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左右,凌晨一點到三點之間。
下了接近一天的豪雨在此時終于有些收斂,乞伏部整個部落燈火更加微弱,只有各家帳篷的畜欄里時而還會傳來幾聲牛羊馬匹的叫喚聲。
部落西邊的外圍帳落,畜欄里的牲畜突然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它們站立起來用腳刨著地拼命的扯動脖子上的繩索。
地面傳來的波動從最初的細微逐漸加劇,近處的牧民被這動靜驚醒,紛紛出帳篷查看。
“有敵人?”一個四十多歲的牧民操著把獵弓,混濁的眼楮終于發現了極速奔來的騎兵。
他張弓欲射,卻迎面對上了如旋風般馳近的騎士。
那是一張閃爍著綠芒的雙瞳,在草原上只有夜行動物才擁有這樣的眼楮。
“可動物又怎會騎馬?”
帶著這樣的疑惑他睜大了眼楮,借著前方帳篷里發散出來的光亮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
不擅于用言語表達的草原人,在此刻已不知道該用何種語言來形容頭前的騎士。
身軀殘缺,面象恐怖,儼如夢魘修羅!
牧民大驚失色,手里的弓箭瞬間掉在地上。
“他們一定是從地獄里出來討債的厲鬼!”
凌厲的刀光轉瞬即逝,牧民還沒能感覺到疼痛,頭顱已經飛了出去,沾染泥水的灰敗的瞳孔間猶自帶著驚恐。
雖然不是重裝甲騎,但兩千最精銳的選鋒營士兵,皆著鋼甲,負馬鎧。阻在前路的無論是帳篷還是人畜,俱在萬騎奔騰之間支離破碎。
輕而易舉的沖破部落外圍,他們去勢不減,繼續朝乞伏部中間最親近的嫡系殺去。
乞伏國仁猛的翻身坐起,伸手一摸才發現身上居然全是冷汗。
他做了個夢,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兩個。
夢的開始,同樣名為乞伏國仁的部落酋長率部再投苻秦,天王苻堅接納了他。然後龐大的秦國只因幾場敗仗而瞬間崩潰,分崩離析。起伏部連克河秦兩州十余郡,趁機自立號為西秦,並開始爭雄天下。
然後夢的最後,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點,依舊如現在這般進退維谷。一名身穿銀甲的將軍從天而降,彈指間便斬斷了他的頭顱。乞伏部至此,煙消雲散!
夢里真實的場景歷歷在目,仿佛身臨其境。推開摟著自己睡的正香的侍妾,乞伏國仁從胡床上下來,將桌上早已冷掉的膏茶一口飲盡。
床上美貌的侍妾被他置杯的動靜吵醒,拿起旁邊外套替他披上。
“仁郎,還是去床上吧。”
“讓我侍奉你!”
乞伏國仁看了一眼侍妾俏臉上泛起的紅暈,搖了搖頭。
“你先去吧,讓我歇會。”
隨手掀開帳簾,雨還在下著,隱約能听到一些嘈雜的聲音,恐怕又是誰家的牛羊走失了。
部落里總有些手腳不干淨的人,不時跑到別家的畜欄里偷羊。
乞伏國仁沒功夫為這等雞毛蒜皮的事憂心,銀川平原兩面皆敵,東為西河郡,西鄰金城郡。
“隴右都督鐘榮,攜數勝之威而來,隴西諸部又有多少已經暗中投靠了他呢?”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現在值得相信的只有自己和弟弟。
乞伏部雖有眾二十萬,族兵近五萬人,但卻無甲械之利,而秦國除了河州還有西河、五原兩郡在東,虎視眈眈,隨時可派船隊渡河來戰。屆時,兩面合圍乞伏部如何抵擋?
經此一夢乞伏國仁已經意識到部落已到了危機存亡之時,他看了一眼青海方向,弟弟乞伏乾歸出使北涼和吐谷渾還未回來。
秦軍有靈武作倚仗難以出奇制勝,再加上銀川平原就這麼塊地方,又無誘敵深入圍而殲之的可能。至于和秦軍陣戰?更無可能,乞伏國仁深知中原王朝軍陣之強悍。
若是不想敗亡,就只有兩條路,經賀蘭山口穿越沙漠去投靠代國。若如此,乞伏部必為代國吞並。
還有就是主動放低姿態向秦軍投降,但不是向河州的鐘榮!
而是等大雨過後,黃河水位稍退,就立刻派人渡河去找西河都督徐成。
乞伏國仁微微一笑,心里盤算著︰“鐘榮或許會為了替河州雪恥與貪取軍功和自己為難,但與銀川之事無關的徐成,肯定會樂意平白無故撿這一場功勞。”
“到時候便說是徐成多次派人勸降,自己才同意再度反正,大不了殺兩個沒有實權的長老把反叛之罪栽贓到他們頭上。”
思考完畢,乞伏國仁心情好了許多。只要部落化解掉這次危機,或許真能如夢境里的那般場景,乞伏部也可以在這紛亂已久的華夏大地上稱霸一方!
復又端起酒斛為自己斟上一盞烈酒,抬手之際外面的嘈雜之聲卻並沒有平息,反而更大了一些,恍惚間甚至能听到夾雜在雨滴聲中的慘叫與吼聲。
他拿起桌案上的佩刀大步朝外間走去,正欲推門出帳時,卻迎面撞上一人。
發現是族中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部將帶著人匆匆過來,乞伏國仁開口問道︰“忽達,外面出了什麼事?”
“士兵來報,有騎兵夜襲部落,恐怕正朝我們這邊過來!”
“騎兵夜襲?”
“來的是鐘榮嗎?”
乞伏國仁赫然抬頭努力看向前方,可在雨夜之中所視甚近,只能聞見越來越清晰的慘叫與喊殺之聲。
幾名聞訊趕來的部將和長老也湊上前來,七嘴八舌的發問︰“酋長,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
“還不速去召集兵馬!”
听他大吼著下令,眾人連忙跑開,去各自的地方集合族兵。
點兵的號角紛紛吹響,前方傳來的殺戮聲音也逐漸逼近,甚至能用腳掌感覺到大地向上傳遞的振動。
“忽達你又回來干什麼?”乞伏國仁看著僅僅帶回數百人的忽達,手已經悄悄按到刀柄上。
“酋長,我保護您先撤出去吧!”
“只能等明天再收攏部眾,敵軍不知有多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他又豈會不知,在夜里號令本就難以傳達,更何況還下著雨。倉促間想要集結起一支軍隊,除非經常訓練,否則絕無可能。
可一旦逃走,人心盡失。到時候還能收攏多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