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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城和倫敦,八小時的時差,九千二百公里的距離,飛行十二小時。
到達甦格莊園已經是英國時間凌晨一點,困的眼楮都睜不開的小謹被明瀾帶去睡覺。
江言程提著行李上樓。
洗漱完是半小時後,男人穿著黑色睡衣兀自整理行李,取出行李箱隱秘夾層里的錢夾,放在床頭櫃上。
這里的一切和賀歲愉離開時一樣,書桌上的多肉,沙發上的暖色毛毯,大床上的淺藍色四件套,裝著零食的盤子,衣櫃里明瀾曾經送給她,她穿過的棉質睡衣,浴室的女生護膚品,通通沒變。
就連窗台上的綠蘿都未曾挪動半分,前陣子養傷期間,江言程最常干的事就是給綠蘿澆水。
男人整理好個人用品,毫無睡意,坐在從前有個人最常坐的躺椅上,微微抬頭,露出清晰流暢的下顎線,透過采光極好的落地窗,凝視夜空中的飛機小點。
並不是因為時差睡不著,而是他的作息完全被打亂了,身體已經因為疲倦發出強烈不滿,精神卻頑強的不肯罷休。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英國飛澳洲,澳洲飛英國,英國飛國內……
澳洲,英國,國內這三個地點來回切換,最後的終點卻是英國。
已經數不清這個月飛行了多少次,飛在天上的時間都比這次待在國內的四天長。
幾千公里的距離,長達數十小時的飛行時間,他不確定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明明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心甘情願的做這些他明明不想做的事。
給他下蠱了嗎。
靠在躺椅上的男人低頭,漆黑的眸光聚焦在手里的照片上,上面的女孩笑著。
答案不言而喻。
照片被人做了特殊處理,右下角男生旁邊的女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石墩,一點都不違和。
瘦削的指尖輕柔的撫摸照片上瘦弱的女孩,她明明笑著,他卻覺著這個笑比哭還難看。
垂眸看了會兒,照片倒扣在心口,後面的一行清秀小字清晰露出來。
問題還沒想明白,江言程沒有看那行字,凝神陷入深思,又像是回憶。
從他十四歲到現在二十三歲,他和她已經認識九年了,可實際相處的日子真正算來沒有多少。
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他十四歲的時候,在她老家,她可能記得,也可能不記得。
他記得清楚。
十七歲正式回國前,那天的場景或許是模糊的,像是被人加了層濾鏡。
十七歲回國那天,見到記憶中的人,濾鏡被人徹底撕開,陰雨綿綿,天生帶著朦朧的天氣和抽泣的女孩兒清晰印在腦子里。
那天他隨管家陳叔參加家里佣人江姨的葬禮,車子從千碧山出發,走了兩三個小時,開到了一個鄉下。
細雨蒙蒙,路邊的農家小院仿佛在畫兒里,里里外外裝飾著許多白色布緞,還有許多來吊唁的客人。
一下車,最新款白色球鞋就沾上了黏連的泥土,他在一旁的草上跺了幾腳,勉強蹭掉了些,白色球鞋還是像和了泥。
一進門,又沾上飄灑的煙灰,泥和煙灰,給球鞋重新上了層髒髒膜,從前的光鮮亮麗被深深掩埋,倒有些入鄉隨俗。
等會兒還會弄髒,無所謂了。
院子不算大,角落里荒草叢生,新奇的壓水井早已干涸,簡單粉刷了的一層房子只有四五間,屋子里放著簡單的家電。
一進靈堂就看到了一個穿著純白孝服的小身影,低著頭跪在墊子上,身體因為抽泣微微顫抖,見到有人來吊唁起身回禮。
他按照規矩向逝者上香鞠躬。
白色帽檐將女生容貌完全遮掩,他甚至懷疑對方不知道他是誰,麻木地向他回禮。
直到陳叔把女孩扶起來,他才看到女生白如紙片的尖下巴,她很瘦,到他脖子那麼高。
女孩兒手指緊緊捏在掌心,用力到發白,不知道是過于傷心還是緊張。
比他小大半年的女孩無依無靠,在遠房親戚的幫助下獨自撐起這場惡劣天氣下的葬禮,沒有人不心酸。
他站在人少的角落里,目光不受控制的投向穿著孝服的女孩兒。
直到陳叔過來,和他說了些這邊的葬禮禮節,交代他不要亂跑。
從上午到下午下葬,女孩一口水都沒喝,他甚至懷疑她再哭就要脫水了。
陳叔說下葬的時候不讓他去,他是個閑不住的主兒。
一行人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面,一直看到儀式結束。
江母去世,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親人就不在了,剩下的包括今天來的都是鄰居和遠房親戚。
事實上,江母常年外出打工,和鄰居親朋的關系都不算太熟。
所有儀式完成,眾人散去,那女孩兒還在跪在墓前,弓著腰身,發抖的身體還在哭。
沒有由來的,他想給她遞紙巾,讓她吃點東西,這種微妙的情緒像吸水的海綿越脹越大。
可對于她來說,他是陌生人。
這世上所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不止是他這樣想,旁邊三兩個上了年紀的男女小聲說著些什麼。
他不動聲色走近。
為首的那個男人似乎是她的遠房表舅,操著一口含糊的鄉音。
“唉,我听說她生病不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倒欠了主家很多錢,看到那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沒,那人姓陳,就是主家的管家,這次葬禮的錢大部分都是人家出的。”
一個女人接話,“江妹子這不是留下了燙手山芋喲,那孩子還讀著書,以後學費生活費一大堆,誰管的起啊,而且我們只是鄰居。”
“是啊,她今年多大來著,有十六沒有,有十六的話還能外出打工還錢,太小了沒人敢要,再過兩年找個人嫁了,彩禮錢還能補補空缺……”
男人搖搖頭,嘆了口氣,“年齡不夠啊,咱們也沒本事,而且女孩子讀什麼書,真不行只能隨便找個地方做點零工,年紀大點找個附近有錢的嫁了……”
仿佛听到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男生黑亮的眸子閃著微光,表情凝固在臉上,思想在這一刻停滯不前,掌心逐漸收力。
她才十四歲,比他還小,不讀書,找個人嫁了……一輩子都毀了。
他從小接受高等精英教育,相識的女生無一不在象牙塔里長大,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她的未來。
這些商量女孩前途的人,和吃人的惡魔沒什麼區別,這里是地獄,他們就是撒旦。
他目光再次投向墓前跪著的女生,這次看清了她的臉。
小臉輕薄消瘦,五官小巧,單薄的肩膀輕輕聳動,虛弱發白的唇被咬出紅痕,不斷溢出委屈的嗚咽,如孱弱的小獸哀鳴。
某些程度上,他們一樣,母親去世確實像天塌了一樣。
他低頭看向自己沾著泥土煙灰的鞋子,限量版的,不由心想,自己少買一雙鞋子,她是不是就能多念一些書,晚一點嫁人。
那他可以把他所有的零花錢都給她。
十四五歲的少年尚未遭受親情重創,未被世俗社會侵染,未定性的心地純真,想的很簡單。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苦難的人有很多,幫助一個,就會有一個人脫離地獄的牢籠。
記憶拉回,二十三歲的江言程驀然驚醒,像溺水得救的人,手指僵硬的拿起胸口的照片,找解藥般翻到照片的背面。
——祝,前途似錦,來日方長。
2022.1.2
他當初的心願明明是拉她逃離牢籠,晚一點結婚。
可現在呢,他居然說想和她結婚,想和她早點結婚。
這樣好像真的是不對的。
不止現在,從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對,他不該打著喜歡的名號佔有她,霸著她不放。
人生是曠野不是軌道,她該有自己選擇的空間和權利。
是他先違背了自己,間接成為拉她入地獄的惡魔。
她是正確的,一直在沿著正確的道路的前行,從未偏離,拉她偏離航道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江言程躺在椅子上,依舊捏著那張照片,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浪潮,努力忽略細密的心疼。
他該放過她。
明明一切都想明白了,可是為什麼,心里還是那麼難受。
明知道是錯的,還是不肯放棄,脆弱的心房被左右拉扯,在泥潭中反復掙扎。
再次把照片放在心口,撕纏的難受才消散了些。
他喘了口氣,拿出手機,忽略那幾通意料之內的來電,努力不看她那些解釋,抖著手敲出一行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