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陽只覺得眼前一花,竟然出現在萬仞高山之上,周圍雲海翻涌,紅日破曉。
    一位白衣老僧端坐在峰頂,手持一串紅豆編成的佛珠,長眉善目,氣質溫潤平和。
    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張九陽就心中一震,因為這老僧的臉上竟隱隱透著金箔般的顏色。
    岳翎曾說過,道門修金丹,佛門修舍利,舍利越多,則道行越高,相傳佛祖圓寂後,有舍利八萬四千顆,為佛門之最。
    當舍利子的數量達到一定程度,佛門高僧即便不運功,皮膚也會隱隱呈現出一種淡金色,到了這種境界,距離證得傳說中的羅漢果位,便只剩一步之遙。
    而此世的阿羅漢之境,對應的便是道門第八境——出陽神!
    這就意味著,眼前這位老僧,其活著時的修為是和諸葛七星一樣的第七境,並且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第八境,證得阿羅漢金身!
    張九陽頓時肅然起敬。
    其實無論是佛門還是道門,能修到如此高深境界的,都是高人,都對這個世界有著十分深刻的認識。
    大家雖道不相同,然放眼古今,都是路漫漫而其修遠兮的求道者,在許多地方上有異曲同工之處。
    當然,有時候因為理念之爭也會發生矛盾,但至少在降妖除魔上,還是大致相同的。
    “阿彌陀佛,施主好根基,百日關一聲長嘯,便將老衲喚醒了。”
    張九陽聞言心中一動。
    陰魔羅果是高僧圓寂時,舍身飼魔,感化地獄惡鬼的產物,其中果然蘊藏著高僧的一縷殘魂。
    否則怎麼可能憑白獲得一門神通的傳承?
    只是听這話,這位高僧似乎甦醒多時,但一直在默默觀察。
    “施主不必擔憂,老衲不是附身奪舍的邪祟,而是白雲寺的僧人,留下這一縷殘魂,也不過是一絲執念罷了。”
    張九陽目光一動,白雲寺,這可是雍州第一名寺,傳承數千年的禪宗祖庭,至今也是大乾佛門的執牛耳者。
    就好像道門的玉鼎宮一般,是各自派系的聖地,只不過玉鼎宮遭逢劫難覆滅,白雲寺流傳至今。
    這老僧說出自己是白雲寺僧人的身份,明顯是為了讓張九陽放輕松,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敢問高僧大名?”
    老僧聞言搖了搖頭,嘆道︰“往事如煙,皆隨風而去,名字,老衲早已忘記了,唯一放不下的,是我苦心孤詣近百年,才創出的那門絕學,實在不忍其失傳。”
    “如果我猜的不錯,高僧一開始並沒有看上我吧。”
    張九陽微微一笑,道。
    老僧眼中露出一絲異色,坦然道︰“不錯,施主雖根基深厚,但卻是實打實的道門底子,而且若老衲猜得不錯,當是道門第一玄功,玉鼎九仙圖,施主應該是玉鼎宮的嫡傳弟子吧。”
    張九陽眸中泛起波瀾,敏銳地察覺到,他將玉鼎玄功稱為玉鼎九仙圖。
    雖然都是一樣的功法,但玉鼎玄功是大乾之後才有的稱呼,在大乾之前,都被喚作玉鼎九仙圖。
    後來據說是有位玉鼎宮的掌教得到祖師托夢,說九仙圖的名字太過招搖,易招惹劫難,讓其改成玉鼎玄功。
    可惜雖然名字改了,但玉鼎宮還是沒有避免那場劫難,據說是有大妖撞山,整個道宮皆灰飛煙滅。
    “實不相瞞,我並非是玉鼎宮的弟子,玉鼎宮也已經覆滅了,只是機緣巧合修了玉鼎玄功,當然,我確實是道門弟子,你不傳我佛門神通,也是應該的。”
    張九陽毫不避諱,坦坦蕩蕩。
    這老僧再厲害,那門神通再強,比之降龍羅漢下凡的濟公如何?比之四大菩薩中的觀音如何?
    若是為了神通,便坑蒙拐騙,信口胡謅,他不屑為之。
    還是那句話,修士當成為力量的主人,而不是被力量影響自身的心性,最後走火入魔還不自知。
    听到這話,老僧似是有所觸動。
    “沒想到,連玉鼎宮都覆滅了,不知我白雲寺現在如何?”
    “目前仍是大乾佛門的第一名寺。”
    老僧默然良久,而後搖頭嘆道︰“大乾……看來大景終究是覆滅了,傳承數千年的玉鼎宮和數百年的大景王朝都能覆滅,老衲的這門神通,便是失傳了,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輕笑一聲,道︰“施主未曾欺瞞于我,真是光風霽月,也只有這樣的心性,才能讓老衲放心托付。”
    張九陽一怔,道︰“你還是要傳給我?”
    老僧點點頭,笑道︰“老衲相信以你的心性,必不會自持神通為禍作惡,如此,便就夠了。”
    比神通失傳更重要的,是所傳非人。
    若是被心性不端者獲得神通,禍亂蒼生,那他寧願自己的絕學永遠失傳。
    “施主,你且看好了,老衲這門神通共分三層,第一層名曰銅羅漢,可刀槍不入。”
    話音落下,老僧身上的皮膚隱隱泛起銅光,虛空中有刀光劍影斬來,落在他身上卻只能發出金石之聲,濺起火花而不能傷肉身分毫。
    真就好像一尊銅鑄的羅漢。
    “第二層,名曰鐵羅漢,可水火不侵。”
    他身上的銅光加深,變成了玄鐵般的色澤,顯得更加堅固,靜靜盤坐在烈火寒冰之中,平靜地念誦佛號,沒有一絲痛苦。
    “至于第三層,名曰——”
    “我知道,是金羅漢!”
    張九陽胸有成竹道。
    老僧卻搖頭笑道︰“第三層,名曰……不滅金身。”
    張九陽︰“……”
    怎麼這第三層和前兩層的畫風差別這麼大?
    老僧大笑一聲,身上驟然綻放出無量金光,好似黃金澆築而成,如廟中降魔踏鬼的金身羅漢。
    就連那破曉的紅日,也被他身上的金光給壓了下去,仿佛他才是那輪照耀三界十方的煌煌大日。
    老僧一聲長嘯,竟如萬里長風吹雲浪,將那茫茫雲海吹徹出一條澄澈的通天大道。
    萬丈高山似乎都難以承載這具七尺金身,竟有些搖搖欲墜。
    剛猛得一塌糊涂!
    “玄功三轉,金身不滅!”
    “天雷劈之而不損,地火燒之而不化,神兵斬之而不傷,金剛不壞,與天地不朽!”
    張九陽聞言詫異道︰“那豈不是能長生了嗎?”
    老僧聞言眼中一黯,璀璨的金光也漸漸消散,他長長一嘆,道︰“老衲所創出的不滅金身,只有一個竅門可破,你可知是什麼?”
    張九陽搖了搖頭。
    “是歲月。”
    老僧感嘆道︰“神通再大,卻大不過命數,老衲自負不懼千刀萬劍,唯獨敵不過光陰似水,日月如梭。”
    歲月無情斬天驕。
    他當年也是佛門不世出的奇才,才能創出如此神通,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英雄了得。
    然而隨著光陰流逝,須眉變白,他才恍然大悟。
    不滅的只是金身,而不是他自己。
    最終破碎金剛,徒留一具不朽不滅的肉身,元神歸于圓寂,若非引來魔羅身鬼的垂涎,還真未必有機會留下傳承。
    “老衲當年太過執著,想要與天一搏,不收弟子,不留後路,一意孤行要閉死關,結果自然是失敗了。”
    “施主,以後若是有機會,望你能擇一心性上佳的白雲寺弟子,將此神通傳授于他,也算是圓了老衲最後的心願。”
    張九陽點頭道︰“自當如此。”
    “大善。”
    老僧瞬間來到了張九陽的身前,一指點在了他的眉心。
    他皮膚上金箔般的顏色迅速褪去,被引渡到了張九陽的身上,最後化為一顆掌心痣,仿佛是被用毛筆蘸著金液輕輕一點。
    張九陽腦海中則是浮現出了各種信息,有人體周身穴竅和經絡的圖案,有行氣搬運的法門要訣,甚至還有配套的藥浴和藥膳秘方……
    他默默松開了背在身後的靈官訣,看來對方確實無意奪舍。
    防人之心不可無,張九陽一路走來,經歷了那麼多凶險,早就不會輕信于人。
    “阿彌陀佛,相聚是緣,老衲給�N裊艘患  裎錚 菩牡哪塹憬痧耄 灘刈盼易詈蟺姆 Γ 鬩勻媚憧 粢淮尾幻鸞鶘恚 司持 攏 奕四萇耍 劣詰詘司場    br />
    “老衲沒遇見過,要打過才知道。”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蘊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自信。
    第八境不是打不過,而是沒遇到過,否則金身一開,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這是唯有身經百戰,笑傲一�時代的絕頂強者才有的底氣和自信。
    張九陽躬身行禮,真摯道︰“多謝神僧,在下必定不負所托!”
    老僧此刻已經無比蒼老,原本光滑的皮膚變得滿是褶皺,每一道皺紋,都是歲月的刻刀。
    他佝僂著腰,顫顫巍巍地盤膝坐在懸崖邊,望著那輪亙古永存的大日,雙掌合十,聲音微微顫抖。
    “敢問佛祖……”
    他的聲音有些不平靜,雪白的胡須在風中飄舞,臉上的皺紋似乎都煥發出了不一樣的光彩。
    “何以長生?”
    聲若洪鐘,回蕩于群山之上,好似螻蟻對天公的吶喊,悲壯而激烈。
    他與歲月斗了一輩子,最終還是失敗了。
    別說第九境的成佛,即便是第八境阿羅漢,他也差了一步,畢生未能突破。
    長生二字,無關佛或道,是每個修士畢生的追求。
    做為一個虔誠的佛門弟子,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還是忍不住向佛祖發起了質問。
    何以長生?
    漫漫險路,不見前方。
    不只是他,數千年來,除了古籍記載的佛祖,佛門中便再無一人能修至第九境。
    任你天縱奇才,不世之姿,最終也都是黃土一堆,冢中枯骨。
    傳說中的第九境,簡直就像是一個美妙的謊言。
    張九陽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直到老僧的身影徹底消散,周圍的天地迅速崩塌,如同摔碎的鏡片。
    再次睜開眼,月上中霄,與世長明。
    張九陽望著掌心的那點金痣,輕輕一嘆。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今天他又見識到了一位堅定的求道者,雖然對方也倒在了那條長生之路上,但那種與天相爭,雖死不悔的精神,讓他頗受觸動。
    “九哥,你怎麼不說話了?”
    阿梨在他面前揮了揮手掌。
    張九陽敲了敲她的腦袋,收起那些思緒和感慨,笑道︰“今晚大豐收,咱們得慶祝一下!”
    百日功成,洞開法眼,第三境破,金身神通。
    這番收獲不可謂不豐厚,是張九陽穿越以來的最大突破,怎能不慶祝一番?
    “好 ,我去做飯,九哥你想吃什麼?”
    “別做了,去醉月酒樓,點一桌龍魚宴,再來幾壇好酒!”
    阿梨有些疑惑道︰“九哥,那龍魚宴听說只有考上舉人的老爺才有資格吃呢,有錢都不給做的……”
    啪!
    張九陽將醉月酒樓的地契拍在她面前,笑道︰“別人自然不能點,但本東家說的話,他們敢不听?”
    岳翎說到做到,和那封信一起送來的,還有青州各大商行的地契。
    毫不夸張的說,現在的張九陽,甚至有資格去競爭青州首富之位。
    錢?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九哥,這麼晚了,你要是喝酒的話,明天咱們還能按時出攤嗎?”
    小姑娘完全沒意識到自家九哥現在到底多有錢,還惦記著擺攤算命的那點收入。
    張九陽哈哈大笑,道︰“沒出息!”
    阿梨做了個鬼臉,而後和慶忌一起出門了,遠遠的還能听到兩人的對話。
    “二姐,我想吃螃蟹,要特別大的那種!”
    “你不是說,同為水生,他們都是你的朋友嗎?”
    慶忌咽了口唾沫,道︰“我決定先和他們絕交,等吃飽了再一起玩!”
    張九陽︰“……”
    良久,他灑然一笑,再次望了望頭頂的明月。
    與其為長生勞心傷神,輾轉反側,不如順其自然,珍惜願意陪著你同甘共苦的身邊人。
    這樣即便不能長生,也會不留遺憾了。
    就像那串紅豆編成的佛珠,一定藏著某個關于遺憾的故事,那位高僧到最後都沒能放下。
    嗯,不留遺憾……
    話說百日關結束了,是不是可以做一點喜聞樂見的事情,彌補一下前世今生的遺憾?
    常言道,百日關後日百日,自己肯定沒那般放縱,但去放松一下身心,欣賞一下藝術,總是可以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