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此時,徐弦月朝這邊看來。
祁墨白面上起伏不大,心里一緊。
她……懷疑嗎?
會懷疑是他所做的嗎?
只是下一刻,便听得徐弦月沖他淡淡一笑︰“祁公子不必多想,我心里清楚,此事應是與你無關。”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好像也沒有太多力氣說話,祁墨白仍舊听得清楚明白。
只一句話,心口的桎梏瞬時瓦解,好似將被奪取的呼吸,重新歸還于他。
像是確認驗證一般,祁墨白又問了一遍︰“王妃信我?”
“好歹與你相識這麼久,祁公子的為人,我即便算不得全面了解,但也是知曉一二的。”
“我直覺,你是最不屑于做這些的人。”
“這兩日在書院還是多虧了你的照拂。”
“那黃蠟燈,你曾主動提及,是自書院庫房取用的,想必也是隨意撿了一根,我說的可對?”
祁墨白點頭︰“不錯,確實如此。”
徐弦月點頭又道︰“所以,所中毒的學子,應是隨機的……若我猜的不錯,只要用過庫房取得黃蠟,都會中招。”
院長提出質疑︰“但是,有何證據?證實那蠟燈有差錯?”
“你這老頭,月月自己親身體會了,都這樣了,你還質疑?”
阿娜羅不滿,沖他吼了起來。
秦越川也極為不悅,剛要駁斥兩句,被徐弦月按了按手掌,他垂頭望向她,徐弦月眨著眼楮沖他搖搖頭。
又對院長道︰“我理解院長的質疑,畢竟事發中毒之時你們都不在我的身側,無法替我做證。”
“但是有個最簡單的方法,最直觀的方法,試驗一下不就知曉了?”
院長不贊同︰“王妃,我只是略有不解,可若是王妃說的是真的,豈不是罔顧人命?”
徐弦月無奈,這個院長怎麼這麼大年紀讀書讀傻了嗎?
“王妃的意思是,用旁的試驗即可。”
祁墨白領會了她的意圖,補充道。
“旁的?”
“活物就行,比如老鼠,總捉得到吧?關在籠中,放在翁里,同蠟燭一同呆個把時辰,有毒無毒不是一目了然?”
“啊!對,對!是好辦,是簡單,糧倉里,應該能捉幾只。”
院長恍然,就要吩咐人前去準備,又听徐弦月道︰“院長,我疑心你庫房里的黃蠟,或許大多都是摻了料的,不若,你也隨即挑選幾根試一試。”
“我總覺此事是有預謀的,悄悄設計了黃蠟,又引導傳言栽秧給了我的書局。”
院長正了神色,仔細想來確實如此。
起初,他認為是陽春書局的書冊有差錯時,好像確實听到了一些言論,說是陽春書局的紙張油墨味道不同于旁家,甚是可疑。
書院好些年也不曾出事故,他不曾懷疑過自家書院內部,唯一不同以往的,只有從徐弦月那里訂購的書籍了……
“好,多謝王妃提醒。庫房的黃燭,怕是已經不能再用了。”
徐弦月提醒他︰“不過,我還是想多說一句,書院的黃蠟,是被何人調包成有毒,院長可要詳查,這人怕是有所圖謀。”
院長深表贊同,回憶著︰“我記得,黃燭的采買,好像一直是書院的賬房于五……黃燭,前些日子他給我瞧過采買單子,說是有些物什余量不足,需要補充,好像就有黃燭!最近這批黃燭,是新購的!”
“所以,新購的黃燭是有毒的那一批!”
院長自言自語道︰“所以中毒的那一批學子,都是無意間取用了最新購買的黃燭……”
“或許吧,院長可否帶那個于五上來問話?”
“王妃說的哪里話,自然可以,我這就喚他上來。”
出門之前又想到什麼,剛邁出門檻的腳又收了回來。
訥訥道︰“王妃,你這……解藥從何得來?”
徐弦月淡淡應他︰“我自己配得。”
“您自己?!配得?”
“嗯,那日,我不是說我略通醫術,摸過他們的脈象,既知是何毒,便自己配一副解藥預備著。”
院長低聲道︰“王妃既是醫者,當是醫者仁心,如何忍心看得學子身受苦楚,視若無睹?”
小蟬听了火氣“噌”得就上來了,本來徐弦月此番中毒她就擔心的不得了,如今方才醒來,竟然被人如此“指責”,也顧不得還有主子在場,即刻嗆聲道︰
“你這院長,當初誰在屋中說王妃‘裝模作樣,請的大夫都瞧不來,便是懂些皮毛又怎樣’,便是給你方子,你敢喝嗎?”
“如今我們王妃自己喝了證實有效,你又來說什麼醫者仁心?”
“醫者仁心,被醫者不仁心怎麼辦?反咬一口怎麼辦?”
小蟬言辭犀利,將院長懟了個沒臉,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徐弦月不曾見過小蟬這麼牙尖嘴利的時候,往日這等出言罵仗的活計都是較為跳脫活潑的小舒來的,如今看來,小蟬耳濡目染,竟然也長了幾分本事。
待她說完了,才忍著笑圓場︰“好了,小蟬,院長知曉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徐弦月道︰“那方子我可不是白送的,院長,行醫治病也得收錢的。”
“自是,自是,王妃要多少銀兩?”
“你說的定我們書局的單子,再加兩年吧。”
“好,好,就這麼辦!”
秦越川見徐弦月方才醒來就這般耗費心神。她的兩頰少有血色,唇瓣都是泛著淡淡的白色。
怕是這兩日將養的,又白費了。
他柔聲道︰“月月不如先休息,無需多思慮這種事,下面的人會問得清,不用你親自審問。”
“可我才醒,睡不著……沒關系的,就問幾句話,費不了多大勁的,為了此事,我都如此了,總要我知曉個全貌吧。全當听個故事了。”
秦越川拗不過她,又道︰“那你可想吃些什麼?睡了這麼久,應是餓了吧?”
“唔……是有些……”
秦越川端過早已備好的粥食︰“餓得太久,先吃點粥,等回了王府,在吃些旁的。”
聞到香甜的氣味,徐弦月忽然來了胃口,迫不及待地從秦越川手中接過粥碗與木勺,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秦越川本想喂她,但瞧她自己吃的開心,也沒有強求,坐在床榻邊沿,靜靜地看著她。
偶爾替她擦拭著唇邊沾的米粒︰“慢些吃,不急,還有的。”
徐弦月全部吃完後,滿足地抿了抿唇︰“秦越川,我吃飽了。”
“這就飽了嗎?”
“嗯,吃不下了。”
秦越川接過空碗,轉身重新放回食盒里。
徐弦月看著他的背影,有點心虛的勾了勾手指,起初醒來時頭腦尚且不太清楚。
現在來看,秦越川多半已是知道她以身驗毒的事了。
她還以為定是要免不了一頓斥責,不過眼下瞧著情況很好嘛∼他好像也沒有很生氣。
還好她醒的快。
看了看天色,徐弦月估摸著時間,昨日晚間,至現在,大概睡了至多有六七個時辰吧。
正想著,院長帶于五過來了。
于五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體型瘦削,眉眼精明,瞧著就是個會精打細算的。
院長直接問道︰“于五,這批黃燭,你哪里買的?”
于五起初想隨便糊弄過去,低著頭,隨口一答︰“就是咱們書院常去的那家,陳家燭鋪。”
“陳家?陳家的東西怎麼會好端端會摻毒?”
于五驚得猛抬頭︰“摻,摻,摻毒?”
“你不知曉?你帶回的黃燭是有毒的?你當是這幾日學子中毒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于五哆嗦的厲害︰“不,不,不是因為新買的書嗎。”
院長也懶得和他兜圈子︰“不是書,是你買的的黃燭,若是你說的出來源,此事與你無關,若是說不出,我就當你是蓄意謀害人命!直接將你送官!”
“送,送,送……送官?”
徐弦月听他說話很是費勁,這個于五難不成是個磕巴嗎?
院長替她問話,徐弦月裹著被子,抱膝坐在床頭,下巴墊在膝蓋處,靜靜地,好像在看著熱鬧。
于五慌了,直接“噗通”跪在地上告饒道︰“院長,不是,不是我害的,我沒有,我就是圖個便宜,才帶些黃燭回來的……”
院長納罕︰“圖便宜?怎麼個便宜?”
于五猶豫了片刻,最後好似豁出去了一般︰“是前些日子,還不等到陳家,剛下山,有個小攤販,說他有上品黃燭,價格便宜,問我願不願意買……”
“我瞧著品相還行,就,就買了……”
院長急問︰“何人,何處買的!?多少銀兩?”
“銀兩只有陳家的六成……人,不認得,攤子也不固定……”
院長怒極,顧及著文人形象,緊著拳頭忍著沒踹他一腳︰“長相呢?長相記得嗎?若是讓你口述可能否畫出畫像?”
于五頭垂得更低,聲音虛到了極點︰“就是,普通面相,扔人堆里認不出來那種……”
院長實在忍無可忍,撩袍抬腳直接給了于五一腿︰“老夫,老夫——去你娘的!”
院長反應強烈,抬腳罵娘之際,把徐弦月嚇了一跳,不自覺“噌”的直起身子。
院長這等斯文人,氣急了竟然也會口吐髒話?
“銀兩吶?不是價格只有陳家的六成嗎?怎麼也不見你將余錢拿回來?”
于五揉著胳膊起身︰“花……花了,前兩日賭錢輸了些,填了窟窿了。”
雖說賬房吃回扣也不是什麼多了不得秘密,只是如今因為這等便宜,險些釀出人命大禍,院長實在無法容忍。
這些天的中毒學子的家人已是來了一波又一波,好言好語,銀兩都賠了不少,究其原因,竟然出在此處。
院長心口梗的不行,顫著手指點著他︰“你,你,你給老夫滾!!!”
于五抱著院長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求饒︰“院長,您別趕我走,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著這個糊口……您就饒了我吧!”
“老夫不追究你的銀兩,已經夠仁慈了,老夫再也不想見到你!”
一趕一求,場面好不熱鬧。徐弦月耳朵被吵得生疼,忍不住開口道︰“院長,听我一言,我或許有法子尋到凶手。”
院長與于五齊齊回頭,驚訝的看向徐弦月︰“當真?”
徐弦月點頭︰“我大概知曉是誰,不過如果要引蛇出洞的話,只有將計就計了。”
……
此間事了,只等過幾日那“毒蛇”出洞了。
徐弦月與同秦越川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想著終于可以睡回舒服的床榻,吃到可口的飯菜了,心里很是愉悅,趴在馬車窗口興致勃勃向外瞧。
听得遠處好像有喜樂吹吹打打,熱鬧極了。
而且看方向,似乎也有點熟悉。
她沒有回頭,依舊向那處望著,不由得脫口問道︰“今日是哪家的喜事嗎?這麼大的排場,不太像尋常人家。”
身後傳來秦越川清淡的聲音︰“嗯,徐府的。”
“徐府?徐府目前只有一人定親,今日是徐明曦的成親之日?”
怎麼提前了幾天?
她記得剛到書院的時候,距離徐明曦成親日子還有五六天啊?
徐弦月不解,扭頭問秦越川︰“已是到了這個光景,為什麼要提前啊?”
秦越川只靜靜凝望著她,也不說話。
“不能說嗎?”
許久,秦越川才道︰“不曾提前,今日正是她的成親之日。”
“可我明明就睡了幾個時辰,她怎麼就……”
話說到一半,徐弦月忽然意識到,如果今日是徐明曦的成親日的話,那麼中間隔斷的時間,就是她昏睡的時間……
所以,她不是睡了六七個時辰,而是……
“月月,你不知曉,你睡了近四日嗎?”
“你可知,這近四日,我是如何過的?”
徐弦月驚愣地僵在原地︰完了,這下,秦越川或許是真的生氣了。
秦越川不忍回憶,閉上眼楮,再度睜開時,雙眼赤紅一片,隱有水漬浸潤。
徐弦月有點慌,直接雙手覆上他的眼楮︰“不能,不能哭,你要忍著,你的眼楮不可流淚,會有遺癥的……若是再度失明如何是好。”
她急忙辯解道︰“我知曉,此番是我不對,稍微有點冒險。但是小蟬應該也同你說了,我有後備手段的,我留了解藥,能確保自己安全無虞的。”
秦越川拉下她的手,眼眶酸疼的厲害,但仍舊依從徐弦月說的做,強忍著不曾流淚。
他看著她。
“……月月,你總是,能讓我一度懷疑,自己做的一切決定是否都是正確的……”
利州時去野斗場尋甦瑾言是。
這次也是。
每次短短時間的離開,卻好似總能體會到險些永失所愛的驚懼與遺憾。
徐弦月回望著他,一時不太明白他說這句話的含義到底是指什麼。
徐弦月本來還想說些什麼,解釋一二她的打算,看著他無比哀淒痛楚的眼楮,又覺得好像說什麼都顯蒼白無力。
這幾日所發生的,他什麼都沒說,可是眼楮卻又盡數傾訴了連日的煎熬苦楚。
他從不曾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
即便是方才在書院,亦是用狂躁暴戾來掩飾內心的惶恐不安。
徐弦月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罪人,一個持戟傷人的罪人。
她明明知曉,能傷他的的“刀”一直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徐弦月想安撫他。
她移身上前,手慢慢撫上他的胸口,仍舊是沒有多大的力氣,只輕輕一推,便將他仰面按倒在馬車簡易小榻上。
秦越川不做掙扎,依舊這麼仰面凝望著她。
徐弦月乖乖巧巧,安安靜靜伏在他的胸口,垂眸輕聲細語地同他道︰“是我的不對,此番是我讓秦越川擔心了。”
“我不曉得如何說才能安撫到你,那我就用你喜歡的方式補償你好了……”
秦越川眸光微亮,好似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句話。
“我喜歡的……”
只呢喃了幾個字,剩余的話語便全部吞沒在了徐弦月溫香軟唇之中。
徐弦月閉上眼楮,用曾經秦越川吻她的方式,稚嫩地,生澀地一點一點反哺于他。
秦越川感受得到,他隨她一同閉目沉淪。
如碧波泉水,無聲浸潤。
他的手攬上她的腰肢,助她著力,穩住身形。
並沒有立時的反客為主,而是輕柔緩慢的承接著徐弦月力道溫柔的吻,逐步引導,愈久彌深……
此刻的徐弦月似一只幼獸,面對著體型比她龐大百倍的巨型雄獅,只能以自己的微薄細弱的力量,一點一點理順他的毛發。
此方面她懂得的不多,所會的盡數都是他授予的。
娘親曾說,愛人所表達愛的方式,都是自己所渴望得到的。
既是如此,若是用秦越川曾經對她的愛,以此反饋于他,他的心里是否會好受些許?
徐弦月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做了。
青風自覺將馬車趕到僻靜處,避遠靜守。
遠處仍是傳來斷斷續續的喜樂的吹奏聲,卻絲毫不曾打斷馬車內兩人的旖旎溫存。
低緩輕柔的聲線自晃動的車簾傳出︰“我都說過了不可流淚的,于你眼楮有礙的……”
“月月,月月……月月……”
“若是,此番再來一遭的話,我,我怕是,真的會瘋掉的……”
“我知道的,以後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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