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扶弱的認知中,柳羲和,她的娘親,是一位強大的修士,站在修仙界——乃至三界最高位的存在之一。
    即便是作為家人,作為柳羲和唯一的女兒,柳扶弱在看向娘親時,也無法用女兒看母親,那樣單純的目光去看柳羲和。
    柳羲和如她的名字一般,閃耀熱烈,光華盈天,普照大地。
    她從貧寒之地走出,由微末至顯赫。
    不,柳羲和向來顯赫奪目。
    她還是千機門一小小弟子時,便發明了聞訊玉令,改變了修仙界與妖界的主流通訊手段,鞏固千機門在三宗九門的地位。
    當時千機門門主對她很是賞識,將她提拔為親傳弟子,當做下一任繼承人培養。
    柳羲和也沒有辜負師尊的期望,她不僅才華橫溢,滿心奇思妙想,為千機門創造無數收益。
    她本人更是一名天才修士,一路勢如破竹,將無數同輩、前輩甩在身後,成為當今頂流強者。
    待柳羲和上位,有她坐鎮千機門,再無幾人敢口出狂言說千機門孱弱,只是一群販賣消息為生的小老鼠。
    柳羲和是天才發明家,是天才修士,是千機門門主,是無數人憧憬敬重的,如太陽一般的存在。
    母親這個身份,在柳羲和如此多的榮耀前綴下,顯得不值一提,拿出來並列都會顯得很奇怪。
    就像無人會對著三宗九門那些男宗主說“你將你家孩子照料得真好,你是一位好父親。”一樣。
    就連柳扶弱這個女兒,也不甚在意。
    她的確埋怨過柳羲和沒能好好陪她,哪個孩子不希望家長能圍著自己轉的?
    小孩在家長面前,有幾分驕縱心思實屬正常。
    可柳扶弱從未想過,柳羲和會拋下那些榮耀,陪在她身邊。
    在得知柳羲和卸任千機門門主的那天,柳扶弱無比震驚。
    她跑去問柳羲和“娘,你為何不做門主了?你受傷了嗎?累了嗎?還是被人排擠了,所以不能做門主了?”
    柳扶弱甚至想,如果柳羲和受傷了,她就拿靈石去找三界最好的醫師為柳羲和療傷,買最好的靈藥給柳羲和吃。
    若柳羲和被人排擠,她便拿回這些年她無償交給千機門的靈石,讓排擠她娘親的家伙窘迫無助。
    她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娘親推回那個位置。
    可柳羲和只是摸了摸她的頭“娘沒有受傷,也沒人排擠我。”
    柳扶弱不解“那你為何要辭去門主之位?你不是最喜歡做那些事了嗎?”
    她從小就听門中長輩說,她娘是個有野望的。
    剛入門時,她娘在弟子入門大典中,看見了坐在至高之位的千機門門主,便說她以後也要坐上那個位置。
    當時許多人都覺得,她一個出身貧寒的孤女,不知天高地厚,口出妄言。
    可柳羲和偏偏做到了。
    為了她想要的,她喜歡的,她能付出無數血與淚,拼了性命去摘那勝利的果實,品嘗成功的香甜滋味。
    柳扶弱听著那些故事,還偷偷抹過眼淚。
    她想,她從故事里嘗到的苦,還不足柳羲和本人體驗的萬一,已經難受得哭整宿。
    如此辛苦才得到的位置,柳羲和如今為何要輕易拱手讓人?
    柳羲和回答她“因為我想陪你。”
    柳扶弱愣住“陪我?”
    柳羲和道“我一直忙門中事務,鮮少能抽出時間伴你左右,錯過了你的成長,你總說自己的真心換不到真心,不明白世人為何如此……”
    “你不懂的事太多,我若還坐在那個位置,哪有時間為你解惑?”
    柳羲和對她笑笑“如今我不做那門主了,有大把的時間陪你,你若有不懂的,可以隨時來找我,我還能陪你四處游歷,護你周全,你曾經不是最想要過這樣的日子嗎?”
    柳扶弱聞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最喜歡、最崇拜的娘,能從忙碌的人生中,多撥一些時間給她,她當然是高興的。
    可柳羲和選擇將所有的時間都給了她。
    柳羲和甚至拋棄了自己所有的身份,只留下了“母親”這個身份。
    不對……有哪里不對。
    柳扶弱想說柳羲和做錯了。
    不該如此。
    可娘親是太陽一般的人,那樣光明,高高在上,獨一無二的人。
    柳扶弱見過柳羲和做過無數決定,從未出錯。
    這一次,即便是她錯,娘親也不可能有錯……
    吧?
    帶著迷茫,帶著疑問,柳扶弱懵懵懂懂地接受了柳羲和的決定。
    也正是因為這難以說清的迷茫與疑問,讓她無法心安理得地佔有柳羲和。
    柳扶弱仍如過去那般生活。
    獨自出門,或與門中弟子一起出門。
    從不要柳羲和陪伴。
    柳羲和問她有沒有什麼問題時,她也下意識說沒有,下意識拒絕柳羲和的幫助。
    從前,她是那樣期待娘親能一字一句回答她的問題,伸手將她從愚昧的泥沼中拉出。
    只是現在,她在面對柳羲和的幫助時,會覺得心虛,不敢接受太陽落下的光輝。
    獨自沐浴在陽光之下,有罪。
    可柳扶弱怎會沒有疑問?
    她仍不知該如何與人正常相處,仍不知該如何把握行事尺度,面對人間險惡。
    柳扶弱很快因此付出代價,受了重傷。
    柳羲和救下她,責問她“既然不懂,為何不問?”
    柳扶弱心中慌亂,下意識狡辯“我只是一時慌亂出了錯,沒有不懂!”
    柳羲和哪看不出女兒在嘴硬,只覺她莫名其妙,為了那點兒自尊,不顧性命,便呵斥“你懂什麼?你明明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你懂,你什麼都懂!你從小到大都是天才,發明也好,修煉也好,為人處世也好……你天生聰穎,無事不通,所以看我覺得愚笨不堪,七竅通六竅,對萬事萬物一竅不通!”
    柳扶弱氣上了頭,什麼話都說。
    她沖柳羲和大喊“我冥頑不化,蠢材一個!不值柳大修士您費心教導,您還是回去做您的千機門門主吧!”
    然而,吼完這話,柳扶弱愣住,她隱隱約約竟有一絲痛快。
    她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柳羲和的陪伴,而是柳羲和做千機門門主,做她想做的事。
    “娘,我……”
    柳扶弱終于明白自己心中的迷茫與疑問到底是什麼,她迫不及待想告訴柳羲和。
    然而,柳羲和听見她的話後,卻露出了憤怒的神情“你以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誰?!要不是為了你,我何必放棄門主之位!”
    柳扶弱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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