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山會館前廳燈光明亮,照得四下無甚陰影,
    侍者動作利落,步履之間透著分寸,
    就連遞水、斟酒都循著那套訓練有素的規矩,
    低聲細語不帶多余情緒。
    先前小插曲尚未淡去,房內短促靜默蔓延,
    張佳棟輕咳了一聲,被檀木桌面上的燈影壓了回去。
    張佳棟忽而攤開手肘,肩膀微抬,眉頭挑動中夾雜細不可察的興致。
    他身體稍前傾,掌心壓向桌沿,
    聲音刻意壓低,將身子移向司郁,幾乎貼近她耳側,卻止步于禮數邊緣︰
    “小郁,你說吳瀾家這次到底什麼來頭,居然現在把吳瀾叫過去?這關系又神秘又親密,我嗅著今晚要有點大動作。”
    他語尾拖長,余光掃過桌上的瓷盤,指節輕點,
    不經意皺了下鼻翼。
    臉上的表情寫滿揣測,好似生怕漏掉一點熱鬧,
    難掩“八卦雷達”隨時開啟的姿態。
    張佳棟嘴角拉起,看似隨和,卻留了份試探在眼底,
    聲音壓著熱切。
    司郁側頭避開,發絲滑落,一綹遮住了頸側,
    縴細手指無意識地繞過酒杯邊緣,
    從杯壁到底部順著轉了一圈,踫撞出一陣幾乎听不見的啞響。
    她眸子掠過張佳棟,神色松弛,全無波瀾。
    她沒有正面回答,只慢條斯理道︰
    “你不是自詡消息靈通?今晚你自己品吧。”
    說罷,她的指節在玻璃杯口敲出清脆一聲,凌空落在桌面,如同將對話戛然而止。
    張佳棟僵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收斂,
    拳頭抵在膝蓋上悄然收緊,坐了回去。
    故作夸張地嘆息道︰“好吧~~~”
    話音未落,他卻避開司郁,看向另一側的燕裔。
    眼神里藏著些許討好,為了緩解氣氛,
    他用半開玩笑的語調接著道︰
    “燕總,您怎麼看?”
    燕裔此刻保持著原本的坐姿,身體微微倚靠椅背,目光停駐低處,
    面前的茶盞恰好擋住下半張臉。
    他沒有搖頭,也沒有回應玩笑,
    只是將茶蓋掀開,
    容器里藥香混著蒸氣,融進室內微微溫潤的空氣。
    他唇線略繃,整個人安靜得如同遠山。
    面對張佳棟遞來的話茬,既無反應也無打斷,
    按在杯蓋上的指尖微動,
    隔絕所有閑談。
    現場略顯僵持,張佳棟拇指摩挲餐巾,
    呼吸短促卻努力掩飾不適。
    燕裔遲遲未有動作,氣氛在靜止的小段落里慢慢推移。
    終于,他不急不緩啟聲︰“別好奇。”
    他的聲線輕薄,出口時帶著抑制的冷靜,
    末尾幾乎消失在燭火跳躍里。
    然而大廳里霎時安靜下來,連筷子與瓷盤敲擊都頓住,
    誰都不敢輕易續口。
    燕裔抬眼看向窗外,玻璃上映著疏淡夜色,外頭偶爾    風聲。
    他五官隱在光影交界處,輪廓銳利、沉著,毫無余地。
    張佳棟下意識收斂聲音,氣場逐漸沉靜。
    司郁側眸瞧了燕裔一下,只勾了唇角,配合燈下暈色,
    笑意蜻蜓點水般擦過,
    沒有真正流露出來。
    桌邊燭火輕輕晃動,光線搖曳,牆上的影慢慢拉長,氛圍緩和回升,
    像什麼未散去,但大家又都默契地裝作平常。
    蒸氣在菜盤間聚開,白瓷小碟無聲橫列,
    香氣混雜,空氣里浮現微溫濕意。
    張佳棟察覺燕裔“一言難駁”的氣場,
    自知討不到什麼趣味,他收起玩笑,指尖攥起餐巾一角,
    在掌心來回捏著,視線幾番游移,終于話鋒一轉,對準司郁的話題︰
    “哎,說歸說,現在都開學了,小郁你真打算不去國外混嘛?昨天我媽還夸你之前成績好,說你申請通過率比我還高。”
    說著故意放大語氣,兩眼含笑,卻又不失認真。
    他低頭瞥見桌角調味瓶,隨手歸正,不動聲色中露出點局促。
    那副表情像是在家族長輩跟前爭成績,
    又讓人覺得幾分孩子氣的尊重。
    司郁舉手撩開袖口,手腕顯露出清晰筋絡和淡色腕表,
    她動作平穩,把一只小筍從碟子夾起,蘸過蘸汁再送至唇畔。
    目光流轉間,透著淡然,不急不躁,
    “誰說的?”
    她語調收斂清冷,沒有多余感慨,帶著幾分松懈不羈。
    語句落定後,她抿唇淺嚼,暗自垂眸︰
    “誰見我一次都夸一次,年年老調。”
    說話倒是很不客氣,
    張佳棟臉上的笑容頓住,嘴角微微收緊,
    眉尾不自覺揚了揚。他把握了片刻神色後,
    手背輕拍了一下桌面,語氣調整得自然許多。
    他突然側身,身體前傾,用胳膊肘頂了下旁邊的司郁,
    聲音壓低,卻控制不住嘴角的調侃意味︰
    “我也服你,咱們這里就你最大氣,有的人高冷沒人敢惹,吳瀾太溫和,整天把事藏心底。其他人是沒你牛,你是一呼百應。”
    司郁慢慢將背部重新貼回椅背,頭略微側向一邊,
    目光掃過張佳棟,唇線略彎,
    眼神中卻透出不置可否的神情。
    有的人是說燕裔嗎?
    張佳棟有點瘋了。
    她轉眼瞥向窗外灰白的光線,室內暖黃燈光灑在桌面玻璃杯旁,
    折出現淡影。
    手指緩慢收攏,又松開,悄然調整姿勢。
    有些話雖觸及敏感,但在她耳里泛不起波瀾。
    她伸手拾起餐叉,骨節清晰,銀色器具面上映著天花板的冷白光芒。
    她卻未急于動作,只是將餐叉舉至盤沿,然後放下,沒發出半點踫撞聲。
    司郁的表情漠然,看似全無介意評議的念頭。
    呼吸平和,視線略帶游離,像是專注于眼前美食,
    而對周圍言辭毫不在意。
    她本無需理會旁人說辭。
    畢竟,落在風口浪尖的不是她自己。
    她斂了下眼睫,繼續端坐,以垂眸小幅抬首回應環境。
    張佳棟意識到氣氛微妙時,
    仿佛才剛反應過來自己的話闖禍了,
    不自覺地握緊水杯,
    杯底與木質桌面的摩擦聲輕微作響。
    他剛要出聲緩和氣氛,手還停在空中。
    就在此刻,走廊那側忽有細碎鞋跟聲傳來,節奏均勻。
    門板輕晃,磷光在門縫間一閃。
    房間內談話倏地被打斷幾秒。
    吳瀾推門時,動作利落,外套領口收得妥帖。
    進門那刻,目光先落在司郁、燕裔身上。
    屋內略顯沉靜,只有空調低鳴。
    他微頷首,嗓音溫和,臉帶疏朗笑意,言辭帶著適度的歉然︰
    “各位,讓大家久等了。”
    燈光掠過吳瀾的眼角,映出短暫波紋。
    燕裔緩慢偏頭,目光聚于吳瀾,臉色依舊冷淡。
    手指無聲放開杯沿。
    司郁用餐叉撩了下碟中的綠葉蔬菜,目光掠向吳瀾,
    眉毛微挑,嘴角一挑,語氣輕快︰
    “你家的信件都這麼講排場?差點以為有人要上演家族大戲。”
    餐桌邊空氣微沉,吳瀾淡定笑著挪動椅子,
    細致攬好桌邊散亂的紙巾。
    把手里的信封放到近主位的位置時,動作嫻熟。
    那信封紙質堅挺,觸感細膩,白底書有工整墨字,
    頂部隱有燙金家族標飾金光隱約。
    他輕微側身將信封挪近司郁和燕裔中間,
    語調平穩,話音克制而仔細︰
    “確實是家里長輩來的私信——其中提及了爺爺對我的托付與聚餐後安排的建議。”
    “如果司郁少爺想看也可以。”
    說到這里,他語句微頓,目光掃過眾人,
    在燕裔身上短暫停留,帶上難以察覺的探詢和揣度。
    張佳棟馬上來了精神,下意識搓搓手掌,眼里流露興奮︰
    “安排?吳少,是啥大項目要綁我們一起搞?”
    吳瀾垂眸,神態謙遜,嘴邊剛剛揚起的笑毫無攻擊性︰
    “具體內容家里讓我當面轉告司郁少爺。我本想今晚宴席後正式談。”
    听聞此言,燕裔眉心隨之微蹙,手臂支在桌側,指尖輕敲桌面,節律平緩。
    “有些話可以現在問。”
    司郁轉頭淡淡看了他一眼,將筷子換成了銀叉,夾起鱸魚,
    一如往常隨意地撕下魚肉送到唇邊,
    聲音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急什麼,不急于一時,吳瀾晚上再說。”
    吳瀾迎著眾人的目光,嘴角略帶起伏,笑意未散。
    他不慌不忙伸手拉開椅背,在桌腳輕摩片刻,隨後在包間溫暖的燈光照映下從容坐定。
    椅子帶出細微的摩擦聲,
    卻未沖淡他落座時的安靜態度。
    吳瀾慢慢調整坐姿,眼神流露出寬厚︰
    “各位,關于去山莊,需要我提前安排車嗎?”
    聲音中帶著隨和,還沒等回答,
    他的手已默默垂落膝前。
    司郁用指尖點了點酒杯杯沿,黑色袖口在燭光間晃動。
    他微抬視線,看向吳瀾,說︰“到時候再說。”
    語調里帶著習慣的懶散,眼神卻短暫地停留在燭火映照下的杯壁。
    張佳棟仰頭大笑,手里的筷子一揮,差點磕到碗邊。
    “吳瀾你還是安排吧,”他說,
    “明天集合,我來帶隊,咱們一輛車上熱鬧!”
    言罷,他又自顧在桌面上比劃幾下,
    假作指揮,讓氣氛隨動作移動。
    燕裔眼波微冷,特意抬頭看了張佳棟一眼,
    視線穩如丈量,語聲清冷透著薄涼︰“鬧騰。”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歡笑霎時頓住。
    也有點警告張佳棟別太瘋的意思。
    空隙在氣氛間游移轉瞬,隨即又很快被席間的輕松、熟絡打散,
    大家順勢繼續談笑,
    剛才的沉默像沒出現過。
    餐桌上的菜品依舊精致,每道盤肴還保留著余溫。
    燭光在桌面上小幅搖曳,為每個人的表情添上一層不易察覺的光影。
    偶爾可以听見筷踫瓷的輕響,空氣中交雜尚未散去的香料味。
    吳瀾趁氣氛未松,將身軀微微前傾,音量壓低︰
    “明早十點,我去接你們。”
    他的指尖觸及桌緣,隨後拿開,
    小動作中透露一點疏解壓力的意思。
    司郁沒有太多反應,只攏了攏杯旁的紙巾,手指敲擊幾下杯底︰
    “安排吧,明天見。”
    語句簡短,像是默認一切,目光卻游移回餐桌。
    對于這種瑣碎流程,司郁總不怎麼介意。
    她的關注點始終淡然,更多只是調侃的意思。
    至于張佳棟——
    今晚始終難得安分,三句話必插一杠,
    總忍不住調弄起所有人的節奏。
    她用眼神示意兩旁,無意間斜瞥過去,
    一邊仍微撩著頭發,掩飾情緒。
    說好听些,張佳棟人情練達,能熱絡地帶動氣氛。
    但此刻,他似乎有些過度活躍,
    有搶戲的意思在,
    只要有人放慢說話節奏,他立馬能跟進插科打諢。
    湖山會館內,燈影如水滑過長桌。
    燭火不斷跳躍,照亮各人神色,將剛才的短暫停滯一寸寸推遠,暖意更濃。
    張佳棟夾菜時磕踫餐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