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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長離原本身處的世界里,關于昏君無道,紅顏禍國的傳說中,最最出名的,大概便要數殷商時期,那一位于衛州設酒池,懸肉于樹為肉林,邀宴飲者三千余人,赤/身裸/體追逐嬉鬧其間,搜集各種奇花異果珍獸俊鳥,只為博得美人一朝開顏的荒唐君主;摘星樓,築鹿台,殺比干,研‘炮烙’,剖孕婦,制蠆盆,做盡惡事,天理難容,將偌大一個國家于數十年間敗壞得干干淨淨,最後一把業火焚盡罪業,任憑生前富貴滔天權勢顯赫,也難逃一仸黃土謝天下。
而在此時的他眼中,那位曾經的南王殿下,如今的一國之君近來這一段時間所要做的,與當初那位暴虐無德的商紂王帝辛相較,卻也不徨多讓。
短短數日以來,這天下間有數的奇珍異寶,不管他見過沒見過,俱都如同流水般送進宮來,呈放在他的面前;在他明確對此表現地毫無興趣之後,那些寶石古物之類的的倒不曾有了,一些他嗜好的機巧玩物卻是增加了比率,許是念著他原本的胭脂手藝,那本百花會里的珍奇的不珍奇的,能做胭脂的不能做胭脂的花木果植,亦全都打包了一份。
深秋的時間,時時燃燒著巨量煤炭的龐大暖房就設立在他所處的洛丹宮後院,其間百花盛開綠意蔥蘢,仿佛春回大地,里面同樣伺弄著溫順可愛攻擊力弱小的動物,只為了能讓居住其間的主人閑暇時逗樂打趣。
這樣放肆而毫無節制的行為,自然引得朝中有識之士的強烈反抗,當初那位剛正不阿地直接在金鑾殿上觸柱而亡的大臣並不是個終結,反而是個不詳的開端。
于顧長離刻意的打听之下,這一段時間來死于朝堂,或是殞命于帝王之怒的臣子,不下一掌之數。朝綱動蕩民心惶惶,與李承桐初承帝位之時表現出的勵精圖治,雄心壯志相比,不過一年時間,竟似判若兩人,隱有亂世之像。
他很清楚,這樣明顯而怪異的變化,很大部分確是由于他的到來引發,在楚國百姓軍民眼中,想來他已經被視為妖孽鬼祟一流的邪異之物,從這一段時間此起彼伏的“清君側”奏折就可以一覽無余地知曉。
要問他是怎麼了解到這些原本應屬隱秘的現實,原因卻是簡單粗暴得很。
——李承桐這廝已經肆無忌憚到連奏折都懶得在御書房批閱更改,徑自變了祖宗立法將其移至洛丹宮的偏院,為的只是遷就無心外出偏安一隅的顧長離,據他的話來說,就是“朕處理那無聊公事之時,能夠抬頭看一眼長 ,便覺得心底快意,就連做事都多了些許靈光”。
所以,這狗皇帝慍怒之時,憤恨摔在書案上的明黃奏折三五不時地叫顧長離瞄上幾眼,雖說詞藻華麗用典復雜,一開始直教人看得昏頭漲腦,時間一久,還是能看出端倪——不外乎後宮干政禍亂朝綱一流,要說解決方法,就更加簡潔明了——索性不過一介平民,打殺了事。
天地良心,顧長離自問自己庸人一個,沒有那份心力或是趣味做什麼禍國妖孽,只要李承桐能夠開口放人,他立即可以提溜行禮跑出幾十里地,連頭都不會回一下。
然而在他委婉地表示自己的看法後,倒像是觸發了什麼不得了開關,面對他時李承桐的笑意一向明朗而熱切,唯獨那次卻壓抑得讓他都覺出不安——不久之後從那些奏折中明顯看出的,蹦噠得最高反應最激烈的幾位臣子,全都被李承桐尋了個由頭貶官砍頭,最慘的那個直接抄家滅族,闔族上下數百余人全都上了刑場,掉了一顆大好頭顱。
“只要有朕在一日,長 便無需擔憂自己的安全,無論如何,朕自會護你性命安康,一世靜好。”
李承桐用那雙剛剛印下玉璽,奪了數百人性命卻仍舊一塵不染,仿佛無害的白皙手掌摸摸顧長離的頭頂,笑意溫文。
“我哪里是害怕……”
顧長離斜睨他一眼,先是失口否認,最後還是忍不住提醒。
“帝王之道,馭下為重。你這般一味打殺,總歸不是辦法,時間一久,總會危及社稷。”
以他看來,李承桐委實不是這樣殘暴昏庸的君主,這段時間以來的舉措倒像是魔怔一般,是非曲直不辨,很是詭異危險。
“長 ,你莫不是在擔心朕?”
李承桐心中一動,重點完全錯誤的他不禁揚眉,很是有些得意忘形的味道。
“久別不見,皇上你性情品格都有變化,倒是自作多情這一點還是一如既往……我只是不想做那王朝覆滅的犧牲品,到時候你兩腿一登一了百了,我做那禍國之首,還不知會是如何下場。”
听聞此語,李承桐的神色微變——最初顧長離勸誡他時,最早提出的例子便是紂王妲己的,重點描述了他們如何作惡多端然後被活生生燒死在鹿台,天下百姓拍手稱快這一遭——他自然明白後者的言外之意。
少頃的沉默後,李承桐先是在最後一份奏折上落下一筆,然後放下手上朱筆反身握住顧長離的右手。
眼見長 雖然神色臭臭,卻終究還是沒有甩手松開,李承桐的眼楮愈發明亮,宛如天真稚子般笑得開懷。
“朕既想做那商紂王,又不會做那商紂王。”
“長 ,朕願意同那帝辛對待妲己般,傾天下拱河山,但換你一人歡顏,卻決計不會讓你與我一道陪葬。因為你是不同的。”
“朕……我籌謀半生,終于在天下人或嘲諷鄙夷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問鼎帝位,九五之尊,俯瞰人間——可以說我至今為止大半輩子的人生都在為此而活,但當這一切盡握手中,大可翻手雲覆手雨的時刻,接下來真正要做什麼?我卻並不清楚。”
“就像你一直在攀爬的巨峰,直入雲霄高不見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當往上往上這樣的信念都已經成為習慣的時候,你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到達頂峰了,一直以來的目標實現了,你四處張望,左蹦右跳,興奮得無法自抑……直到某一刻,你驀地察覺到——一生中最大的目標完成了。”
“我的謀士說過,稱帝並不是終點,而是起點,先安國家,再展國力,最終爭雄三國,一統天下,那時候听來端得叫人血脈卉張,熱血沸騰。但是,我現在沒有興致了。”
“我覺得不好玩了,所以我不想再陪他玩下去了。”
“國家什麼,帝王什麼,得到了之後還要治理,簡直麻煩透頂。”
從那李承桐自白至此,顧長離心中暗忖,想那最初的民間逸聞里南王的形象,雖說多有謬誤,但是有一點卻是一陣見血,精闢至極——此人不論怎麼心機詭譎腹含乾坤,然而卻是真正的孩童心性。
所謂孩童天性,並不是指天真憨頑一類,而是心智反復,喜怒不定,求不得一物時打滾撒潑不折手段也要奪取,真正到手之際,說不準片刻便沒了心思,棄如敝履,渾然不記得自己當初是如何付出代價得到這些。
由著這麼一位不靠譜的皇帝統治,真不知這楚國百姓是倒了什麼血霉。
顧長離正兀自思慮著,李承桐卻在沉默片刻後忽又開口。
“但是長 你不一樣。”
“初見時明明除了軀殼外無甚出奇,但是第二次,便是在那小店里那一面,滿院芳草,春光璀璨,似乎都成了一個人的陪襯。”
“這帝王之位看著光鮮,卻也無趣得緊。不過,若是從來一回,我依然會把它攥在掌心里。”
“因為我很清楚啊,自從那一日看著你和那個活該墮入紅蓮地獄輾轉千年不得超生的劣民離開之後,我就明白了。”
“我懶得做那帝皇,可是唯有這份力量,能讓我擁有你——無論長 是否樂意,你現在終歸是我的。”
“你簡直就是個瘋子。”
令人憋悶窒息般的肅靜過後,顧長離一臉平靜地看向李承桐,目光中卻閃動著濃濃的忌憚和厭惡。
“很多人都這麼說。”
李承桐歪頭盯著對方半晌,像是想起來了什麼滑稽的事情般,一下便笑了起來。
“特別是我的皇兄,他在被毒死之前一直看著我這麼罵著。”
察覺到顧長離神色中一掠而過幾不可察的怔愕,李承桐一伸手直接將前者攬入懷中,輕輕梳理著對方身後柔順光滑的青絲。
還沒待顧長離掙扎,李承桐下一句話叫他身體一僵,不自覺便要抬頭去看他的表情。
“長 ,你想知道那個該死的……是叫顧崖生的人此時身在何方麼?”
“…………”
顧長離盯著他,並不作答。
“……別這樣看著我,特別是因為其他人這樣看著我。”
輕嘆一聲,李承桐伸出手輕落在顧長離眼上,遮蔽了他的視線。
“以大楚目前的國力,再給朕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便能將它敗個干淨,長 不若同我守這十余年的富貴榮華,極樂光陰,賞便世間煙火繁華。但凡真正到那敗亡之日,朕自有布置全須全尾地送你離開,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難道不好麼?”
顧長離此刻眼前一片黑暗——李承桐的手仍然阻礙著他的視線——但這並不妨礙他幅度不大卻堅定的搖頭。
“十余年的時間太長——而我想看的世間萬物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