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代都會有男性,似有狂病卻又能自理。
    她第一次見到兒子顯出癥狀,是一個午後,慎兒不愛午睡,獨自到池塘邊垂釣。
    那時慎兒只有八歲。
    他釣上一條錦鯉,空闊的池水邊回蕩著他尚未變音的童聲,遠听,像個女娃娃那麼清脆悅耳。
    他滿足地提起魚線,小臉在陽光下高興得發光。
    接著,他兩手抓魚,從魚鉤上取下。
    皇後喜愛兒子因單純的快樂而綻放的笑臉,正想喚他。
    卻見他一只小小的手指硬生生戳進魚腹靠近尾巴的腹孔。
    另一個手指跟著進去。
    他仿佛把手指在魚腹中停留片刻。
    兩手忽地向兩邊用力,徒手撕開肚腹。
    魚腹如被掀開的被子,兩片身子鋪開來。
    他掏出內髒,把臉貼進魚腹,不知是嗅那魚血的氣味還是細看魚內髒的模樣。
    在皇後的心慌中,他熟練地升起火。
    把魚穿在樹枝上放在火上燒烤。
    她以為他想吃。
    他卻靜靜地瞧著魚被烤得焦黃,再到炭黑。
    直至燒成粉末,落在火堆中。
    夏日的午後,蟬鳴遠去,太陽模糊……
    她的世界里只余那堆火,和火中化為黑乎乎一堆畿粉的血肉。
    記憶有些模糊了,但她似乎听到他滿足了嘆息。
    她跌跌撞撞在他發現自己前,逃離那個池塘。
    命運待她這樣不公!
    讓她入宮為後。
    給她一個忌憚她母家的皇上。
    給她一個犯下大錯,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
    給她一個多疑、薄情的夫君。
    然後,給她一個遺傳家族最不好那部分血脈的兒子。
    她卻連發瘋和喊叫的權力也沒有。
    她是國母,代表大周的體面。
    原是想不通的,夜夜難眠,睜著眼楮看著天光從暗到亮。
    突然有一天,她就想明白了。
    體面,只要“面”不需要“里”。
    她在這個位置上,把面子做好,只需在人前端莊持重,對皇帝尊重愛戴,對百姓憐憫溫柔。
    就夠了。
    她為皇後之位付出了這麼多不為人知的代價,那就把這個位置用到極致吧。
    ……
    李慎一滿十五歲,皇後就讓他出宮去住。
    最少別在宮里鬧事,不在李瑕眼皮子下頭就好瞞下來。
    只要捂得住,這點事就不算事。
    她派了一個可靠的管家過去,專門為李慎善後。
    那人原是山匪出身,膽大心細,忠于主子,跟了王家也有二十年上下,才被皇後選中,去了李慎府上。
    沒人比他更懂怎麼做好這些髒活。
    ……
    她現在只是以靜制動,等看清皇上意圖再做反應。
    皇上似乎還在生氣。
    不但剝奪她元旦參與帝後一起祭拜先祖的大典。
    也不讓她與他一同接受百官朝賀。
    連命婦拜會也被免了。
    她心中難免有些猜疑,但又安慰自己。
    只是出了個錦貴人通奸,不可能就讓皇帝起了廢後的心思。
    她按下煩躁,先讓著曹元心,讓她得意去吧。
    ……
    那日李慎來找她,問她為何不想辦法,為何能忍受貴妃的放肆。
    還揚言要廢了李嘉。
    他多傻呀,還是個孩子心性。
    後宮女人之間相互爭斗,嫉妒,吃醋,戕害,不都是因為皇上嗎?
    為何沒有一個人去恨皇上?反而個個都巴結他討好他,盼他垂憐自己多一些。
    她沒對李慎說這些話。
    他不會理解。
    因為,他是男性,他天然地理解、共情皇上。
    到現在為止,皇上的懲罰對于她所犯的錯誤,應該夠了吧。
    然而,讓她更郁悶心驚的事發生了。
    貴妃再次有了身孕。
    她查了記檔,皇上上個月到貴妃那里大約有四五次。
    不算多,貴妃這般幸運。
    為什麼總有人那麼幸運!
    她羨慕曹元心,生在曹家,有強大的母家做靠山,所以她不管處于如何的頹勢,都似不放心上。
    最多郁悶幾天,就如常生活。
    她似乎從不知道,夜色是怎麼一點點在窗紙上變淺,像濃墨摻水滴在宣紙上,慢慢洇開。
    墨色越來越淡,最後被一抹亮取代,窗紙變成了白的,越來越刺目,之後就要起來梳妝了。
    她似乎也從來沒用脂粉遮擋因睡眠不足而發黃的臉,用胭脂為憔悴的臉染些紅暈。
    她豐腴的體態有些惹她煩惱,卻讓皇後羨慕不已。
    沒有好心境何來好食欲?
    她的小廚房最愛換廚子,一時愛吃淮揚菜,一時又愛吃川渝菜,全大周的味道被她吃過來了。
    皇後真願同她換一換。
    女人的快樂並不是非靠掌握權力才可以得到。
    她這個皇後真沒曹元心過得痛快。
    這種哀怨一次也就夠了,惹她心煩的事多得很,不必再多加一道對他人的艷羨。
    都是命運。
    命運也太垂青元心了。
    又賜了她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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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後宮為著她有了孩子喜氣洋洋。
    究其原因是因為皇上開心。
    只有皇後一人覺得曹元心的孕來得太突然。
    ……
    一切始于杏子受貴妃親召,前往華陽殿。
    她上次與曹貴妃玩笑似的定下賭約,之後不久,愉貴人有了身孕。
    只是愉貴人倒霉,皇上下旨一年內所有嬪妃不再封賞。
    隨著愉貴人的不快,奉承皇帝不如從前那樣殷勤周到。
    皇上便不勤著去昭光殿。
    吃喝穿戴仍是供著愉貴人,只是人來得少。
    她有胎兒,也不便再承雨露。
    貴妃卻被皇上一捧再捧。
    寒冬的北風在京師里肆虐,她過得春風得意。
    杏子一進華陽殿就被殿中熱氣猛一撲。
    殿中沒用炭盆,燒了地龍。
    整個皇宮,只有皇上與貴妃的炭火隨意使用。
    貴妃這兒燒地龍是皇上的旨意。
    他來的勤,又不愛穿太厚,來了一次嘀咕著不夠暖和。
    下了旨,叫多送炭,把地龍燒起來。
    貴妃沾了皇上的光。
    “給貴妃請安,貴妃一臉春色一看便知身體很好。”
    元心笑盈盈的,目光似水波瀲灩。
    “好個黃大夫,有女諸葛的風姿。”
    黃杏子躬身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真能令我再度懷上龍子?”
    杏子反問,“娘娘現在有母家的倚仗,有皇子,還有皇上的喜愛,真的還要再走這一步?”
    貴妃收了笑意,正色道,“皇上一出一出的,本宮被冷落的還少?這些日子的確寵著本宮,誰知道哪會子又觸怒了他,再次被冷落,我倒不為別的,養育嬰兒,真是件極美妙的感覺,看著小小的人兒一點點長大,喊娘親,心里就不虛了,時間也過得快了許多。”
    “孩子能讓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非皇上的陪伴所能代替。”
    “所以娘娘是為了喜歡孩子才想生育,而非為了皇寵?”
    “呵,宮里哪有長寵不衰的女人。”貴妃從鼻孔中冷哼一聲,“不過,有皇寵的確好過,爭寵就該越在風頭上越要添把柴。”
    杏子便道,“那就請貴妃親自和皇上說,您的身子只要黃杏子調理,不再用宮中任何男大夫。”
    “曹貴妃,別忘了杏子想要一半太醫院。”
    曹元心兩手一拍,“痛快!我最喜歡直來直去的女人,最討厭藏著掖著的。”
    “你與本宮倒是一路性子。”
    皇上準了之後,不幾日,傳出貴妃再度有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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