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
“大雙,我幫你收拾吧!”大力又跑來面館兒,想要搭把手。
“你咋又來了?不是讓你別來了嗎?”大雙嘴上這麼說,心里還是挺高興的。
“你怕啥,我又不找你要工錢,嘿嘿……”大力湊到大雙耳邊,悄悄地問“門口那誰啊?咋跪在那兒不起來,看著怪嚇人的!”
“什麼?她還跪在那兒?”大雙趕緊跑去門口一看,果然,小蘭還乖乖跪在那兒呢。
“這誰啊?這是咋了跪在這兒?”大力好奇地問。
“一個丫鬟!把自己家的小姐給弄丟了!被太太罰跪著呢!”大雙無奈地說。
“啥?這年頭還小姐丫鬟的?”大力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走到門口說“姑娘,你起來吧,這兒又沒人看著你,你起來也沒人知道啊。”
小蘭已經直不起腰來,但是仍然搖著頭,不願意起來。
“這怕不是個傻子吧!”大力對大雙說。
“也不能這麼說,只能說她自己願意。這世上總是有人,你願意拉他一把,他自己不願意起來的。別管了,趕緊收拾,收拾完我要回去睡了。”大雙打了個哈欠說。
“我說你這兒要招個人吧,這樣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大力說。
“招人?招人不用給工錢嗎?站著說話不腰疼……”大雙瞥了大力一眼。
“我呀!不要工錢!”大力拍著胸脯說。
“得了吧!話多!趕緊收拾!”大雙踹了大力一腳,大力卻笑得更開心了。
大力幫大雙把面館兒的門鎖上,準備送她回去。大雙還是有些不放心,走到小蘭身邊說“這街上都沒什麼人了,天也黑了,你趕緊走吧!”
小蘭還是一言不發,只搖了搖頭。
“算了算了,我也是仁至義盡了,你願意跪著就跪著吧。”大雙說完,拉著大力便一起離開了。
小蘭一個人跪在街邊,路上的人也漸漸少了,她心里很害怕,但又不敢起身,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只能在這兒祈福,希望阿蓮早點兒被找到,這樣她的日子才能好過。
夜里的小街十分寂靜,仿佛白天從沒有熱鬧過一樣。小蘭的兩條腿早就跪到沒了知覺,她癱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眼淚也被風干在臉上。“小姐會被找到的……一定會被找到的……會找到的……”小蘭像魔怔了一般,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哎!”
小蘭被這聲音嚇了一大跳,她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喝得爛醉如泥的流浪漢。她趕緊低下了頭,緊閉著眼楮。
“叫你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那個流浪漢又走近了一點兒。
小蘭心里害怕極了,她不敢睜開眼楮,但還是清晰地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那酒氣里還混雜著身體的騷臭味。氣味越來越近,小蘭甚至能感覺到有人在對著她的頭頂喘粗氣。她屏住呼吸,一點兒也不敢動彈。
突然,一只粗糙的手伸了過來,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巴和鼻子!小蘭瞬間無法呼吸,于是開始拼命掙扎。可無奈的是,她那兩條腿完全沒有感覺,掙扎中,小蘭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那流浪漢騎坐在小蘭的身上,死死地壓住她,捂著她的嘴巴和鼻子。“哈哈哈哈!你看你,就像一條死魚一樣掙扎,可是有什麼用呢?”流浪漢變態一般地折磨著小蘭,好像在欺負一只毫無還擊之力的阿貓阿狗一樣。
小蘭死命地掙扎,她扯著流浪漢那破爛的衣裳,可漸漸窒息的感覺讓她渾身越來越沒有力氣。小蘭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她的手也慢慢松開了流浪漢的衣裳,就這樣,直到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哎?咋了?你快起來啊!快起來!”流浪漢像瘋了一樣,使勁兒地搖晃著她的身子,可小蘭毫無反應。于是流浪漢又掄起胳膊,開始扇小蘭的耳光。“快起來!你快起來!讓你們欺負我!讓你們欺負我!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們!”
流浪漢嘴里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行為舉止也越來越瘋癲。他把全身的怨氣全都撒在小蘭身上,即便小蘭已經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了,他也不肯停手。
終于,流浪漢筋疲力盡,他靠在牆根喘著氣,說“死得好,死得好!我讓你們欺負我……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流浪漢又重新爬起來,他踢了小蘭一腳,便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只有天上掛著的月亮目睹了這一切。月光照在小蘭的臉上,仿佛還想再好好看看她。小蘭嘴角流出的鮮血,也像是罪惡的黑色。
大雙一大早就往面館兒趕,糖蒜應該已經腌好了,她想著趕緊去嘗嘗味道,要是味道不錯,今天就要拿給顧客們嘗嘗看。
隔著老遠,大雙就看見店門口附近聚著一堆人。
“這是咋了?這大清早的,哪兒來的這麼多人?”大雙突然想起,小蘭昨晚好像就跪在那個位置。“哎呀!糟了,不會是這丫頭暈了吧?”
大雙三步並作兩步,趕緊跑了過去。她伸著頭往人群里一看,小蘭怎麼好像還躺地上不起來了?
“哎呀……死得真慘啊……”
“是啊……昨天下午我還看見她在這兒跪著呢!勸她也不起來!”
“這分明是讓人折磨死的!真是禽獸啊!”
“什麼?!人死了?!”大雙听到大伙兒的議論,一把扒開了人群。
小蘭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脖子上勒出了深紫色的印子,臉上也有很多傷,嘴角的血也已經干了。
大雙被嚇到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個丫頭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今天怎麼就這樣兒了?”
“誰知道啊,看樣子誰被人給害死了。你看她這樣子,哎……可憐啊!看著年紀還小,估計還沒成家呢!”一位路人說。
“這是誰家的姑娘,也沒有人來收尸?”另一位路人說。
大雙想了想,說“我知道找誰收尸。”她立馬掉頭,往郝家大院跑去。小蘭要是一直在那兒,她這生意估計也是不好做了。
大雙一口氣跑到郝家大院門口,抬起手就“ ”地敲門。“有人嗎?快來人啊!快開門!”
一個老媽子磨磨蹭蹭地把門開了一條縫兒。“這大清早的,敲什麼?你找誰啊?”
大雙喉嚨干得說不出話來,她咽了咽口水,說“你們家一個丫鬟,她……她昨晚死在大街上了!你們快去給她收尸!”
“你大清早的瞎說什麼?”老媽子一臉不相信的樣子說。
“不信……不信你們就派人去看看!看看就知道了!”大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哪個丫鬟?我們這院兒里丫鬟可多了!沒听說少了誰啊……”老媽子說。
“就你們那個阿蓮小姐的丫鬟,她母親肯定知道!昨天她母親讓那丫鬟跪在大街上呢!就是她死了!”大雙努力地解釋道,“你們趕緊去,不然我們生意還做不做了,死在人家門口多晦氣啊!”
“你說的是……小蘭?!”老媽子一臉驚恐,“ ”的一聲又把門給關上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快去收尸啊!難道你們不管了嗎?那我只有報官啦!”大雙隔著門大喊道。
“你先回去!我這就去問問!”老媽子在院兒里喊道。
大雙叉著腰緩了緩,只好先回去了。她走到店門口,看見小蘭還孤獨地躺在地上,沒有人管她。圍觀的人已經散去了一些,但又不時地有其他人圍上來詢問情況。大家都是湊熱鬧,長吁短嘆一番後再離開,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並沒有任何人願意摻和小蘭的事。
大雙站在旁邊,一直守著小蘭。雖說她倆不熟悉,但好歹也算是認識,不多不少,也說過幾句話。大雙突然有點兒後悔,昨晚上臨走的時候,要是把她趕走,她是不是就不會死在這兒了。想到這兒,大雙立刻又清醒了,她自言自語道“這關我什麼事兒……我已經仁至義盡了,該勸的,我也勸過了,她不听,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大雙不斷告訴自己,這事兒跟自己沒關系,自己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妹妹,我能做的,就是在這兒守著你了,等你家里人來給你收尸。”大雙對著小蘭小聲說。
“就在那兒!”幾個壯漢抬著一副擔架跑了過來,後面還跟著那個大嬸兒,也就是阿蓮的母親。
“哎呀!這死丫頭!是不是缺心眼兒啊!真晦氣!”阿蓮母親用手帕捂著鼻子,一臉嫌棄地說。
“大嬸兒!人都死了,就別再說這些風涼話了,要不是你昨天讓她跪在這兒……”大雙沒忍住,幫著說了一句。
“呸呸呸!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我是讓她跪著,我可沒讓她去死!再說了,我家阿蓮我還沒找到呢!我找誰說理去……”阿蓮母親往後退了退,沖那幾個壯漢說“快!快抬走!”
“太太,那咱們抬去哪兒?”其中一個壯漢問。
“隨便找個荒郊野外,找個沒人的地方,挖個坑埋了吧!也算是對得起她了。”阿蓮母親很隨意地說。
“怎麼?你想隨便把她扔了?”大雙一臉詫異地問。
“你知道什麼?這丫頭是她家里人賣了換錢的,不會再管她了。我能把她埋了,已經是做得夠多了……快快快,快抬走!”阿蓮母親跟著那幾個壯漢一起走了,小蘭在他們抬著的擔架里顛簸著,顯得既瘦弱又淒涼。
“唉……圖什麼啊?硬是要跪在這兒,死都死得不體面,也沒人領情。”大雙深深嘆了一口氣,又打了幾盆水,把面館兒門前的地面沖了又沖,想著去去晦氣。
毫無疑問,這一天里來吃面的顧客,議論的話題都是小蘭的死。這件事很快就被傳得面目全非,有人說小蘭這是見鬼了,有人說她是被人侵犯了才死的,也有人說,那是她自己想不開就尋了短見。整整一天里,大雙听到了無數個被編造的故事,這些故事的共同點是離奇、淒慘和令人興奮,但奇怪的是,大家好像真的在講故事一樣,興奮早就大過了同情。
大雙在這小面館兒里忙活著,听了一天的故事,也感受到了這人間冷暖和世態炎涼。這些人吃下去的分明是熱乎乎的面,可吐出來的卻可能是冷冰冰的話語和血淋淋的刀子。大雙更加替小蘭感到不值,早知道結果是這樣,還不如當初就跑了呢,難道還能有比慘死更壞的結果嗎?
“人還是不能太听話,不然,一輩子就注定要任人擺布,任人宰割。”大雙自言自語道。听阿蓮母親話里的意思,阿蓮應該還沒有被找到。大雙現在回頭想想,阿蓮也算是個奇女子了,本以為她也是舊社會的產物,只會隨著長輩的安排,苟且過一生。沒想到,在封建大家庭里成長的她,竟然也有著這樣的勇氣和魄力。
大雙心里希望阿蓮跑得越遠越好,最好是永遠都別被找到。如果下次阿蓮還來店里吃面,大雙想著一定要給她加點兒肉,再跟她好好說說話,問問她這些天的經歷和感受。
“去去去!別站在門口!”大雙一抬頭,看見一個流浪漢穿得破破爛爛的,站在大門口正中間發著呆。
大雙趕緊拿了把掃帚迎了出來,“去去去!說你沒听見嗎?快走開!好狗不擋道沒听說過嗎?”
“人呢?人呢?人呢?”那流浪漢反反復復地小聲念叨著。
“你嘰里咕嚕地說什麼呢?快走快走!”大雙不耐煩地驅趕著流浪漢。“一身酒氣!一大早就喝多了?我看你也不像個要飯的,還有錢喝酒?”
大雙拿著掃帚,在那流浪漢的身上拍打著,好不容易才把他趕到了一邊。“你要是再敢站在我店門口,我可就不客氣了,下次可就不是用這掃帚招待你了!”
流浪漢縮著脖子躲到一旁,腦袋在脖子上時不時地抽搐著。他看了看小蘭殞命的位置,走過去坐了下來,只靜靜地看著地面。那地面被大雙用水沖洗過,什麼痕跡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