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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育坐在宋欣剛剛坐過的地方,倚靠著欄桿望著這院子內的滿目瘡痍。他現在的意識好像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漠然地注視著眼前這個不可挽回的結果,一半不負責任地隨意遙想著當年。
是了,當年是宋伯幫他蒙混過關幫他拋卻了必須遺忘的過去。可是當年……也是自己親手殺害了宋伯吧?
是宋伯,宋育帶著惡意繼續將回到宋府之後的噩夢做下去。沒錯,都是這個深宅大院,都是宋宏天,都是他們的錯,才將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當年宋宏天在拿到確診單之後,一言不發。他有好幾天的時間都復雜地看著宋育,但沒多久,那種復雜的神情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呵護與疼愛,就在宋育即將放下心防的時候,在某一天的早晨,宋宏天將宋育喚到了祠堂。
宋育進去的時候,宋伯在那里,連小小的宋欣也被宋宏天抱在懷里。
“來,育兒。拜見你母親。”
宋育呆住了,他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疑惑地望著宋宏天,就像宋宏天以為的那樣。“哦,我倒是忘了……育兒生了場大病,忘記你母親林月已經去世了,快跪下,拜見一下你母親的牌位。”
宋育震驚地去看祠堂里擺放的眾多牌位,他一眼就看到了林月的大名。他假裝沒看到,上下左右找了一圈,沒有見到他更為熟悉的那三個字。
父親這是什麼意思?他下意識地去看宋伯,宋伯的身形立于宋宏天之後。
“我知道這對育兒你來講很吃驚很無法想象,但你長大了,變堅強了,是男子漢了,得勇敢地接受是不是?”
宋育捏了捏拳頭,此刻他很想大聲質問宋宏天到底是什麼意思,可他只是艱難地蠕動著嘴巴,發出像蚊子叮嚀一樣的聲音。
“怎麼了?育兒?”
宋育搖了搖頭,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宋宏天非常滿意,他說,“育兒乖,以後你要好好照顧欣兒,畢竟宋氏就只有你們這倆親兄妹了。”
“好。”
宋宏天點了點頭,這時宋欣恰好開始了專屬于小孩子的哭鬧,宋宏天便抱著她走了。等宋宏天走遠,宋育立馬站起來,他的眼里全是憤怒與不甘,他好痛啊,為什麼心這麼痛。
“少爺。”宋伯叫他想走過來安慰他,可宋育卻突兀地避開了他徑直走出去了,徒留宋伯一個人在祠堂對著眾列牌位嘆息。
當天夜晚,宋育就找上了他,宋伯大概也想不到,命運如此之快就找上了他。
“宋伯,我想請求您一件事。”門打開後,宋育說。
“什麼事,少爺。”
“請您死掉吧。”
“您留下我會有用處的。”
“我知道,可如果您消失了,我的秘密就再也不會暴露了。想必您看出來了,今天在祠堂里我還是很依賴您,但這不行,宋宏天總有一天會看出來的。”
“我明白了,少爺。請您給我一些時日安排家人。”
宋育點了點轉身走出去,然後他趁著夜幕掩蓋飛快地跑走。他跑著,一直跑著然後躲在空曠的小花園里大口喘氣。
他感到疼痛,全身的疼痛。
轉眼間,三天過去了,就在他猶豫不定,想再去見宋伯一面的時候,他從父親嘴里听到了宋伯逝世的消息。他父親說,宋伯告假回家鄉看望老人,然後在回途的路上被惡人所害。
“已經找到了宋伯的尸體,明日下葬,你隨我去一趟。”宋宏天說。
“好。”宋育極度震驚,到現在都沒有回過神來,好似當初他沒有說過那句話。事實上,他一直以為宋伯所說的時日會很遙遠,他會再活許久,久到他改口請求他不要死,請求他原諒他,陪著他。
宋育麻木地走遠,宋宏天沒多想什麼。小孩子嘛,對死亡的理解總是不那麼深刻。
第二天,當宋育親眼看到宋伯躺在棺材里的那一刻,痛苦裹挾著悲傷再度氣勢洶洶地襲來,宋育哽咽在喉,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那一刻,什麼都改變了。宋育大聲哭著,仿佛在哀悼他親手埋掉的過去。
宋伯入土為安後的一個午後,宋育去看望宋欣,她還那麼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知道。他走到小花園時撞見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此刻正半蹲著,懷里摟著一個與他年紀差不多大的男童。
他的父親正在與他說著什麼,面容慈祥。宋育順著他父親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是一朵紫紅色的月季花。
是在談論花朵嗎?原來竟然是在談論花朵?宋育轉身匆匆溜走。不過半天,那個男孩的名字就傳進了宋育的耳朵。他的名字叫趙雲啟,是父親新收的義子。
呵,這到底算什麼呢?經歷了這麼多痛苦與折磨的宋育算什麼呢?母親,小水和宋伯,宋宏天,你倒是把他們還給我啊!
宋育又一次掩面哭泣,他什麼都沒有了,他早就一無所有了。
總有一天,宋宏天,我也會讓你失去你所擁有的一切!
啊,是這樣,原來當初自己是這樣想的啊。宋育靠在欄桿上,疲憊地用手掩面,他自嘲地笑了笑,那自己現在算不算實現了當初的想法。原來他終究都是要走上這條路的。
將近二十年的時光沉澱還是沒能洗去宋育心頭的傷疤,哪怕宋育是愛著他父親的。
宋育抹掉眼淚,他站起身走向下一個目的地。他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他來到宋宏達的院子前,院子門戶大開,但屋子里卻顯得異常黑暗。宋宏達正處于黑暗中,其實他一直處于黑暗中,只不過在今天卻焦急了些。宋欣走後,他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腳步慌張又凌亂。
他猶豫了很久,往門口的方向快走幾步又忽然停下來退了回去,他反反復復地走,卻一直沒有邁出那一道門檻。直到天黑了,外面再怎麼也听不到一絲動靜了,他才頹然地坐下來,目光空洞。
宋育走進去,啪地一下按下了燈的開關。白光瞬間像幽靈般照亮了這間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宋宏達被這動作驚醒,他看向宋育,宋育看起來很頹廢很痛苦。
他伸出手扶著座椅慢慢地慢慢地坐了下來,他坐在了宋宏達的對面。
“趙雲啟死了,欣兒她……也走了。”
他們彼此無言靜坐了一會兒,終于在宋宏達沉默地注視下,宋育開口說。
“欣兒也走了是什麼意思?”心里咯 一下,宋宏達騰地一下站起來,往前邁了半步逼問他。
“她跟張東一起離開宋府了,不會再回來了。”
“跟張東?”
宋育點了點頭但顯然不打算再接著往下講,宋宏達盯著他的臉,盯了半晌後還是退了回去坐下了。就在這時,宋育從兜里掏出一塊兒石子來。
他擱在茶幾上,砸下一個聲響,使得宋宏達也不得不去看那個石子。
那顆不起眼的黑石子,宋宏達在十幾年前也私藏了一塊下來,他動過無數次的念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對他失去了意義。他現在去到新世界有什麼用呢?他的妻兒在他們的生活中給他留下位置了嗎?那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又未知的世界,容得下他嗎?
他沒有答案也無法選擇。
“宋育,你這是……什麼意思?”
“父親不在了,欣兒不在了,我現在只是需要你消失而已。”
宋宏達听罷緊緊地盯著那塊黑石子,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怎麼,你不願意?”
這不是他願意不願意的事,宋育不會容他了。宋宏達搓了一下食指,伸出手去夠它。
“你不痛苦嗎?”
“什麼?”
“趙雲啟死了,你不痛苦嗎?”宋育突然站起來,他步步緊逼,眼神灼熱,似乎是要把人生吞活剝了。
“這……我早已預料到了。”宋宏達嘆息道。
“大伯,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虛情假意。趙雲啟那樣與你親近,你都不曾邁過這道門檻吧?宋宏天都死了,你在怕什麼?你在怕我,對不對?你怕的是宋氏家主,怕你沒了現在的安穩日子,你自私自利,無情無義,還在那里裝自命清高。你壓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懦夫!”
“宋育!趙雲啟可是你親手殺害的!”宋宏達拍案而起,“你父親也是你……”
“對,是我,都是我,我不會忘!趙雲啟死是因為他背叛了我!至于父親,呵,他的罪孽有多深重,大伯你難道還不知道嗎?是他害死了我的生母高玉蘭,是他害死了小水,害死了宋伯!”
“你……”宋宏達驚恐地指住他。
“對,我都記得,全都記得。我根本就沒有失憶,沒有忘記這一切!”
“大伯……你為什麼不肯幫幫我呢?你知道我剛回來宋府剛知道這一切時有多絕望嗎?那一天我都走到了你這院子門口,你明知道我是誰,卻連見都不見就把我趕出去……大伯,你何至于如此殘忍!”
“我……你?”
“是啊,就是我六歲剛回宋府的那一段日子,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對不起,宋育,我……”宋宏達下意識地道歉,然而宋育卻不肯再听了。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也永遠不要再出現在這宋府里。”宋育說完大闊步地走出去。
宋育並沒有讓其他人知道,他不是有意殺害他父親的。如果不是他父親瘋瘋癲癲地提起了往事,說出那些讓他惱羞成怒的只言片語。他也不會輕易在宋欣面前暴露,如若不是那個祠堂擺有讓他認賊作母二十年的靈位。
人一旦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回頭是岸根本就是虛言。他只能一步步錯下去,他只能一個人背負著罪孽走下去,直到走向命運的終端。
直到宋育徹底消失不見,整個獨院重新歸于寂靜,宋宏達還沉浸在震驚之中沒有緩過神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又何嘗不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如果從宋宏達身上追溯過去的話,時間還要再往前移個五六年,也就是在宋育出生之前。
二十五年前,宋宏達也不過二十來歲,只比他的二弟早成家育子一年。那時候的他沉浸在人生最簡單的幸福中,父母尚在,夫妻恩愛,剛剛出生的兒子康健又可愛。
要說那樣的生活發生變數,也就是在宋宏天迎娶高玉蘭的那一段時期了。就是在那一段時間里,他們的父母雙雙意外身亡。從這之後,宋宏達才漸漸看出宋宏天的狼子野心。
他身為宋氏長子膝下又育有一幼子,理當繼承宋氏的家主之位帶領整個宋氏。但父母突遭意外,讓他措手不及,再加上宋宏天早有打算,宋氏內部便迅速地分裂成了兩派。一派支持他,另一派自然就支持宋宏天了。
在這之後不久,宋育出生了。宋育出生後的頭幾年真是一段混亂的時期。他在這一時期的明爭暗斗里漸漸落于下風,為了保護家人,他最後毅然決然地將妻兒送往了那個世界,自己則留下來終生處于宋宏天的監禁中。
他的三弟比較幸運,孑然一身,便當即脫離宋氏為了自己的理念去投奔了革命軍。雖然最後也沒逃過宋宏天的毒手。
所以,宋育離家和歸家的那一段日子也正是他人生中最失意的日子。那時的宋宏達落魄,自怨自艾,在失敗和痛苦中終日不可自拔,這樣的他又怎麼會有多余的精力去照看後輩呢?甚至有很多事,他也是以後才听說和知道的。
可這有什麼用呢?這能稱之為理由和借口嗎?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宋育竟然沒有失憶,而是暗自吞下苦果,從那麼小的一個孩子一直成長到今天才全部爆發出來。
宋宏達惆悵地閉上眼楮,他錯了,他確實做錯了。他擅自把宋育的深沉推給了因為他有那樣的一個父親,他該對宋育懷有愧疚之情,因為他身為他的大伯明知他的處境不僅沒有幫他還把他丟在了深淵里。
他不是漠然旁觀了宋育來找他的那一天,而是整整漠視了二十年啊!
宋氏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包括宋欣。宋欣離家出走也好,走吧,都走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他一走,宋育是不是便可以徹徹底底的只成為宋育?是啊,這說不定對宋育來講才是自由和解脫。
哪里又有什麼自由和解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