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夜景與膠州港大有不同,人人披錦戴綠,亭台奼紫嫣紅,大街小巷燈火闌珊,繁華之態充耳可聞!
但要說起來,鐘榮卻更喜歡膠州港的夜色,非是他的建造之功,只因那座港城之內多有風土人情,即便是在冬天也能感其余溫。反觀現在,颯颯西風渭水,蕭蕭落葉長安,但始終沒有那種令人能夠安穩入眠的溫度。
謝道韞還是頭一次來長安,她穿著綠紗襟衫長裙,腰間用一塊純白帛帶系扎,行走間裙擺上的緣飾叮咚,一看便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她用一只玉手攥著鐘榮的手臂,談笑間不時用手指點著前方街道攤位間的稀罕物什。
朱雀大街最是繁華,沿街的攤販紛紛嚷嚷著招攬客人,甚至能在寬闊處看到不少搭台獻舞的歌姬與表演百戲的伶人。
發現鐘榮的目光正專注的看向高台上衣著暴露的舞姬,謝道韞翻了個白眼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掐了一把。
“好看嗎?”
鐘榮尷尬笑笑,只能收回目光裝模作樣的轉頭去看另外一處。
昔日清嶺寨的幾人加上幾名便裝親衛或近或遠的跟在兩人身後,見鐘榮他們繼續向前走,只能惋惜的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石頭忍不住對旁邊的屠霸嘟囔著︰“大哥……不!”
“校尉,俺們為啥不跟元讓和刁熊他們去北市吃酒?”
往日從軍後又為匪的粗鄙漢子顯然是不習慣長安這樣的繁華之地,只覺得兩只眼楮都看花了,還不如尋處酒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來的爽快。
“你懂個屁?”
屠霸在建康所受的箭上早就好利索了,此刻穿著一身寬袍似的便裝讓他看起來有些滑稽。
沒好氣的瞥了石頭一眼,屠霸壓低了聲音︰“長安可不是青州,把以前的臭毛病給改改!”話畢,又跟上眾人一直向前走去。
沿途街巷人頭攢動,但屠霸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與青州相比,長安的胡人數量已經隱隱壓過漢人一頭。
“都督,長安為何會有這麼多胡人?”他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永嘉之亂後,五胡遷入華夏,爭奪中原與關中等地。但同時進入華夏的遠非匈奴、鮮卑、羯、羌、氐,這五大胡人,還有丁零、鐵弗、盧水胡、九大石、地豆于等各種中小部落。
自匈奴人劉淵起兵向西晉發難以來,各族胡人看到了機會,紛紛涌入關妄圖佔據一城一地作為自己霸業初始的根基。
鐘榮微微一笑,因為,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
無論是匈奴還是鮮卑,亦或羯氐等族,他們的士兵或許不敢忘記身份,但他們的妻、子,很快便會在華夏這座大染缸內隨波逐流,脫胎換骨。他們的下一代,再下一代,不會記得他們曾經到底是個什麼族的子民,只有一個新的身份……那就是漢人!
這些深奧的大道理屠霸自然听不懂,鐘榮只轉頭說道︰“縱然如今胡昌漢衰,但數十年,乃至數百年之後,漢人依舊將屹立于宇內之巔,無人可以撼動!”
屠霸瞥了一眼街道上擁擠的人潮,胡人的裝飾五花八門,但卻逐漸在向漢服靠攏,甚至有人干脆作漢人打扮,縱然不倫不類稽態盡顯卻尚不自知。
只當鐘榮有把握重塑漢室,屠霸哦了一聲,揮手示意身後幾人跟緊一點,身處長安可不比膠州港那麼安全。
出尚冠里沿朱雀大街向北,不多時便能到整個長安最繁華的夕陽里。
只容兩馬並行的街道人涌如潮,四處皆是扶老攜幼夜攬長安的民眾,得益于王猛的治理手段,整個長安城全天皆有三班衙役與城衛禁軍負責巡邏,掠賣人口以及偷雞摸狗的不法之徒大多被關押在京兆府的大牢之內,即便還有幸存者也不敢出來頂風作案,就連往日囂張跋扈的輕俠惡少年也只能收起自己的短刃老老實實的回家過日子。
這樣的燈火闌珊繁華熱鬧之所,遠非剛建成不久的膠州港可比,與江揚青州地區截然不同的風物甚囂塵上,使人一雙眼楮完全看不過來。
屠霸覺得,似乎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只存于傳說中的萬里大漢!
“夕陽里之所以熱鬧至此,是因為東市和西市皆在此地。”
為眾人解惑之後,鐘榮來到一個攤販跟前,拾起一只頗為精致的竹飛子隨手將半吊銅錢扔給攤主。
江南少有此物,謝道韞看著手中因夜風輕扶而緩緩轉動的小風車,漂亮的鵝蛋臉上笑容更甚。
晃眼瞥見前方有一個賣糖食的小販,謝道韞忙拉著鐘榮朝那邊跑去,眾人無奈也只能連忙跟上。
一個五旬老漢正杵著扁擔,兩個筐子被放在腳下里面的貨物已經所剩不多。
看了看兩人的裝扮還有身後跟著的隨扈,老漢情知兩人不是長安的一般人家,用因為叫賣而輕微沙啞的嗓音對鐘榮奉承道︰“娘子生的如此水靈,郎君何不把多買些,飴糖之妙除了潤肺止咳,保胎安胎也很有效果!”
听聞老漢這話,拉鐘榮過來的謝道韞頓時玉面緋紅,也不好意思再去看筐中的貨物了。
鐘榮看著謝道韞的臉色不由好笑,卻不打算因此放過她,笑問道︰“夫人,如此說來我們確實該多買一些飴糖才是。”
不去管她已經紅的滴水的俏臉,鐘榮摸出一粒碎金錁子甩給賣糖老漢。
“老丈,有勞將這些都給我們包起來!”
老漢掂量著手里的金錁子,足足一兩還多,喜不自勝連忙彎下腰去用油紙包糖,嘴里還說著好話︰“吃了小老兒這飴糖,保證娘子生個龍精虎猛的大胖小子!”
接過老漢遞過來的兩個油紙包,謝道韞想著那保胎安胎的言語便覺得羞人,轉頭去看鐘榮已經趁機溜走了。
“鐘榮你給我站住!”她一手拿著糖,一手斂起裙裾追了上去。
發現始終追不上鐘榮,她賭氣般的停了下來,伸手從油紙里取出一枚飴糖剝開外衣塞進嘴里狠狠的嚼著。
謝道韞允了允手指間沾染的糖屑,轉頭卻發現一個扎著沖天揪的稚童正睜著一對大眼楮眨也不眨的盯自己看,嘴角的口水已經流到了胸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