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將去,快至午時朝陽才從濃霧中探出頭來,慵懶的照耀著大地,只帶來些許暖意。
一名士兵匆匆奔來,當值的親衛軍候立刻上前詢問。
耳語兩句之後,軍候猶豫片刻,最終來到房門前用手指輕叩門扉。
鐘榮緩緩睜開眼,三郡流民與匪患之事已竟七八,導致昨夜高興飲酒過量,但醉後之事他仍記得。
看了看旁邊如狸貓一般依偎在他胸膛里的女子,雪白的侗體與軟玉般的觸感還是生平第一次體會,竟讓人流連忘返!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但……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當然不是不成家,只是現在還遠未到享受的時候。
發現他挺身而起,旁邊的女子用外袍掩住身體的旖旎風光,柔弱無骨的細手替他穿戴中衣,再套上官服。
“我……我去給你打熱水!”
女子糯糯說道,或許是因為薄紗般的外袍根本遮擋不住身體的輪廓與弧線,她的臉上有初春桃花般的粉黛。
“不用了。”
鐘榮幾步走到外室,就著盆中的冷水抹了幾把臉然後隨意的用綢巾擦拭。
見他如此,女子踮起腳尖替他把有些散亂的頭發再度用絲帶束好,小心翼翼將玉冠為他戴上。
對面而立,感受著男人的呼吸她的眼神躲躲閃閃,粉撲撲的雙頰上既怯且羞,似在無聲的述說初歷人事的少女心扉。
鐘榮看了她一眼,不再停留,將架上的佩刀系于腰間,打開房門向外間走去。
早恭候多時的親衛候官立刻上前湊到他耳邊低語著什麼。
“人已經走了嗎?”鐘榮問道。
“算著時間,或許已至北城門。”
“讓人立刻去取百兩黃金,再牽五匹好馬直接到城門匯合!”
說著話,候官招來一隊人馬隨行,又命其中三人去拿東西。
女子站在門口靜靜看著鐘榮遠去的背影,不知所思。
膠州港的街道上行人逐漸增多,已現大城之象,沿街商鋪紛紛開張,兩市周圍引車販漿的吆喝聲使這座港城的煙火氣息愈發濃烈。
港城雖大卻只有三門,東門有通往即墨的馳道,還可前往牢山左右的田壟水澤。
西門為水門,設有兩重千斤水閘,過了水道才是膠水碼頭。
考慮到此城以後或可容納五六十萬人,東西兩門皆不大,而北門便是重中之重。城門高大共有三處門洞,可容行人分別通行,中間主要過人,左右兩邊通商隊牲畜。
近一丈半的門洞上方還設有兩層的城樓,可佔據地利,臨高而射之。
一行人緩緩進入北門,當先之人手拎雙錘,停留數日屠霸終于打算離開,鐘榮未起,施長雲便叫上黃三韋等與其有些交情的人前來相送。
屠霸大步來到城前,本以為鐘榮一意邀他前來必定不安好心,但這幾日他們行動完全不受限制,好吃好喝,未曾有任何為難之處。
一一對眾人抱拳行禮,屠霸道︰“多謝諸位前來相送,我們這便走了。”
此人是個人才,如此離去真是可惜。施長雲忍不住上前幾步,試圖勸說他。
“今,天下分崩離析,百姓流離失所。屠兄何不留下與吾等一起,為這天下子民多闢幾處安穩地來?”
屠霸欲言又止但最終難以開口,只是再度向眾人抱拳一禮便欲轉身離去。
“哼!若人人都做縮頭烏龜,天下戰亂還不知道要持續多少年,家國亦將永無寧日!”
“吾等一介文人尚且知道,男兒當身懷兵刃,收復失去的百二山河!”
屠霸回過頭,將背上的包袱緊了緊,回對剛才說話的李國臣。
“江山是司馬家丟的,與我們又有何關系?”
任青衣見氣氛頗為尷尬,在旁邊打圓場道︰“是也!屠兄不若留下來。”
“吾等當集四方之士,匡扶國家啊!”
此時,有百人從城中打馬而來,當先之人馳至近前,拉拽馬韁,戰馬前蹄高揚他卻穩坐馬背,飄逸無比。
“屠兄急于離去,可是榮有慢怠之處?”
鐘榮翻身下馬,徑直走到屠霸身前。
秋風瑟瑟,將他額前的一縷黑發吹起。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山河入暮,人間晚秋!
“都督禮遇有加,屠霸只怕再待一些時日便舍不得走了。”
“哈哈哈!”
鐘榮止住笑意,朗聲道︰“那便留下,都督府也不過是多添幾副碗筷罷了。”
屠霸搖了搖頭,他雖然嘴拙又如何不明白鐘榮話里的意思。
“人各有志!我們兄弟都是直性子,厭煩了這世間的爾虞我詐,只想尋一處清淨地渡此余生。”
“山河破碎至斯,屠兄身懷勇武,豈忍坐看家國淪喪?”鐘榮再次出言。
屠霸苦笑︰“屠某從小長大何曾吃過國家半粒米糧?這國家如何與我等又有何關系?”
至此,鐘榮不再相勸。只喚過親衛讓其牽來五匹好馬,又將馬鞍上掛著的一只包裹遞給屠霸。
“屠兄離去之心已定,我也不便強留。”
“相識一場,這些東西權當離去之資,萬勿推辭!”
“多謝!”
屠霸接下包袱看也未看,又對鐘榮抱拳一禮,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見屠霸五人上馬欲走,李國臣湊到鐘榮身旁附耳言道︰“此人非等閑之輩,寧殺之!亦勝入他人之手!”
城樓上弩手在李國臣的先前的示意下早已端平了弩機,蓄勢待發,只待鐘榮一聲令下百弩齊出,必可將屠霸幾人射殺當場。
但鐘榮的手遲遲沒有揮下,他長嘆了口氣,最終背負雙手轉身向城內走去,想必昔日曹公送別關羽也是這般滋味吧?
屠霸一拍馬屁股,距離城門越來越遠。
沿途景色不斷變幻,眼之所見︰
阡陌間,流民們互相有說有笑,家園即將徹底建成,似乎未來可期!
孩童們蹦蹦跳跳,有人赤著雙腳在挖開的溝渠中摸魚,即使只撈住一尾小魚也興奮的向同伴哇哇大叫起來。
提簍的婦人將菜肴送至田壟上,呼喚著男人的名字。
那人憨厚的笑著,一屁股坐在壟邊端著並不可口的飯菜,卻笑的開懷。
他看到︰有幼小的女孩,乖巧的坐在父母旁邊,眼楮正盯著遠處正玩鬧不休的群童羨慕不已,直到父親將用手團成的草蚱蜢遞給她,並摸了摸小小的腦袋讓她找孩童們玩耍。
那些孩子的臉上,有他三十年間再未出現過的笑容。
馬蹄聲漸疾……
不知為何,距離膠州港越遠,屠霸的心里卻突然涌起一股悵然若失之感。
前方墨河已至,清澈的河水正徐徐流淌,東奔大海。
石橋前方的馳道一直向前延伸,延伸……
似乎沒有盡頭,亦如渺茫的前路。
“大哥我們去哪兒?”石頭在身後忍不住問起。
回想這些時日所見的種種,屠霸知道施長雲說的沒錯!
沿途秋景雖佳,若無人保護,這一切不過墨河之上的浮萍,驟雨一來,即作雲散!
在即將踏上石橋的這刻,胯下的坐騎發出一聲長嘶,好不容易有幾天安生日子它似乎也不欲遠行。
屠霸再次轉頭看向阡陌縱橫的田壟,秋風獵獵,但其中的男女老幼卻如沐春風!
赫然打馬轉身,膠州港的輪廓隱約可見,漢家的胸懷與氣度還未在這世間消亡殆盡!
“今,天下分崩離析,百姓流離失所。屠兄何不留下與吾等一起,為這天下子民多闢幾處安穩地來?”施長雲的話言猶在耳。
或許只有這樣的地方,才安身立命之所在!
他雙腿一夾馬腹終于作出了決定,縱情大笑起來。
“我們去……”
“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