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興二十三年,三月,肅州城外。
一片赤色。
無邊無際的赤色,如同熔岩之海,淹沒了城外目力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二十萬大明精銳,甲冑鮮明,旌旗蔽日,匯聚成了一片鐵血汪洋。
陽光穿透初春稀薄的雲層潑灑下來,在這片赤色的金屬森林上跳躍、反射,匯成一片刺目的紅色光芒。
鐵槍如林,直指蒼穹,一面面巨大的紅色龍旗在朔風中獵獵狂舞,發出有力的聲響,旗面上的龍紋隨著旗幟的翻卷,仿佛活了過來一般。
肅州城那飽經風霜的灰色城牆,在這赤色怒潮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渺小。
城頭之上,擠滿了黑壓壓的肅州軍民,他們屏住呼吸,目光中的震撼、自豪噴薄欲出。
“咚、咚、咚、”
低沉雄渾的戰鼓聲驟然擂響,從大營深處一波一波擴散開來,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鼓點並不急促,卻帶著一種山岳崩摧的力量,每一次擂動,都重重敲打在二十萬顆緊繃的心髒上,將戰意與殺機催發得更加熾烈。
“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緊跟著撕裂長空,在遼闊的河西走廊上空久久回蕩。
這聲音此刻喚醒了沉睡在漢家血脈深處屬于衛青、霍去病時代的鐵血記憶,更點燃了眼前這片赤色海洋每一名士兵眼中灼熱的火焰。
“大明!萬勝!”
“大明!萬勝!萬勝!萬勝!”
不知是誰率先嘶吼出聲,隨即,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間席卷了整個軍陣!
二十萬將士們迸發出的聲浪匯聚成一股狂暴洪流,直沖雲霄,連肅州城頭的磚石都在簌簌發抖。
士兵們用力地頓著手中的火槍、刀盾,甲葉撞擊,發出暴雨般的鏗鏘之聲,與震天的吶喊匯合,形成了一股足以令山河變色的磅礡氣勢。
在這片沸騰的赤色怒潮邊緣,一支騎兵部隊正沉默地整理著鞍韉,檢查著馬匹的蹄鐵和轡頭。
他們是隸屬于甘肅鎮的精銳騎兵,被編入中路先鋒範廣麾下。
與周圍震耳欲聾的喧囂相比,這支隊伍顯得很安靜。
“唉,老範,你這一來就把殿下派出去偵察敵情,皇上知道嗎?”肅州城頭,新任甘肅鎮總兵楊老三問道。
“哎呀,你怎麼婆婆媽媽的,跟你說多少遍了,這是臨行前皇上交代的,沒有皇上的旨意,我敢嗎?”範廣白了楊老三一眼道。
“你看你,還急了。”楊老三說著,塞給他一把由大明軍器局最新研制出的手銃,又道︰“給,你找個機會塞給殿下,防身。”
範廣接過手銃,在手里顛了顛,輕蔑的一笑道︰“娘們才用這玩意呢!”
“讓你給就給,哪那麼多廢話,我告訴你,出了嘉峪關就是茫茫大漠,這一路上除了斥今蒙古各部,還有不少馬匪,殿下若是有個好歹,老子饒不了你。”楊老三扔下一句話,帶著人走了。
範廣看了看那把打造精巧的手銃,又看了看城下正在整理裝具準備深入大漠的甘州衛銳士營,嘆了口氣,下了城牆。
城下的營隊中段,一個年輕的身影正低著頭,仔細地將一柄腰刀綁帶在坐騎的鞍側。
他穿著與其他銳士營騎兵毫無二致的制式罩甲,甲葉略顯陳舊。
他旁邊一個皮膚黝黑、身材敦實的年輕軍士,正用力勒緊自己戰馬的肚帶,嘴里低聲嘟囔著,帶著濃重的陝地口音︰“額滴娘咧……這陣仗,比俺們渭河發大水還嚇人,朱老弟,你說咱這趟真能打到天邊去?”他叫王小虎,朱見瀝在甘州軍中的同伍袍澤。
朱見瀝沖著他笑了笑,抬起手摸了摸坐騎脖頸上油亮的鬃毛,感慨道︰“能。皇上不是說了嗎,凡日月所照,皆為我大明疆土,此戰,必勝。”
王小虎愣了一下,看著朱見瀝的側臉,咂咂嘴︰“嘿,大郎,你小子說話咋跟戲文里的紅臉關公似的……不過,听著提氣!”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名傳令兵高舉令旗,風馳電掣般穿過外圍的軍陣,直奔銳士營而來,口中厲聲高呼︰“中路先鋒範將軍令,銳士營千戶听令!”
肅立在營前的千戶郭猛,是一個身材高大、面龐如刀削斧鑿般剛硬的漢子,聞聲猛地挺直脊背,聲若洪鐘︰“末將在!”
“命你部為大軍前驅,即刻開拔,目標︰哈密衛,沿途哨探,遇有小股敵騎,務必掃清,不可使其驚擾大軍行進,不得有誤!”
“末將遵令!”郭猛抱拳領命,猛地轉身,目光如電一般掃過整裝待發的銳士營騎兵︰“銳士營,上馬,目標——哈密,開拔。”
“得令!”
數百名騎兵齊聲應喏,聲浪自有一股百戰精銳的剽悍殺氣。
一時間,戰馬嘶鳴,蹄聲如雷,向著那黃沙漫卷、烽火將燃的西域腹地,決然奔去。
哈密城,在戈壁與綠洲的交界處。
夯土築就的城牆在正午的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城牆上不少民夫正在緊張的加固城牆。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緊張和恐懼之色,無他︰大明的二十萬大軍來了。
而此時,距離哈密城東約二十里,一條干涸的古河道切入戈壁。
銳士營的數百精騎,正沿著這條古河道快速穿行。
千戶郭猛策馬走在隊伍最前方,他不斷掃視著河道兩側的土崖和前方河道的每一個可疑的轉折處。
多年的戰場直覺讓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這片區域的地形太適合設伏了。
他猛地抬起右手,握拳示意大隊停下。
整個隊伍瞬間勒馬,動作整齊劃一,顯示出的訓練素養極高。
“兩隊斥候,攀崖頂搜索,其余人警戒,刀出鞘,弓上弦。”郭猛立刻下令,“其余人,原地警戒,槍騎兵護住兩翼,扳機打開!”
就在斥候們即將探上崖頂邊緣時,“嗚、嗚、嗚!”
淒厲尖銳的牛號角聲從兩側崖頂同時響起!
“轟隆,嘩啦啦!”
無數巨石、滾木、燃燒的草捆如雨一般傾瀉而下,狠狠砸向河道內。
“敵襲,舉盾,散開!”郭猛迅速下達軍令,同時抽出腰刀對著後面喊道︰“後隊變前隊,殺出去!”
可是還是遲了。
隨著巨石滾木落下,天空中瞬間又飛來了一片箭雨。
“啊!”
慘叫聲、馬嘶聲、撞擊的巨響……瞬間圓陣崩碎,煙塵滾滾,火光沖天。
“嗖!嗖!嗖!”
更密集的箭雨從兩側崖壁上拋射而下。
“噗!噗噗!”
箭矢的入肉聲不絕于耳,銳士營的士兵們紛紛落馬。
“保護千戶!”一個親兵嘶吼著舉盾撲向郭猛,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就被數支流箭射穿了胸膛,臨死前,嘴里還在呼喊著︰“千戶,快……撤!”。
朱見瀝伏在馬背上,不斷地躲避著巨石和射來的箭矢,同時不斷地催動戰馬,向來時的河道口奔去。
“撤,快撤!”郭猛忍著被砸斷手臂的劇痛,一邊大喊道。
“千戶,出口有絆馬索陷坑!”朱見瀝策馬奔回,大喊道。
就在郭猛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咻!”一支粗大的狼牙重箭,從右後方迅疾射來,直取郭猛側肋。
“大人小心。”一名親兵撲身遮擋。
“噗嗤!”
重箭穿透三層甲冑,透胸而出,鮮血噴濺了郭猛滿頭滿臉!
“阿虎!”郭猛睚眥欲裂,他看了一眼朱見瀝大聲喝道︰“兄弟們,撤不出去了,咋辦?!”
“殺!殺!殺!”剩下的銳士營將士們聲嘶力竭的怒吼道。
“哈哈哈,好,狹路相逢勇者勝,銳士營,殺!”
“殺啊!”
郭猛一馬當先,揮舞著馬刀帶著剩余的將士們向左側一處稍緩的崖壁沖了過去。
然而,埋伏他們的敵人似乎沒有打算讓他們爬上崖壁,箭雨一陣緊似一陣的射來。
郭猛的鐵甲上已經插了數支箭桿,可他絲毫不懼,舉著刀,拼命策動戰馬向沖上崖壁。
就在這時,一支冷箭精準的命中了郭猛戰馬的後腿關節,“唏律律……”戰馬淒厲長嘶,轟然跪倒,郭猛被狠狠甩飛,然後滾落到了河道里。
“保護千戶,”剩余的親兵不要命的撲了過去。
“噗!噗!噗!”
又一輪精準的攢射瞬間將這幾個親兵射倒在地,郭猛剛撐起半個身子,“噗嗤!”一支羽箭瞬間射了他的左肩窩。巨大的沖擊力將他再次帶倒,“噗!”另一箭射穿大腿。
“呃啊!”劇痛讓他的臉瞬間扭曲變形,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
“千戶!”朱見瀝肝膽俱裂,熱血直沖腦門,他猛夾馬腹,不顧飛石箭雨便要沖向郭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