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
“我好像得回去了,干爸干媽。”大雙玩兒得正開心,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得趕在天黑前趕緊回去。
“行!那還是我和豆豆一起送你回去!明天你再來玩兒!”狗子拿起給大雙買的新書包,“這個千萬別忘拿了!這可是干爸干媽的心意!”
大雙臉上笑著,心里卻有些失落。其實,她不太願意回到自己那個家去,因為在那個地方待著,只會消耗她對生活的所有期望。但大雙也知道,人不能太自私,豆豆全家已經對她這麼好,她已經很感激、很知足了,總不能一直這樣賴在別人家里。大雙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跟豆豆不一樣的,不能什麼都跟豆豆比,畢竟,自己的家才是真正的家,目前她還是無法逃離出去的。
大雙在狗子和豆豆的護送下,終于回到了自己家里。雖然天還沒全黑,但家里已經一片死寂了。明明家里現在一共有四個人,卻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大雙突然從那個熱熱鬧鬧、充滿煙火氣的家,又掉回到了這個冷冷清清、冷鍋冷灶的家,這感覺,就像從幸福的天堂掉進痛苦的地獄里一般,這種落差讓她心里有些難以適應。
“唉……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去別人家里找清淨,終究不是個辦法,除非,我能徹底離開原來這個家。”大雙雖然這麼想,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仍處在水深火熱中的媽媽。
“媽媽,我回來了。”大雙輕輕走進媽媽的房間。
“哦,回來啦!今天玩兒得開心吧?”大雙媽媽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她把大雙拉進了懷里。
“嗯……還行吧,就那樣兒!”大雙不想讓媽媽感覺到自己很無能,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去了別人家里,就興高采烈地忘了自己的家。
“死丫頭!你不是給別人做閨女兒了嗎?還跑回來干什麼?真是晦氣!”大雙奶奶一臉陰森地出現在房門口,惡狠狠地說。
大雙媽媽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地面發呆。
“我沒有,那只是我干爸干媽,我沒說我不回來了。”大雙愣愣地說。
“你最好是別回來!賠錢貨!下次就別回來了!看見你就心煩!”大雙奶奶說完,還“呸”了一聲,就走了。
大雙呆呆地站在那里,低頭看著自己的媽媽,卻只能看見她的頭頂。大雙媽媽也低著頭,藏著臉,可大雙還是看見了,媽媽的眼淚一滴滴掉在了地上,滲進了土里。
大雙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就這樣靜靜地陪著媽媽。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讓自己拼命跳動的心髒稍微平靜一些。大雙不知道,去豆豆家這件事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自己讓事情變得更糟了,是不是她讓媽媽更為難了。
“媽媽,我以後不去豆豆家了。”大雙突然說了一句。
“為啥?”大雙媽媽猛地抬起頭,“為什麼不去?去!”
大雙看著媽媽那透紅的眼楮,說“我不去了!我去了,也還是要回來的。回來以後,大家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大雙媽媽盯著大雙,哽咽地說“如果在豆豆家,你能過得好,你能開心,雙兒啊,听媽媽的,你就別回來了。”
大雙驚訝地看著媽媽,“我不回來?我去哪兒?我一定會回來的啊!我不去了,不去了就是了!”
大雙媽媽伸出冰冷的手,緊緊握住了大雙的手。“你听我的,如果干爸干媽願意,那你就住在那兒,別再回來了。媽媽不怪你,媽媽就希望你好,希望你高興,希望你臉上多一點笑容。”
“不可能!我不去!我去了,你怎麼辦?他們豈不是要把你欺負死。”大雙激動地說。
“不會的,媽媽這麼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而且,他們不能拿我怎麼樣的。他們不管說什麼,我全當听不見就是了。雙兒,你還小,沒有必要陪著媽媽忍受這樣的煎熬,你還有大把好時光呢!”大雙媽媽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但她很快就用手背擦掉了。
大雙看著媽媽的頭發,被淚水黏在了臉上,看著她痛苦、難受的樣子,心里滿是心疼。她不知道怎樣做,媽媽才能好受些。她開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太肆無忌憚了,和豆豆一家走得這麼近,如果不是自己認了干爸干媽,這日子,可能還能稍微過得平靜些。
“媽……咱們一起走吧!”大雙癟著嘴,她還是有些繃不住了。
大雙媽媽驚恐地往房門外看了一眼,捂住了大雙的嘴。“別亂說!”她緊張地小聲兒說。
大雙媽媽起身去關了房門,把大雙拉到了身邊,讓大雙坐在她腿上。她貼著大雙的頭,用極小的聲音說“雙兒,媽媽對不起你……”好像這句話也不想讓大雙听見一樣。
大雙感覺媽媽的額頭又濕又燙,她整個人都很不好。她摸摸媽媽的臉,看著她的眼楮,她感覺就這一天的時間,媽媽好像老了很多似的,心里一陣心疼、一陣自責。
“媽媽,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其他的我都不管!”大雙心里有了決定,即便這個家再不好,只要媽媽她不走,她自己也不會走。
“干啥呢?哭哭啼啼的……”大雙爸爸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快睡覺去!”他催促道。
大雙不得不松開了媽媽的手,慢慢地走出了房門。回頭關門的一剎那,她看見了媽媽無助而又恐懼的眼神。大雙心里“咯 ”一下,又開始擔心起來,媽媽這是怎麼了呢?
大雙回到了自己的床鋪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她腦子里很亂,心里想著,即便自己再不好過,但只要還在這個家,媽媽心里總算還有個寄托。但如果自己走了,媽媽她該怎麼辦呢?她還是不能這麼自私。
過了好一會兒,大雙突然隱約听見,外面除了奶奶那震天響的呼嚕聲兒,好像還有些別的什麼動靜。
大雙趕緊穿上鞋子,悄悄地循聲而去。她一直走到了爸爸媽媽的房門前。她屏住呼吸,用耳朵緊貼著門,仔細地听。她竟然好像听見,里面有打斗和掙扎的聲音!
大雙再也按耐不住了,她壓制著自己瘋狂跳動的心髒,緩緩地把門推開了一條小縫兒,她把一只眼楮湊了過去……眼前看見的一幕,差點兒讓她叫出聲兒來!
她看見,一個壞人正騎在媽媽的身上,使勁兒壓著她,一只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緊緊地捂著她的嘴巴!媽媽的眼底通紅,眼淚無助地從眼角滑下來,一直滲進了枕頭里。而那個壞人,正是大雙再也熟悉不過的爸爸!
大雙張大了嘴巴,渾身顫抖,她心里既害怕,又憤怒!再這樣下去,媽媽會不會就死了?她剛想鼓起勇氣沖進去,大雙媽媽眼角的余光,突然發現了門縫里躲著的她。
大雙媽媽極力地用眼神告訴大雙,趕緊出去!趕緊走!大雙看著媽媽著急的樣子,猶豫不決,在門外急得不知所措。慌亂中,她來不及多想,隨手抄起身邊的小板凳兒,“ ”的一聲兒!使勁兒地砸在了堂屋的窗戶上!
“誰?!”大雙爸爸听見了,在屋里大喊了一聲。
大雙來不及想別的,拔起腿就跑,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床鋪。她跳上床,把被子趕緊一蒙,整個人都躲在里面,全身瑟瑟發抖!
她的心“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就像看見了惡魔一樣。她听見奶奶的呼嚕聲兒停下來了,听見爸爸拖著鞋子,“啪嗒啪嗒”地在外面走來走去,還朝著院子罵了一通,卻唯獨沒有听見媽媽的任何聲音。大雙一直不敢出聲兒,害怕地躲在被子里,直到全家又再次安靜了下來。
這一夜,大雙都沒合眼,她的腦子里不斷自動重復著那個可怕的畫面。她不知道爸爸為什麼這樣對媽媽,不知道媽媽為什麼不反抗,更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發現這件事。大雙努力回憶著這個家里的無數個看似平靜的夜晚,竟也找到了些蛛絲馬跡。她好像知道了,為什麼奶奶一直罵媽媽,爸爸卻不吱聲兒;為什麼媽媽一直哭,爸爸卻也從不問是什麼原因。大雙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媽媽想要讓她走,讓她投奔豆豆家,不要再回這個家。
大雙小小的心里,一下子塞進了一個大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到媽媽。大雙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奶奶和爸爸要這樣對待媽媽,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個原因,就是她自己——因為,她只是個小丫頭,而不是個小小子。
大雙盯著窗外的天空,一直盯到它又重新亮了起來。她忍住內心的恐懼和不安,裝作若無其事地起床、洗漱。實際上,她只想偷偷出去看看,媽媽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雙兒,起來啦?一會兒來吃早飯了。”媽媽竟在廚房里,像平常一樣忙活著,叫大雙來吃早飯!
大雙傻傻地愣住了,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難道,昨晚看到的那可怕的一幕,是假的?難道,那只是個噩夢而已?
飯桌上,大雙低頭捧著碗,偷偷留意著大家的神情。奶奶還是一副看誰都不順眼的樣子,令人厭惡。爸爸也還是一樣,表面一臉木訥,不言不語地埋頭吃著飯。媽媽似乎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在這大熱天里穿得多了些,她不時地扯扯袖子、理理衣領,生怕凍著了似的。大雙覺得,這一定事有蹊蹺。
吃完飯後,大雙媽媽依舊一個人在廚房里洗著碗,大雙走了過去,說“媽媽,我來幫你一起洗吧。”
“不用不用!我一會兒就洗完了!”大雙媽媽看見她突然來了,緊張地扯下了衣袖,連手上的水都沒有來得及甩一甩。
“媽媽,這天兒多熱啊,你穿這麼多,脖子上還圍個東西,就不怕長痱子嗎?你還穿長袖,你不熱嗎?”大雙直接問媽媽,她不想再繞彎子了。
“媽媽……媽媽身體弱!夏天有時也覺得有些涼……雙兒,你就別管那麼多了,出去玩兒吧!今天不去找豆豆妹妹玩兒嗎?”大雙媽媽說著說著,就想打岔。
這時,大雙突然踮起腳,抓住了媽媽的衣領,直接往下扯,一下露出了媽媽傷痕累累的脖子。大雙和媽媽一起愣住了。
“媽媽,你……你這是怎麼了?”大雙心疼極了,她看見媽媽的脖子上,竟滿是紅得發紫的勒痕!她趕緊擼起媽媽的衣袖,只見那兩條細細的胳膊上,也滿是傷痕!
“哎呀,沒事兒!大雙,這是媽媽自己不小心摔的!過幾天自己就好了,別擔心!”大雙媽媽著急地辯解道。
大雙再也忍不住了,癟著嘴,放聲哇哇大哭起來。“媽媽,媽媽……”
“別哭別哭!”大雙媽媽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小點聲兒,別讓你爸爸和奶奶听見!”
大雙听了,怕連累了媽媽,趕緊鎖住了喉嚨,憋住了聲音,但她還是渾身顫抖,張著大嘴,不住地往外流著眼淚。她雖然只是個小孩兒,但此時內心萬分自責,她回想起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媽媽竟然都是這樣獨自熬過來的,就無法原諒自己。
“乖,乖,別哭,媽媽沒事兒!”大雙媽媽摟著大雙,蹲下幫她抹著眼淚,自己終于也忍不住默默哭了。
母女倆人緊緊抱在一起,在廚房里靜靜地哭了很久。大雙對這個家的看法漸漸清晰了,這個家她雖然住了這麼多年,但卻仍然那麼陌生,這里發生了這麼多她意想不到的事情,還上演了那麼多她無法接受的罪惡!無論如何,這里是萬萬待不得了!她下定決心,她必須要走!而且,她必須帶著媽媽,一起走!她要逃離這個沒有人性、只剩罪惡的魔窟,她要帶著媽媽,一起去找充滿陽光、溫暖和期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