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是秋末時節,四周薄霧綿綿,天際一輪朦朧紅日初升。
朝露沾染霜色,描繪出一幅美妙絕倫的秋景,旭日東升,碧海晴空!
黃裙佳人獨立船頭,瑟瑟秋風撩起她的裙裾,往日的曼妙身姿似乎有些清瘦下來,吹彈可破的鵝蛋上有掩飾不住的憂愁。
來青州時她只為散心,當然也曾幻想能遇到那個未曾謀面的意中人。
或許上天是眷顧她的,讓她能在二十四歲的年紀遇到那個比她還小了兩歲的青年。
可命運又似乎給她開了個玩笑,父親突然暴病而亡,當她準備前去辭行時,驟然听聞鐘榮與那個小娘之間的對話。
鐘榮既然有未婚妻為何不告訴她呢?是想讓自己做妾嗎?
“不!”謝道韞搖了搖頭,謝氏一門的榮譽讓她不能如此。
想起昔日的點點滴滴以及那些已侵入心扉的溫柔,這一切終將是夢幻泡影鏡中水月嗎?
她抽了抽鼻子,伸手抹了抹空氣中的朝露,寫下那個人的名字。
一眨眼,空氣中無形的兩個字似乎變成了青年的臉龐,正對著她微笑。
或許是不想讓自己在淪陷下去,她用手將那張無形的笑臉打破。
抬起頭,天際南歸的大雁形單影只!偶爾發出一聲淒涼的悲鳴。
“再不嫁人我就如這孤雁一般,老了啊!”
她在心里輕輕給了那個青年一巴掌,然後回到船艙里,乘船破浪向著江左繼續駛去,距離青州越來越遠!
揚州,建康。
建康城東西南北各40里,宮牆三重,南擁秦淮、北倚後湖、西臨長江,苑囿主要分布于都城東北處,宮城北有華林園,覆舟山有樂游苑,華林園、天淵池等宮苑點綴其中。四周有石頭城、東府城、南瑯邪郡城,三城圍繞以成拱月之勢。
雖然丟掉了北方的大好山河,晉室南遷之後卻仍然安于享樂,建康又有各大名門望族聚集,城中紅樓酒肆多不勝數,富家子弟出手闊綽,因而各地的商販勞工皆來此討生活,百余年間建康前後三次擴建,城中人口甚至超越長安已有六七十萬眾。
建康西北面的石頭城在三國孫氏東吳時期便為軍事重鎮,現在更是如此,城中駐有桓溫六萬嫡系軍隊,時刻牽制著建康的一舉一動。
桓溫站在室內看著木架上懸掛的盔甲佩劍,思緒萬千。
曾記當年,第一次穿這套甲衣時的朗朗青年,胸懷四方之志,誓提三尺之劍,立不世功勛。
但甲冑護心鏡里映照出的卻只是一個垂垂老朽,病魔纏身,已命不久矣!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大司馬,箭已在弦上,豈能不發?”郗超看著這位隨侍多年的主公,不知道這是第多少次重復勸諫。
桓溫不再猶豫,待左右衛士替他穿好甲衣,拿起佩劍向外面走去。
廣場上各軍列陣,見桓溫再次身披盔甲,皆忍不住爆發出陣陣高呼。
桓溫踏上馬車,手中長劍一揮向建康城而去。
從石頭城到建康並不算遠,車輿上,他努力挺起胸膛手扶佩劍看著沿途風光。在“吱呀”的 轆聲中,桓溫好像重新回到了起點。
“此人有英雄之才,願陛下勿以等閑之輩視之!若委以重任,他日必成匡室救國之功!”這是庾翼向晉成帝舉薦他時所言之語。
他做到了!
永和三年,桓溫率軍攻克益州,消滅成漢。但個中原委只有他自己知道!
途經橫橋,馬車轉向,車輿上的桓溫並未在意身後追隨的數萬甲士,而是抬頭向北!
永和十年,他率軍進取關中直逼灞水,百姓皆簞食壺漿以迎,何等意氣風發?
然而他優柔寡斷,不敢放手一搏,最終功虧一簣,就連相談甚歡的王猛也不肯隨行。
目光稍移,通過遼闊的水面他似乎看到了令他魂牽夢縈的中原之地。
其後,他率軍進佔洛陽、許昌,羌族首領姚襄企圖阻撓。于是桓溫親自披甲督戰,命晉軍結陣而進,終于大破姚襄,收復洛陽。
可惜前腳剛走,豫、青、兗三地便再度淪陷。
從古至今北可以制南,而南卻不能克北。
縱有江漢之險,但卻固步自封,豪情與勇氣只會在江水與女人的溫柔中逐漸消亡殆盡。
所以他第三次北伐才會大敗于慕容垂,喪師三萬,讓他之後的規劃皆成夢幻泡影。
若問桓溫最恨的是誰?不是殺死父親的韓晃亦非讓他功敗垂成的袁真,正是慕容垂。
往日輕若無物的盔甲頗感沉重,他發現自己日漸枯瘦的手掌竟然連握住劍柄也十分費力。
不舍得將目光收回,耗盡畢生心血的三次北伐功虧一簣,桓溫稍微凌厲了目光不讓自己眼里的溫熱暴露在他人之前。
橫橋已過,北方還有心中的夢想終究與他背道而馳,前方建康城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
他愛這座城池,也恨它!他的夢想由此而始,也由此而滅!
但桓溫自己知道,他這一生,其實為的並非北伐,而是立威。
他在乎的只有無上的權利而已!
今日他將效仿效仿伊尹、霍光,廢立皇帝,以重樹自己的威嚴。
城門即至,士兵知趣的開門放行。
繁榮的街道兩側,商販、行人、士族,看他的眼神皆帶著畏懼。
桓溫緩緩昂起了自己蒼老的頭顱,他喜歡別人怕他。
即使去日無多,他仍享受這種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