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
“毛病真多!吃你的吧,我才沒空陪著你呢!”大雙拿起抹布,跑去灶台邊自己忙活了。
阿蓮斯斯文文地吃完了那碗面,又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她沒有想到大雙還有這等手藝,那碗牛肉面的味道就算不說是最好,在這鎮上的面館兒里,也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了。
阿蓮偷偷看了看大雙,她還在忙活著鹵牛肉,于是悄悄掏出錢,壓在了碗底下。她趁大雙不注意,便溜了出去。阿蓮覺得,和大雙說起話來,還是有些不自在的,這個姐姐說話不給人留情面,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最重要的是,阿蓮已經決定不嫁給表哥了,那麼她和大雙也就沒必要再爭論些什麼了。
大雙一回頭,看見了阿蓮離開的背影,也沒有叫住她。大雙去收阿蓮的碗,卻發現她付了錢,錢就壓在碗底下。“這姑娘,也真是倔得很。”
大雙發現,這姑娘好像沒有上次遇見時看著那麼討厭了,似乎少了點兒戾氣。不過她說的那句話大雙還是印象深刻,她說她不嫁給郝少爺,還說是她甩了郝少爺,看樣子,也不是說著玩兒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大雙越發覺得,這個年代的女孩子是真的可憐,尤其封建禮教讓她們做不了自己的主的時候。大雙聯想到自己,決定無論什麼時候,都要自己做自己的主,一輩子都不被旁人束縛。
“郝景蘭,有你的電話!”
郝少爺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這電話,不是阿蓮母親打來的,就是自己父親打來的,總之都不是什麼好事兒。郝少爺慢吞吞地走到電話邊,“喂?”
“你還知道接電話!”郝老爺听到了兒子的聲音,立馬在電話那頭罵起來。
郝少爺把電話拿得遠遠的,不想听到那些刺耳的責罵。
“我說的話你听見沒有?”郝老爺聲嘶力竭地喊道。
“啊?爸,你剛說什麼?”郝少爺壓根兒沒怎麼听,只好又問。
“你!你!你真是要氣死我啊!我說了半天,你到底听見沒有?我讓你給你表妹好好賠禮道歉!這個婚,必須結!”郝老爺生氣地說。
“我不是已經說了會娶她的嗎?道什麼歉?”郝少爺滿不在意地說。
“道什麼歉?你願意,人家現在不願意啦!”郝老爺解釋道。
“她不願意就算了,何必強求呢?”郝少爺心里竊喜,阿蓮要是不願意更好,省得委屈自己了。
“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你們倆婚都訂了,街坊四鄰、親戚朋友都知道了,你現在說不結了?我看我這些年是把你給慣壞了,竟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郝老爺“啪啪啪”地拍著桌子,連電話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她不願意,我有什麼辦法,又不是我不願意……”郝少爺狡辯道。
“所以我給你打這個電話啊,你去勸她、求她,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這婚,必須按時結!否則我饒不了你!”郝老爺重重地掛斷了電話,他被郝少爺那輕描淡寫的態度氣得不輕,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郝少爺無奈地掛了電話,慢悠悠地又回了宿舍。他坐在椅子上,靠著椅背發呆,他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十分好笑,就好像他是不小心闖入了別人的劇本似的。“呵呵……呵呵……”他時不時地冷笑著。
“郝景蘭,你干啥呢?你這笑得怪 人的……”同學見他這副丟了魂的樣子,也有些替他擔心。
“沒什麼,說了你們也不懂。”郝少爺實際上不是真的覺得別人不懂,他是怕被人嘲笑他,嘲笑他那麼多書都白讀了,這個年代了,竟然還要被長輩安排婚事,更何況那人還是他表妹,這簡直就是丑聞一件。
郝少爺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難道真的要去找阿蓮道歉嗎?就為了一個本來就不願意的結婚對象去找人道歉?這太離譜了。可是不道歉的話,阿蓮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到時候丟的還是郝家的臉面,父親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郝少爺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不吃不喝,他恨不得自己就這樣消失在這個世上,誰也找不到他,他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哎哎哎,郝景蘭他是咋了,跟魔怔了一樣,在宿舍里坐了好幾個小時了,一動也不動。”
“我問過他了,他什麼也不願意說,還說我不懂,懶得搭理我,我只好不管他了。”
“他不是受什麼刺激了吧?”
“誰知道啊,從他那個老家的姑娘來找他以後,他就不對勁了。今天又接了個電話,回來以後就更不對勁了。”
宿舍里的同學聚在外面竊竊私語,誰都不知道該不該管這個閑事兒。幾個人一合計,還是先不管的好,這畢竟是郝少爺的私事,說多了,也就失了分寸。
大家只好收斂一些,在宿舍里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卻唯獨只有郝少爺一直坐在那兒紋絲不動。可怕的是,一直到當天深夜里,有個同學起夜的時候,仍然看到郝少爺他坐在那椅子上發呆,眼楮都是睜開著的。
“郝景蘭,你……你還不睡啊?”同學好心地問。
郝少爺毫無反應地坐在那兒,嚇得同學都不敢喘氣。
“郝景蘭?郝景蘭?”同學只好壯著膽子,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別管我。”郝少爺突然冒出一句,可他似乎連嘴唇都懶得動,他說話的聲音,就好像是從腹腔里直接發出來的一樣。
同學被實實在在地嚇了一跳,說“好好好,那你繼續,我就不打擾你了。”
那同學上完廁所回來時,低著頭直接爬上了自己的床,他眼角的余光瞥見郝少爺還是像白天時一樣坐在那里。
宿舍里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那同學心里好奇,怎麼也睡不著了,于是偷偷湊到床邊,眯著眼楮,偷偷往下面看了一眼郝少爺的背影。果然,他就像一尊佛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
同學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意識到郝少爺可能不是簡單的心情不好,應該是遇到什麼解不開的結了,有點兒想不開了。
漸漸地,宿舍里的窗戶又亮了起來,大伙兒陸陸續續起床了。大家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郝少爺,就好像郝少爺並沒有呆呆地坐在那兒一樣。
“他這是咋了?魔怔了?”一位同學邊刷牙邊問。
“別瞎說!小心被他知道了。他就在那椅子上坐了一整夜呢!什麼動靜也沒有,是怪嚇人的。”
“啊?我睡得早,我都不知道,我以為他也睡了。”
“沒呢!一夜沒睡,就坐那兒發呆!好好的人,別被自己整瘋了……”
“他這不吃不喝,也不上廁所?”
“誰知道啊……趕緊刷牙吧,咱們快遲到了!”
郝少爺的臉色很難看,他黑著眼圈,嘴唇發白,呼吸也很微弱。他似乎找不到活著的理由了,他甚至想到,就算是這樣死了,也許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可他顯然沒有這麼幸運,天黑了又亮,他明明還活著,該來的,一個也不會少,該面對的,一個也逃不掉。
他忍不住開始盤算,活著的原因有哪些,死了的好處又有哪些。可悲的是,死了的好處想出來一大堆,活著的好處卻找不到一個。郝少爺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對于別人來說,是不是好事?如果不是好事,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外面逐漸變得很安靜,同學們應該都去教學樓里上課了,宿舍樓里沒什麼人。郝少爺想要緩緩站起身子,卻發現自己渾身酸痛,動彈不得。他的臉上有了表情,齜牙咧嘴的痛苦,證明他還有感覺,人也還活著。
郝少爺緩了好一會兒,終于站了起來。他在宿舍里慢慢地走著,繞著圈兒地走。他漫無目的地看著同學們書桌上擺著的書籍、水杯和擺件,一切都是那麼光明和美好,而自己的那塊兒地方,他看也不想看,只覺得難受和壓抑。
郝少爺沒有請假,也沒有去上課。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逃課,逃得這麼莫名其妙、無所畏懼,他好像不在意老師會不會發現他沒有去上課,也不在意自己這樣做會有什麼樣的不好的影響。他只知道,躲在這里不出去,最起碼會讓他覺得眼下的生活還是寧靜的。
郝少爺出去打了一瓶開水,洗了個澡,然後又回到了宿舍里,不言不語地坐在那里。他突然發現,他好像有了金鐘罩鐵布衫,只要坐在那兒不動、不說話,就誰都侵犯不到他,他也不用去做一些違心的事情。但這有一點不好,就是總有人好奇或擔心,這是唯一讓他不安的地方了。
郝少爺往四周看了看,最終看向了自己的床鋪。他從行李箱里翻出了備用的床單,又找出一把大剪刀,他把床單裁成了合適的大小,然後把它們一片一片地掛在自己的床邊,當作床簾,雖說這床簾做得長短不一,參差不齊,但也算是能完全遮住自己了。
郝少爺掀開床簾,坐進去試了試。坐在里面,借著外面的光線,可以隱約看到外面,但從外面是看不到床簾里面的。他滿意地笑了笑,這大約是他從前一天開始唯一一次露出的笑臉了。
郝少爺趕緊把宿舍里收拾了一下,便趕緊躲進了床簾里。他平躺在床上,幻想著全世界都找不到他了,心里只覺得踏實和安穩。不知不覺的,郝少爺終于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宿舍的門鎖響了,有人在外面拿鑰匙開門,這驚醒了郝少爺。他立馬又警醒了起來,趕緊翻了個身,面朝著牆壁,背對著外面,再加上有著自己做的床簾的遮擋,讓他心里好受了許多。他閉上眼楮,假裝睡著了。他堅信一點,那就是只要自己听不見,那就誰都找不到他。
同學看到了郝少爺的床簾,但沒敢說話,只指了指郝少爺的方向。其他同學也都看見了,但也都是心領神會,默契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想摻和,也沒有人過問郝少爺的情況。
郝少爺緊閉著雙眼,眼珠子不停地、快速地轉動著,腦子里涌現出了無數種想法。
“他們雖然嘴上沒說我,但一定在背後議論我,只不過我沒看到、沒听到罷了……”
“他們竟然還在笑!他們在笑什麼?一定是在笑話我!”
“真煩人,我不想听到他們的聲音,他們都不是什麼好人……”
郝少爺緊緊地裹著被子,即便滿身大汗也不肯松一松。他只能等待著這群人閉上了嘴,爬上了床,他才能感到輕松些。
不知過了多久,郝少爺的肚子突然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他趕緊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感到十分丟臉,也覺得很惶恐。他害怕有人來問他,跟他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怎麼解釋他這一系列的舉動。他知道別人是不會理解他的,因為不會有人有他這般遭遇,他們一定不會懂。
突然,一陣牛皮紙的響聲嚇了郝少爺一哆嗦。郝少爺緊張地睜開眼楮,發現床頭多了兩個肉包子,包在牛皮紙里。他仔細看了看,應該是隔壁床鋪的同學偷偷塞進來的,但那同學也沒說什麼話。
隔壁床的同學,名叫陳剛,他也是農村考上來的,只是天生腿腳有些不好,走起路來還有點兒瘸。可他一向不怎麼受人待見,所以自然平時也就少言寡語的。
郝少爺想了想,自己也沒有特意幫助過他,那他憑什麼對自己這樣好?他看著眼前的包子,雖然已經是涼的了,但還是散發出了陣陣的肉香味。郝少爺咽了咽口水,還是決定不吃。感激之余,他覺得不會有人這樣好心對他,尤其是無緣無故的好心。
又到了夜里,郝少爺感覺大家都睡了,便偷偷爬起來,找了些餅干,又倒了杯水,想躲回床上吃。他一眼瞥見,自己的書桌上好像有一張字條。他一把抓住字條,躲回床簾里,從枕頭下摸出了一支手電筒,躲進被窩里開始查看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