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五姐姐能有這樣的魄力和成就,不,不止是我,應該說盛家所有人都沒想到,當然這些人里應該不包括長松弟弟,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當初長松弟弟不是外放做官了,而是跟著梁王等人去了邊關。也是,五姐姐和長松自小關系就好,在五姐姐眼里,盛家上下加起來,她也只看得見大娘子和長松。
五姐姐成了朝廷命官,開始就坐到了戶部尚書的位置,可見五姐姐是多麼簡在帝心。自那之後,無論是父親還是兩位哥哥對五姐姐都格外客氣,尤其是二哥哥。二哥哥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正人君子的形象,可那段時間我見到了二哥哥的另一面,從前的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能將二哥哥和阿諛奉承這個詞放在一起。
我不知道二哥哥和五姐姐之間的恩怨,不過顯然他們的關系並不好,不然五姐姐也不會帶著大娘子搬到公主府。四姐姐出嫁了,林小娘被送到了莊子上,五姐姐有了自己的府邸,大娘子也跟著五姐姐去了公主府居住。如今盛家的後宅中就只剩下了我和小娘。
父親那段時間常常來暮蒼齋找小娘,因為府中的妻妾就剩下我小娘一人了。我看得出來他是憋得狠了,每次來都要罵一通五姐姐和長松,說他們枉為人子,竟然一點兒不為盛家打算。
每次听到父親這麼說我都覺得可笑,為盛家打算?我都想替五姐姐問一句憑什麼?憑他忽略了我們這些年嗎?
漸漸地,父親來暮蒼齋的次數也少了,每次來了也不再罵五姐姐,反倒關心起我的親事來了,我害怕他又要將我說給文炎敬,所以委婉的告訴他祖母已經替我相看了賀家的賀弘文。
父親只是點了點頭,“你祖母的眼光是極好的。”
那天父親臨走的時候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欲言又止的好幾次,但最終什麼都沒說,他眼神中的意思我實在看不懂,有愧疚,有遺憾,有無能為力,還有一絲苦澀。我並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看我,但我知道這或許跟五姐姐或長松有關,憑父親自己,他斷然想不到這些。
後來,五姐姐嫁給了梁王,長松娶了張家大姑娘,我也嫁給了祖母看好的賀弘文。離開盛家後,我听到關于五姐姐的消息反而更多了。
听說五姐姐嫁給梁王後一直住在公主府,那時候我還暗自感慨五姐姐不知輕重,梁王畢竟是王爺,五姐姐這樣的行為可不就是在打梁王的臉嗎?雖然外頭都說他們感情很好,但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看透了本質。我總覺得五姐姐會因為這樣任性吃虧。
我還听說五姐姐在朝堂上大放厥詞,要設女戶,開女學,還要允許女子科舉。我听到這些事兒的時候懷疑五姐姐瘋了。果不其然,五姐姐被不少人彈劾,听說彈劾五姐姐的折子累了一摞又一摞,听說官家之所以沒表態,是在等候時機,等一個能將五姐姐從朝堂上踢出去的時機。
那些日子我總是問起五姐姐,所有人都以為我是擔心五姐姐的處境,其實並不是,我只是迫切的想知道五姐姐的結局,我想證明五姐姐這樣是不對的,她鋒芒太盛,她太出風頭,她和祖母教導的簡直背道而馳。
我沒有等到五姐姐離開朝堂,我等到的是官家和太後娘娘的全力支持,是梁王當堂表態為五姐姐撐腰,是五姐姐所提出的那些政策一項又一項的落實了下去,是女子紛紛走出家門,是女學如雨後春筍般涌現,是一個個女官在朝堂上斬頭露角。
不該是這樣的!怎麼會這樣呢?五姐姐這樣出風頭,這樣任性,這樣大逆不道,她不應該被廢除爵位罷了官職灰頭土臉的回到王府嗎?或許她還會被王爺厭棄,被宮里的太後訓斥,應該這樣才對!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些都沒有發生?
五姐姐後來找過我,她說我馬球打得好,可以去女學教那些學生打馬球。我拒絕了,因為我覺得那樣不好,太出風頭了。或許是我的言語中帶上了對她的不贊同,五姐姐離開的時候什麼也沒說,而且之後再也沒有找過我。
我的後半生活得疲憊又無趣。我一直窺視著五姐姐,我企圖在她身上找到一點生活不如意的影子,似乎這樣就可以證明我的選擇沒有錯。但我也會懷疑很多事兒,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對?祖母的教導真的是對的嗎?之前的隱忍到底值不值得?為什麼四姐姐那樣的人都可以去女學教書?
懷疑過後,我又會堅定自己的想法,我是按照祖母說的那樣做的,祖母是勇毅侯府的獨女,京城中的人都說祖母活得通透,祖母是沒有錯的。四姐姐那樣的人都能去女學教書,那女學又是什麼好地方不成?
我覺得自己就像陰溝里的老鼠一般,一邊窺視著羨慕著四姐姐和五姐姐那樣的生活,一邊又打死不肯承認自己一直以來的選擇其實都是不對的。我看著盼著祈禱著詛咒著她們有一天能從高處跌下來,可是沒有,她們一個肆意灑脫,一個位極人臣,一個桃李滿天下,一個教導出了兩代帝王。
再後來,女帝登基大赦天下,我心里憋著的那口氣好像突然散了。我真的老了,我的孫子都娶親了。
最後那段日子我躺在床上時常恍惚,我這一生到底怎麼樣呢?我好像活得不錯,兒女雙全夫妻和睦,那時候婆婆雖不好相處但好在能應付。可我真的活得好嗎?夫妻和睦,可丈夫後來也納了妾室,兒女雙全可他們卻埋怨我為何不和五姐姐打好關系。婆婆那邊永遠都是我自己在應付,我的夫君從來都不站在我這邊。
華蘭大姐姐以前說我有福氣,說我比如蘭墨蘭都有福,因為我兒女雙全,而她們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她說沒有兒子在婆家是立不住的。
那時候的我無比認同大姐姐的話,因為這話讓我心里好受很多。如今想想自己又可悲又可笑,人家怕是已經不記得我這個人了,我卻在心底跟人家暗自較勁。這樣的自己,我也討厭。
這些日子我腦袋昏昏沉沉的,總覺得自己忘了些什麼,我又想睡了,朦朧間我好像看到了小娘。
我想起來了,我要跟小娘道歉,我當時不該那麼說她的,是我不好。我的眼皮越來越重,只听到一句,“老太太過身了。”
我來不及思考這話是什麼意思,只是想著趕緊去追小娘,她會原諒我的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