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辦得很簡單,因簡單而有些快。那口棺材當即被抬往埋葬革命烈士的公墓里。抬入公墓後,一切順理成章。
林玄風于二零一八年十一月十三號晚八點正式安葬,享年二十二歲。
第二天是個晴天,大風刮過後,藍色的天空純淨自然。安言打開屋門,埋頭走過花園推開家最外面的鐵柵欄時才突然看見林暖。林暖正在馬路對面小幅度地來回走動著,她垂著頭把雙手插入兜里,走出幾米遠便折返回來又走出幾米遠。
“林暖。”
“林暖!”
林暖扭過頭來鼻頭通紅,臉頰蒼白。
“怎麼不進屋去呢?”安言走過來問。
林暖勉強笑了笑沒說話,她在安言面前從來都是這樣。
“走吧,我帶你去看他。”
林暖嗯了一聲,走在安言身邊,兩人並排走著,卻都走的很慢。是該走的慢一點,好好回憶從前,從前的三個人現如今只剩下了兩個人。林暖走著走著就眼眶發酸,她趕緊拭去尚未成形的淚水,她怕它們一旦落下來,安言只會更難過。
墓園到了,安言只在昨夜走過一次,便輕車熟路地將林暖帶到了林玄風面前。有些路,只走一次,就能刻進人心里去。
林暖站在林玄風的墓前,看著他的黑白照片沉默無言。
東風席卷落葉,他們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安言突然轉身出去,他走到路的盡頭,背對著林暖,將背挺得筆直。林暖將目光從安言的身上抽回來,低頭撿起飄落在林玄風墓碑上的黃葉。
“林玄風,我拋下了安言,你怎麼也可以拋下安言呢?”
林暖扔掉落葉,語氣幽怨,兩行清淚掛上她的臉頰。“你拋下他的方式,連我都接受不了,況且還有阿九,那麼乖巧的孩子,你于心何忍。”
林暖緊緊地捂住嘴鼻,小心翼翼地流淚,她生怕漏出一點聲音來驚擾安言。
“安言,我們走吧。”半個小時後,林暖終于收拾好了心情,她走過去。兩人一塊走出墓園沿著盤旋公路走到山底下的時候,林暖又問“安言,阿九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想把他留在我身邊,但是……一切都要看阿九他自己的意願。”
“也是,你是安言嘛。就到這兒吧,陸離在前頭等我,等一下我們還要趕回玖都。”
“好,路上小心。”
“安言,以後有什麼事兒的話,請你一定要及時通知我,我和陸離都會幫你的。”
“好。”
“那,再見。”
“再見。”
安言目送林暖走遠,轉身回家去。他到家後敲了敲一樓臥室的房門,那一直是屬于阿九的房間。屋里沒人反應,安言打開門,果不其然,阿九正埋身于被子里。
“阿九,餓了吧。我買了羊肉面條回來,是街頭張師傅那家的,快點起床吃東西吧。”
阿九听到張師傅家的羊肉面條時,神情一動,他的表情既苦澀又復雜。那是他師父帶他去吃過的最好吃的一家羊肉面館。阿九依舊躺著不起,他听到安言走出去又走回來。安言回來時,兩只手都捧著碗,碗上又放著筷子。
安言將一只碗擱到床頭,另一只自己捧著開始吃。他不管阿九在想什麼,吃不吃,他就吃他自己的,大口大口地吃著,把房間里吃的全是羊肉面條那種獨特的香味。
听著安言吃飯時的滋溜聲,阿九舔了舔嘴唇然後坐起來把剩下的那碗羊肉面條端了過來。面條香氣撲鼻,里面沒有放辣椒和醋,更沒有放蔥和香菜,阿九拆開筷子把底下的海帶攪上來然後開始吃。
一碗下肚,阿九覺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一點。
“安言哥。”吃完飯,他把碗放下。
“嗯,阿九,晚些時候,寅可能會過來找你談談。還記得無嗎?他是把你帶到寅面前的那個人,听寅說,他非常喜歡你……”
“安言哥……”阿九打斷他,“我已經想好了。”
“阿九,你想好的事情里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留下來?”
阿九听後立刻傾身擁抱安言,阿九緊緊地環住安言的肩頸,他能感受到安言的懷抱一如既往地溫暖可靠。可他不是為了這個才擁抱他的,阿九無法直視安言那雙如水一般的眼眸。
“安言哥,我打算加入革命軍了。”
“……都考慮清楚了嗎?”
“嗯。”阿九松開了安言。
“那好,我讓寅不用過來了。至于加入革命軍,我陪你去。”
“不用了,安言哥,我想自己去。”阿九拿出自己所有的決心說。他想了想,再接再厲又說,“我打算明天就去找方爺爺。”
安言仔細看了看阿九然後禿嚕了一下阿九的腦袋。“也好,你自己去吧。我去廚房收拾一下碗筷。”
阿九目送安言離開,從床上下來,腳落地的時候他感到心里安穩了些。
第二天阿九在早上九點鐘上班的時間等候在方昊的辦公室外。方昊一來就看到了,他加大步伐,幾步走過來,用鑰匙擰開了門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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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阿九。”方昊靠在椅子背上,說這話時顯得有些疲憊。
“一大早就過來,打擾方爺爺了。”
方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然後起身來到了辦公桌前,重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阿九,過來。”
阿九走過去,站在他面前,他的個頭兒比坐著的方昊要高些。方昊拉過他的手臂,“說吧,要方爺爺幫你做什麼。”
“我要加入革命軍。”
方昊了然地點點頭然後說“阿九,你要想好了,這是一輩子的決定。”
“我想好了,而且方爺爺我想申請住在宿舍里,可以嗎?”
“可以倒是可以,阿九,你這個決定……”方昊換了一種更委婉的方式說,“和家里人商量過了嗎?”
“我還沒告訴安言哥。”
“那這樣,我先為你準備,你要過來隨時過來。”
“謝謝方爺爺!”阿九大概沒有想到會這麼容易說服方昊,他說完快速地鞠了一躬。
“行了,早點回去吧。”
“嗯。”阿九又乖巧地鞠了一躬後才起身離開。
阿九慢慢沿著光禿禿的街道兩側往家里走去,他還不想那麼早回家。一向都溫柔克制的安言哥會同意他這個決定嗎?阿九越走越覺得沮喪也覺得內疚。他低下頭走著,直到身後傳來鐘聲,他才驚醒過來趕忙回去。
鐘聲再次敲響,十點整了,阿九跑起來,他怕他還不回去會讓安言哥擔心。
果然,安言就在門外的花園里站著。前一段時間安言就將花園里的一小塊兒地方進行了翻新,這會兒安言就站在裸露的黃色泥土上,但他什麼都沒做,孤零零地站著。
“安言哥,我回來了。”阿九沖他招手。
安言看見他表情柔和了很多,他走過去打開那扇小門讓阿九進來。
“怎麼樣?阿九。”安言攬上阿九的肩膀。
“方爺爺同意了,我幾乎什麼都沒說他就同意了。”
“嗯,我想他肯定會同意的。”
“安言哥?”
“嗯?”安言望著阿九示意他說話。
阿九看著安言,本想說你能不能不要太難過,但話到了嘴邊阿九卻說。“安言哥,我向方爺爺申請住宿舍了。”
“這樣啊,你決定就好。起風了,快進去吧。”早在阿九不歸置他帶過來的行李時,安言就隱約猜到了這一切,他沒說什麼,推著阿九進了屋。
就這樣不到兩天,阿九就帶著從林玄風家里收拾過來的行李搬去了宿舍。
安言給阿九打掃完屋子添置好了一切,從阿九的宿舍里離開後徑直去了墓地。安言的腳步聲很輕,輕到如果林玄風還活著一定會被安言突然開口說話給嚇到。安言說,“阿九從明天起將會正式加入革命軍,這也算遂了你的意願吧,師兄。”
“不過師兄,其實我很認真的考慮過要不要阻止這件事發生。因為在我看來,阿九想要加入革命軍是因為你而已,這並不是他真正的心願。阿九需要的是有人陪伴,這點和你一樣。”
“不過我轉念又一想,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阿九需要一個除你我之外的人,革命軍人才輩出,我相信,他很快就會收獲一個志同道合的友人。”
“說到底,還是我自私罷了。師兄,你或許不知道,我不能夠成為誰的唯一。”
安言凝望著林玄風的墓碑,一直在說著,他說完之後轉身離去。離開安言的第二天,早上九點半的新都大樓里,阿九站在方昊身邊接受著眾人的審視。這審視的目光包含宋新君的、周諶的、上官燦的還有其他人的。
“從今天起,阿九就是我們革命軍的一份子。你們要好好照顧、提攜後輩。”
方昊把話說完,宋新君帶頭拼命鼓掌。等熱烈的掌聲落下,方昊又說道“好了,沒有其他的事都散了吧,溫小路留下。”
溫小路被點名後,沖著阿九跑過來,他是一個個頭比阿九還要高半頭的男孩兒。
“你好,阿九。我叫溫小路。其實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就看見你了,你住我隔壁。”
“你好,以後可能會經常麻煩你。”
“不麻煩不麻煩。”溫小路的皮膚有點黑,牙卻白得很。
“走吧,我先帶你參觀一下。”溫小路笑著露出那口白牙。
“好,謝謝。”
等兩人說著話走遠了,宋新君才尋了一個方向離開。他剛才一直站在旁邊把兩人的對話听完,只是阿九他們兩人沒有發現。等到宋新君離開的時候,大廳里的人已經都散完了。這一天的晚些時候,宋新君去了林玄風的墓地。那時正是霧靄沉沉之時,宋新君撫摸上林玄風的墓碑,墓碑是冰涼的。
宋新君用力摳著墓碑眨眨眼楮,最後用平穩的聲音開口說,“玄風,我來告訴你一聲,你的徒弟阿九今天加入革命軍了。放心吧,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他。”
“還有,”宋新君將手放下來插進兜里,“我戒酒了,不過你可別想指望我以後再也不吃火鍋。”宋新君說完呼出一口氣,低下頭用自己那不安分的腳尖碾了碾地然後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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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玄風大概也沒想到同樣一件事還會有第三個人來向他訴說。周諶是披戴著星月來的,除星月外,他還帶來了一壺酒。跟隨著這壺酒來的,是一段冷冽的秋風。
“你命可真好啊。”周諶說。
他說完便去擺弄那一壺酒,酒瓶蓋子拆開了,又從衣袖里滑落出兩只小酒杯。他把這兩只小酒杯斟滿然後又說“你這個人做什麼都有儀式感,或許你不覺得但你看啊,自從你師父去世之後你再也不吃冰棍兒了,決心去打敗安言的時候,你再也不喝酒了,收了徒弟之後,你再也不夜不歸宿了,無論多晚只要在新都,你都要回家。”
“你看我說的對吧?”周諶仰面給自己灌下一杯酒,“林玄風,你沒想到過吧,我這麼了解你。林玄風,你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你知道你還欠我的嗎?”
“你欠我的可太多了,你知道你師父周清還有一個親生兒子叫周諶嗎?對,沒錯,就是我。林玄風,你不知道吧,所以我說你命好。”
“你命好!你有一個好師父!一個好徒弟!你徒弟今天參加革命軍了你知道嗎?我想你應該知道,肯定老早就有人來告訴過你了,你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為難一小孩兒。”
周諶又飲下一杯酒,把他倒給林玄風的那杯喝掉。“你看你都死了,喝不喝酒也無所謂了。對了,我怎麼忘記你還有一個好師弟,一個好兄弟。而我呢,我周諶什麼都沒有。”
周諶扶著林玄風的墓碑底座站起來,他有點暈。其實周諶在今天以前完全沒有喝過酒,他寶貝似地把兩只酒杯收回到懷里,然後拎著那瓶還剩一大半的酒瓶緩步離開。
周諶離開了,一句輕的像霧一樣的話留在了這里。
“你死掉了,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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