧倉裝四百萬斤,四千萬斤都能裝起來。”
“你是說大窯洞今年當糧倉?”
通風透氣,保持恆溫,能放三年。
“春叔,一麻包裝一百斤,一個窯洞里就能碼起來一萬個麻包,五個窯洞剛好夠裝我這五千畝地的糧食。”
“川子,你三叔說這批糧食往鄉上糧倉里裝,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秦川一臉疑惑。
“啥,我的這五千畝糧食要裝在鄉上糧倉里,誰說的?”
“你三叔說這幾天他正跟糧食局領導溝通呢,溝通好了跟你說。”
提起糧食局領導,秦川立馬想到那幫人沒一個好東西。
他們想繞手腕搶大坪村這茬新麥。
門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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