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王翁逸塵的貿然來訪，是秦十六始料不及的事情。
听到同屋中謝思逸的動靜，顯然也是有些慌亂，剛從床上坐起來。
沒等兩人開口，一股強大的氣場席卷屋內。
秦十六只覺得像是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嚨，他說不出話來，甚至有些難以呼吸。
另一旁同樣傳來一陣一陣的喘息聲，謝思逸所面對的情況與他沒什麼區別。
翁逸塵的氣場很奇怪，與魏帝姚鑫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不同，是一種厚重沉穩，又帶著血腥殺意的感覺。
並非是對兩人生出了殺意，而是氣場中所攜帶的，沒有準確指向的戾氣。
翁逸塵慢慢走到屋內，牆壁回蕩著他清晰的腳步聲。
場面太過漆黑，以至于十六根本瞧不清對方的表情，也無從判斷對方的目的。
詭異的寂靜持續了片刻，平靜的聲音傳來。
“你滾出去，沒叫你就在外面等著，千萬不要生出逃跑的念頭，你這點修為，逃必死。”
秦十六听得清楚，聲音是沖著他來的。
也就是話音剛落，那掐住喉嚨的無形手掌，終于消失，他大口地喘息著，不敢多言，翻身下床快步朝著門外走去。
雙腳剛邁過門檻，只听得背後的門板砰的一聲合上了，屋內的空間立刻與院內隔絕，也听不見里面發生了什麼。
情況不明才是最讓人心慌的，特別是對方還刻意強調，他真的生出了想要逃的念頭。
潛伏在此的秘衛他已經接觸過，秘衛們各個都是精英，說不得真的有辦法將他人不知鬼不覺的送出去呢。
夜晚的天光不變，十六的臉上卻是陰晴交替。
隨著他的心髒越跳越快，腦海中的危機感也越來越強烈。
秦十六抬起頭，眼中的猶豫之色還未分出結果，突然听見咚的一聲，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撞在牆上。
他嚇得眨了下眼楮，哪里還有彷徨猶豫，只剩下困惑。
還在思索是不是自己幻覺的時候，聲音再度出現，而且更加激烈。
十六可以感受到屋子的牆壁、門窗，都在晃動著，像是里面正在進行打斗。
一會兒的功夫，屋門突然被打開，緊接著就是一道黑影飛了出來，咕咚一聲摔在地上。
借助黯淡的夜色天光，十六瞧見地上躺著的是謝思逸，不過看不清他具體的狀態，凌亂的頭發遮住了臉。
“你，進來。”
屋內傳來一聲命令的語氣，將他恍惚的精神拉回了現實。
秦十六並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心中萬分忐忑，可他也沒有抵抗或是拒絕的選擇，也許剛才已經被他錯過的，是最後能夠逃走的機會。
“是。”他低下頭，抗拒地應了一聲，又重新回到屋內。
背後的門板再次憑空閉合，那沉悶的聲音仿若一把重錘狠狠地撞在十六的胸口。
一片黑暗，沉寂。
若是不是翁逸塵的氣勢實在明顯，或許他根本找不到對方的位置。
一雙如同燃燒著火焰的眸子竟在黑暗中亮起，閃爍著光芒，就這麼直勾勾的看著十六。
十六依舊保持著低頭看向地面的動作，盡管他什麼也看不見。
“你叫秦十六？”翁逸塵的聲音里听不出喜怒來。
“回王爺的話，是。”十六吞了口唾沫，硬撐著回應道。
“你在秘衛里是什麼職位？”有挪動凳子的聲音，翁逸塵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前面絕大多數路程都是秘衛護送的，自己後來也通過秘衛的留言之法，想要傳遞訊息，這些情況謝思逸是知道了，十六第一時間就是想到謝思逸在告密。
他轉動眼珠，本就在心中有過的念頭再度浮現，甚至還有些激動，這可是個不錯的機會。
“回王爺，小人在秘衛里並無職位，不過是…是陛下恩典，許我在秘衛中學習過一段時日。”
十六小心翼翼地回答著，他看不見翁逸塵的反應和表情，便只能通過對方呼吸的節奏去揣摩對方的想法。
感受到自己的回答並沒有讓對方產生激烈的情感，他繼續道。
“小人這里有一個極為重要的情況要稟告王爺，只是這件事情有些匪夷所思，而且事關世子殿下，還望王爺听完小人之言。”
十六說完以後，等待了片刻，這才听見翁逸塵低聲道。
“說。”
“希望靜雅消息今夜就傳出去了。”
他咬了咬牙，心中斷定謝思逸到死也不敢說出這件事情，說不得能夠換自己一條命來。
“回王爺，現在的世子殿下和翁謙大人，都已經不再是原本的他們，謝思逸帶人從秘衛手中將我等幾人劫掠帶走以後，曾悄悄地去往了一處營地。”
“那營地內早有術士等候，明明世子殿下如此嚴重的災厄，竟在入帳後沒多久，便能清醒過來，行為舉止還有些維和，听謝思逸說，他們這是進行了奪舍的法術。”
秦十六越說越起勁兒，他攥著拳頭。
“世子殿下體內，現在是另一個不知來歷的精神力所佔據，他們如此大費周章，定是有所圖的，王爺可不能被他們所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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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些，十六氣喘吁吁，更是因為情緒的釋放，讓他情不自禁的抬起頭，敢直視那雙黑暗中明亮的雙眸。
“咚咚咚。”
“咚咚咚。”
是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翁逸塵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這個情報，沒有爆發十六就已經心安了幾分。
“你身份低微，甚至算不上秘衛，打算僅憑自己這一番說辭，便要挑撥我與勛兒之間的父子親情和信任？未免有些高估自己了吧，還是小看了我？”
翁逸塵的語氣中能听見他的憤怒，就算是沒有夾雜著靈氣的手段，十六依然選擇在第一時間下跪。
“小人不敢，小人所言句句屬實，王爺可以去親自求證，我與殿下共處許久，斷然不能看著有人冒用殿下的身份，侮辱了殿下的名聲。”
看著跪地俯身的秦十六，翁逸塵身子前傾，聲音從他頭頂上落下來。
“怎麼？第一日你便見到本王，為何當時不說，現在卻主動開口。”
秦十六唯唯諾諾，還想要找些說辭，卻被武威王一語道破。
“你怕門外的謝思逸殺人滅口？所以，你還是想苟活著，且不說這里有幾分真假，你現在說，是想求本王護你性命？”
隨著翁逸塵的話說出口，十六的身子也完全緊繃，算上現在，他與對方也只是見過兩面，卻不曾想，對方竟將他最初的心思說得一字不差。
“王爺說得不錯，沒人願意死，小人卻是想活著，只是一直被謝思逸監視著，沒有機會。”
翁逸塵沒有理會十六的說辭，而是自顧自地問道。
“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曉？”
“謝思逸那一隊人馬都知道，還有那個術士，世子從帳中走出來以後，就不曾見過他，說不準世子體內的精神力就是他的…”
十六脫口而出，說到這里，聲音越來越小。
“那個術士生得什麼模樣？”翁逸塵追問道。
“這個，小人也就模糊記得他的樣貌，描述怕是並不清楚，若是能夠見到他，定能一眼認出。”
十六略帶尷尬的說著，暗中卻是松了口氣。
那術士的模樣他當然記得清楚，卻不能直接描述出來，一旦自己沒了利用的價值，說不得武威王用不到他，便隨意處置了。
現在就算是謝思逸說了真話，武威王也肯定需要自己加以確認。
似乎已經獲取到了自己此行最想知道的所有消息，翁逸塵霍然起身，準備揚長而去。
他才邁了兩步，卻又戛然而止，拋出了一句令十六魂飛魄散的話語。
“這個消息，你有沒有傳遞其他人，有沒有給姚鑫送上一份？”
秦十六哪敢抬頭，他克制著心中的猜疑和恐懼，鎮定的說道。
“路上曾嘗試過，只不過都被謝思逸給截了下來，後來也就放棄的，想來世子殿下若真的出事，陛下…或許樂見其成。”
“那就好，若是讓姚鑫知道這個消息，怕是不止高興壞了，還能找個幫助本王清邪正法的由頭發兵，哼。”
翁逸塵離開後，秦十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傳遞給魏帝消息的本意，是想告訴陛下，武威王世子本身可能出現變故，千萬不要被武威王後續的動作刺激，說不得他們自己就會亂起來，不曾想過魏帝會以此為借口發兵。
“不行，不能這樣，這樣一來，消息就不能傳回去，如果陛下不清楚具體情況，那麼就算武威王有些動作，最多也只是僵持的局面，還到不了兵戎相見的地步。”
十六腦海中的思緒越來越清晰，心中立刻有了判斷。
他修為尚淺，並不清楚奪舍之後，是否還有回旋的余地。
不過看著方才翁逸塵的反應，似乎還沒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否則那位武威王已然爆發。
十六想要等等看，他想知道真正的翁皓勛能夠醒來。
屋門外的院子里，哪里還有謝思逸的身影，十六仔細地在院內觀察了片刻，確認對方是被翁逸塵給帶走了。
來不及去感嘆，也容不得他多想，趁著沒人，他偷摸著，又一次溜了出去。
不同于京都的夜晚，街上一些藝館或是酒樓仍然張燈結彩，偶爾還能遇見夜里巡街的打更人，山丹城內靜悄悄的。
能夠提供些光亮的，只有大門戶門前點著的燈籠，借助這若有若無的昏暗光線和並不明顯的天光，十六勉強能夠找到自己要走的路。
快步貼近白日里造訪的布行，門縫里並未瞧見一絲燈光。
秦十六心里咯 一下，猶豫了一瞬，還是抬起手輕輕的敲擊在門上。
咚咚咚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有些刺耳。
片刻後，屋內傳來一位女子的聲音。
“誰啊？”
十六眼前一亮，是靜雅沒錯，他趴在門上低聲道。
“為尋曇花開一瞬。”
他剛說完，門就被立刻打開。
靜雅一把將十六拽了進去，並抻頭看了看外面，這才將門關上。
“大人怎麼又來了？”她上下打量著十六，疑惑的問道，畢竟對方白日才來過，只是突發情況，兩人並未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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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你傳遞的消息，可否已經傳出去了？”十六沒有功夫解釋，而是開口向靜雅詢問自己最在意的情況。
靜雅有些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太陽落山前就傳出去了，按照速度推測，應該已經跑出去五十里了。”
“…”
十六一愣，他沒想到靜雅竟如此迅速。
他抿了抿嘴唇，還是張開口。
“能否將消息截下來，目前情況不定，我怕因此消息壞了陛下大事。”
靜雅听聞以後，面露難色。
“大人您應該清楚，開弓難有回頭箭，就算是現在出發攔截，怕是也追不上。”
十六又何嘗不知道，他著急的在屋內來回踱步，低頭沉思一言不發。
靜雅就靜靜地站在旁邊，亦是不發一言，直到看見十六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狠厲的光。
“這個時候，你還有送人出城的辦法嗎？”
秦十六的突然一問，讓靜雅有些措手不及，她略作思索，低聲道。
“屬下在這山丹城盤踞這麼些年，自然是積攢了些人脈和後手的，雖然有些困難，但還是能夠做到，大人要走？”
“不。”十六搖搖頭，一雙冷靜的眸子盯著靜雅。
“你快走吧，咱們沒有攔截的手段，我想武威王肯定有的，只是這會暴露你的存在，你且先行離開，今日之事，我自會向陛下道明其中緣由。”
“這…”靜雅十分驚訝，她既沒想到十六會自爆尋求武威王的幫助出力攔截送出去的情報，也沒想到對方會讓自己先行逃離。
“快走！這是命令。”十六可不想在這里浪費時間，他運足靈氣，掌中生出一道奇異的符號。
靜雅只看了一眼，便下定了決心。
“奴家這就離開。”
返回武威王府的路好像有些漫長，十六的腦子還有些昏沉，他無法預知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爺所在的位置他當然沒有知曉的權力，府內也看不見任意一位家僕，十六有些無奈，只能坐在屋內，體內的靈氣動蕩著。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的功夫，一道高大壯碩的人影，站在院中。
十六甚至不清楚對方是如何出現的，不過這不重要了，他起身跪地，拱手磕頭。
“見過武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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