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悠悠,綠草如茵,六九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盤坐在河堤旁。過了一會兒,他吐出狗尾巴草伸了個懶腰又抖了抖腿,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
“喂,三二。你也過來坐下吧。多舒服啊,你老站在那兒干嘛?”
三二正站在不遠處眺望著平靜的湖面,他即便听到了六九的呼喚,也依舊不為所動。
見三二站在那里二十分鐘了還是這幅鬼樣子,六九無可奈何地爬起來拍拍屁股。
“三二,你在看什麼呢?”
“我在看,這片湖水和我記憶中的真像。尤其是站在這個地方。”
六九听見此話又望過去,這片湖水與他之前所見的沒什麼不同,連岸邊的楊柳都栽種的一模一樣,無非就是湖面更大了一點。但六九撇了撇嘴不敢發言。
“真的很像。”三二又說。
“光憑這點可斷定不了什麼,咱們在南莊已經又逗留兩天了。”雖然六九很想這樣一直悠閑下去,可他不得不撕破眼前的幻象,好催促三二趕快啟程。
“是啊,雖然多逗留兩天,但一無所獲。”
“那咱們繼續向南出發?”六九謹慎地問。
“不,你不覺得他們的態度很奇怪嗎?這個村莊不同于以往咱們一路走來的那些村莊,他們不僅一問三不知,還都有意遮掩什麼,無論哪家那戶都是。他們如此戰戰兢兢地在避諱什麼,簡直欲蓋彌彰。”
“你說得有道理。”六九回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認。但他不會承認,他也注意到了這些,正是因為注意到了,六九才想盡快離開。
“那你想怎麼辦?”捉摸不出三二的用意,六九忐忑地問。
“我也不知道。”三二說完又目不轉楮地盯著湖面泛起波瀾。
六九在心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時,河岸邊半人高的草叢里響起了腳步聲。
“是誰?”三二驚問道。
來人是個半老的長者,他頭發發白,精神矍鑠,腳步穩健。最後一點從他現在的走路姿勢就可以看出來。被人質問,他不慌也不忙。“我姓王,你們就叫我王大爺吧。我听你們在找十五年前誰家丟了小孩兒是嗎?”
老人的話如同平地炸起一道驚雷,三二和六九慌亂中幾乎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反應。他們直接上前跨步,指向來人。
“你怎麼知道?”
“你知道?”
兩人相同的動作卻是不同的力度,相似的話里含義也不盡相同。
“你從哪里听說的?”
“你知道些什麼嘛。”
兩人又異口同聲地說。
王大爺先是看了看六九接著看向三二。“有心自然知道。倒是你們,不像是本地人,打探這些做什麼?”
“那你呢,特意尋過來是何居心。”三二威嚇他。他雖不屑于對老人出手,但如果有威脅就另當別論。
“哎呀,你這是干什麼。”六九听了這話直搖頭。“王大爺,別搭理他。來,這邊坐下,咱坐下好好說話。”六九說著上前拉他,卻發現自己輕易拉不動他。
王大爺眯起眼看著碧波蕩漾的湖水說“十五年前,村里丟了好些個小娃娃。所以村民對這事避諱如深,你們再去問也問不出來的。”
“為什麼,孩子丟了不找嗎?”
“找,怎麼不找?可這是找就能找回來的嗎?所以我問你們,你們到底干嘛來了。”
“大爺,你可別看我。我父母沒把我丟了。”王大爺的目光莫名讓六九覺得有壓迫,于是他暗示道。他說的是真話,因為他父母早死了。
“只是路過而已。”三二說。
“成。”老人不點破只是說,“這里說話不方便,你們要是想隨我來就跟上。”
老人說完把雙手背在身後又緩緩往來的地方踱去,三二和六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對視一眼過後跟上前去。斜風吹過來,吹得湖岸邊上細長的柳葉呼啦啦作響。
“進來吧。”王大爺把門推開。三二和六九跟著踏進了一間院子里。
“老婆子,家里來客人了。”王大爺沖著里屋喊,原來王大爺竟把他們帶回了自己的家。王大爺喊完,就見一個半老徐娘應答著出來,與他們錯身匆匆進了廚房。
“走吧,里邊坐。”
“你到底是誰?要干什麼。”一進屋,六九就毫不客氣地問。
“我啊,十五年前只是這南莊一個小小的安全局局長罷了。”
什麼?兩人皆又看了看對方驚詫的臉色。這個王大爺不是個普通的老人家,盡管三二和六九在回來的路上已經察覺了,可還是不免大吃一驚。
“十五年前,一個月之內南莊接連丟了四五個孩子。我作為當時的安全局局長義不容辭,可結果不提也罷。”
“為什麼不提?”六九按捺不住自己的急性子。
“你們要是來尋親的,我得告訴你們別在南莊白費力氣了。當年丟孩子的那幾戶人家都已經搬走了。只還有一家,哎……”王大爺嘆了口氣,話還沒說完,王大娘把茶水端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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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先喝口水吧,你們要是不急就先住下。有什麼疑問,等明天和我去見個人之後再問也不遲。”
“謝謝王大爺。”六九興高采烈地接過茶水吞咽下。一路走來,他口渴的要命,雖然茶水有點燙但六九匆忙喝了兩口又兩口。
“就這麼讓我們住下,不怕我殺了你們?”三二瞪了六九一眼,這個沒心沒肺的,也不怕別人下毒毒死你。
“大家不過所求一個答案,何必呢。老婆子,今天中午多炒兩個菜。”
“知道啦,知道啦,我還能不知道嗎。”王大娘嘟囔道,卻是轉身出去了。
“行了,今天就先這樣吧,我也累了想休息。”
王大爺進了里屋後,三二捧起水杯,杯口里還冒著熱煙,杯壁卻溫溫熱熱的。兩個老人家感情好像很好的樣子,但他們沒有孩子嗎?三二把水杯放下,發現屋子里確實太干淨了,只有兩個人生活的樣子。
中午吃過飯後,三二和六九被領到了一間偏房休息。偏房極其簡陋只有一張勉強能夠兩人睡下的床,其他的都是雜物,堆在一張一米多高的漆紅色桌面上。但三二和六九誰也沒嫌棄徑直進屋里躺下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梆梆梆的敲門聲把三二和六九吵醒。偏房的門一打開就是院子,于是他們一出來就被滿院飄香的飯菜味徹底勾醒。在暖黃色的燈光中,王大娘端出來一碗湯和菜,六九咽了咽唾沫,可看見王大娘把這熬得軟糯的湯和菜都倒進了保溫杯里。
“跟著走吧。”王大爺對兩人說。
三二和六九便跟著王大爺都走到王大娘的身後去,他們出了門在尚且漆黑的街道左拐右轉沒轉悠多久就停下了。在一座老舊的青灰色房子前,王大娘拿出一把鑰匙開了鎖,這鎖是掛在門外的。
一瞬間,三二和六九就都清楚了,這所破敗的宅子里頭關著人。
“走吧。”王大爺再次出聲。
門開了,王大娘站在屋檐下把鑰匙高高舉起,掛到釘在牆里的鐵釘子上才往里走去。院子里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吱呀一聲,王大娘推開了木門,卻不開燈,她往前走了兩步,身子就完全隱匿到漆黑的屋子里去了。
“你們進去瞅瞅吧。記得小點兒聲,不要開燈。”
“要不我就不進去了吧。”六九對著這幅詭異的情形,頭皮發怵。
“隨你的便。”三二說完抬腳就走進去了,六九也只好跟上。
屋外自然光一點點亮起來,透過被窗簾沒完全遮擋住的玻璃窗滲進來,可以勉強讓三二和六九看清屋內的角落里四散著凌亂的衣服和被褥。它們亂糟糟地攤在地上又團在一起。屋里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正坐在那團被褥里,一口一口地喝著王大娘喂的白米粥,模樣乖巧但無神。
六九只看了一眼便出去了,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記住更多的細節。記住那些斑駁的牆面,那女人瘦削的身軀和空洞的雙眼。他完全沒必要去記住這個。
過了一會兒,三二也出來了。
“你們王大娘恐怕還得再呆一會兒,咱們先回去吧。”
“那個女人……我是說,她到底是誰?”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六九對這個女人的身份已隱隱有了猜測,因為這個瘦骨嶙峋的女人看起來要比王大娘蒼老的多。
“先回去吧。”
六九沉默了,他搞不懂這個老頭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三二也沉默了,自從遇見王大爺後,他沉默了許多。他們一起沉默地回去,一起一起吃了一頓安靜的早飯,在吃到碗里最後還剩兩口飯的時候,王大娘回來了。她一只手提著早上剛帶出去的保溫杯,一只手抓著不少髒污的衣物。
“你把東西擱那兒吧,一會兒我來洗。先洗洗手吃飯。”
“知道了,你們出去早點回來。”
“走吧,有話出去說。”
大爺和大娘話里行間都透露出幾十年的約定俗成。六九看著還剩兩口的飯簡直沒了脾氣,他剛準備站起來走,三二比他更快一步。三人兜兜轉轉又來到了昨天見面的湖邊,此時湖邊上的太陽正要升起來,霞光萬丈。
王大爺不客氣地坐下來,把兩只胳膊支到兩條腿上。他凝視著波光閃閃的湖面說“這話啊,得從十五年前說起。可要具體地說,倒也沒什麼好講的。畢竟歲月不饒人啊,我早就忘記了關于過去太多的東西。”
“今天你們見的那個瘋女人叫春花兒,她原本是一位母親,和十五年所有丟了孩子的母親一樣,她一開始著急忙慌地去找,再後來找不著就天天來政府來安全局大吵大鬧。我們得管怎麼不管,可後來眼見著孩子一天天找不著她就絕望了。”
“她不是沒去外村兒找過,這一片讓她找了個遍,可這孩子就是找不著啊,我們也找不著。到最後,其他人家都已經放棄了,可只有她即使絕望了還在惦念著找,一天天的找,一遍遍的找。”
“時間久了,哪怕一開始再同情人也會變得麻木。你去問問,這村里哪個老百姓不想過正常的日子啊,即使是那些丟了孩子的人家日子不也得正常地過下去,有多大苦多大痛也都得在心里憋著,受著。連春花兒的老公也是如此,也想像個正常人、普通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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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爺繼續說,“他們夫妻倆為了這事兒互相折磨鬧了不少矛盾。日積月累的,春花兒的老公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消失的無影無蹤。自那以後,你們就看到了,春花兒瘋了,瘋了整整十年。”
“之後呢?”
“沒有之後,要對付一個剛剛瘋的女人還有些難度,現在呢。”王大爺搖了搖頭,“春花兒一開始鬼哭狼嚎,見人就抓,見東西就砸,任何人都不敢靠近。所以後來大家伙就把她關了起來,一天只給她一頓飯吃,因為怕她有力氣。對了,她曾經還吞過鑰匙,自己奪過來的,為此還差點喪命。”
“她現在……”
“很乖,太乖了。老婆子現在每天早晨去給她喂一次飯,每三天去給她洗一回澡,可再也沒從她嘴里听到過一個聲響。她乖啊,乖到現在整個南莊恐怕都已經遺忘了她。”
王大爺說完後,三個人陷入了長久的靜默里,一時間只有風吹過湖面的輕微響聲。
“你的故事里有漏洞。”一朵白雲悠悠地飄過後,三二尖銳地指出來。他來到這里之後一直都沒有開口講過話,但這會兒,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一鳴驚人。
“或者說,這個故事你還沒有講完。”他說。
“小伙子,知道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可我正是因為想知道的太多,才站在了這里。我為此而來。”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的故事有漏洞?”
“你說你十五年前是安全局局長,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在發生這件事之後,你就不是了。為什麼?還有你說其他丟孩子的幾戶人家都搬走了,這也很不可思議。如果我為人父母,哪怕沒有希望,我也會等在原地。何況那些人真的為人父母,而且除了春花兒一家全搬走了。”
六九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沒見過這樣口若懸河的三二。他認識的三二心思深沉話也不多,更不會輕易表達自己的觀點。
“你思考得很細致,話也說得不錯。其實孩子完全不是丟的,而是被綁架的,並且跟政府高層有很密切的關系。另外幾乎人家也不是自願搬走的,是被金錢誘惑和武力脅迫的。至于王大山,也就是春花兒她丈夫,他確實有動過離家出走的念頭,但他只走到村口就回來了。當年他就是走到了這片湖邊失足落水了。”
“只是失足這麼簡單?”六九不相信。
“就是這麼簡單,沒找到旁人殺人的證據。至于春花兒,我至今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丈夫離家出走的真相。找著大山尸體的時候,沒人敢告訴她,她那時精神就已瀕臨崩潰了。”
話講完了,王大爺掏出一直藏在口袋里的煙。他不抽煙,只是會帶著細長的一根煙,從前端反復捻到後頭去。捻完了,王大爺又裝起來。“好了,說說現在吧。你們和那些鬧得滿城風雨的人是什麼關系?”
“人?什麼人?”關鍵時刻,六九的腦子又缺了一根筋。
王大爺雙手撐著膝蓋站起來。“南莊雖然地處偏僻,消息閉塞了些,但畢竟不是與世隔絕。傳聞中那些除‘神之子’外還能使用水能力的人是你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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