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崎嶇的小道上,十幾匹棕色,白色、灰色和黑色的川馬,馱著滿滿1筐筐東西,從坡下姍姍而來。馬蹄磕著石級路,發出“殼篤殼篤”的響聲。
馬幫的1前1後,走著3個人,手里顫微微地搖晃著長長的趕馬鞭,嘴里悠悠地唱著山歌。
翻過7座山來,跨過9條川,
1心學大寨來,哪怕腳磨穿。
馬幫漸漸地走近來,只見走在最前面的1個馬幫客,朝凌諷他們揚揚手,風趣橫生地笑著招呼道︰
“寨鄰鄉親們,有啥子山貨土產賣啊?”
尤林、曾青雲和範百勤听到這耳熟的聲音,細1辨認,都
十分驚訝地揚起眉毛,異口同聲地叫道︰“老耿!”
只見縣委書記耿岩明腳穿雙麻耳草鞋,褲管挽得高高,身後背1頂黃亮的桐油斗笠,上身穿件敞開的青布衣衫,下身穿條膝蓋上補著兩塊大補釘的灰布褲子,紅堂堂的臉上,讓太陽曬得黝黑發亮。
此刻,金色的朝暉沐浴在他身上,更顯得老當益壯,精神煥發。
曾青冬頭1個樂呵呵地迎上去︰“老耿,鴨子變飛鵝,你這個草鞋書記,咋個1忽兒又變成個馬幫客了?”
“哈哈哈••••••”
老耿和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爆發出1串富有感染力的笑聲。
尤林他們也笑了。
耿岩明喜孜孜地輕輕1見馬鞭,說︰“縣委決定,為了落實這次會議提出的戰斗任務,要大力支援農業學大寨。這會,馬幫商店給岩鷹山區梢來了點東西,也有你們山寨的1份。”
“哎喲,太好了!”曾青雲熱烈地說著,上前握了握1個馬幫營業員的手,又拍了拍另1個的肩頭,流露出滿懷的喜悅。
尤林也興奮地對耿岩明說︰“老耿,你給我們帶來了東風,石旮旯這條船,又該扯滿帆了!”
耿岩明笑笑,回顧範百勤,親切地問道︰“百勤,尤林,幾天不見,你們這兩個船老大,沒踫槳磕舵吧?”
範百勤很尷尬地瞅瞅尤林和曾青雲,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輕聲說︰“嗨,剛才就差點沒鬧翻了船哩!”“哦,那我猜錯了。”
耿岩明善意地笑著說。
範百勤默然地點點頭,從耿岩明手里接過馬鞭,說︰“老耿,我來趕吧。”
範百勤和馬幫商店的那兩個年輕人1起趕著十幾匹馬,走在前面。他手里晃著趕馬鞭,嘴里大聲吆喝著,心頭翻騰得格外厲害。
農業學大寨,為支援山區,縣委書記親自趕著馬幫,不辭辛苦地爬山涉水到山寨來。可是,在這些天里,我又于了些啥呀!黃暮林和那個人偷運木材,還不是借了使集體富裕的名義鑽了我的空子。
撈票子,撈票子,恐怕真要象老岳父說的那樣,撈紅了眼晴,撈歪了心思,撈得私心大發,社會主義被拋到腦後邊!這1來,石旮旯要學大寨,要改變落後的面貌,可真是紙糊的牆壁—靠不住了。
走著想著,不知不覺中離石旮旯寨子近了。
範百勤抬頭望去,只見田壩里熱氣騰騰,社員們在催牛犁田,揮鋤耕作。那窄長的田埂上,小徑上,挑著擔擔沉甸甸糞肥的小伙子們流星飛梭般地跑著。
前頭青蔥蔥的茶園里,處處閃動著采茶姑娘和媳婦們的花衣衫。明媚而又燦爛的陽光,照耀著大干的石旮旯!
範百勤望著這1切,心想︰“誰說尤林不抓副業呢?他頓時感到渾身燥熱起來,解開胸前的鈕扣,繼續向前趕去。
耿岩明和尤林、曾青雲走在後面,親切地擺談著,1路細听了他們1老1少的匯報。
葫蘆塘里發現的扁瓷瓶和縣物資局介紹來的那個人,特別引起了耿岩明的注意。同時,耿岩明也感到很滿意,石旮 大隊組織支部是1個堅強的戰斗堡壘,在尖銳復雜的階級斗爭中,又處處掌握了主動權。
不1會工夫,範百勤同兩個青年先走進了寨子,他們迎頭就見寨路邊的壩牆上,寫著1行雪白工整的大字標語︰
農業學大寨,山山水水重安排!
範百勤在代銷店前停下,對兩個年輕人說︰“小同志,歇歇腳吧。”
範百勤看到代銷店門外的青石牆上,又貼出了1期大批判專欄,自己便走上前去揚起臉看了起來。大批判專欄上方,是1條紅色的通欄大標語︰狠抓階級斗爭,狠批資本主義,大干社會主義!
下面,1首標題叫《鞭雨勒風驅妖霧》的詩歌,跳進了樊百勤的眼簾。
清溪揚波聲聲,群峰昂首翩翩舞,虎頭山歌繞坡田,山寨擂響進軍鼓。
莫說大道多平坦,征途處處有險阻,陣陣惡雨掀禍水,股股逆風挾毒霧。
流言蜚語飛滿村,虛景假象迷心目,攆山打獵施陰謀,馬車跑的是歧途。
金猴奮起千鉤棒,鞭雨勒風驅妖霧,劈開烏雲見青天,飛越險谷迎日出。行船要靠方向舵,批修要讀馬列書;躍馬揚鞭朝前奔,萬里跋涉不迷路。
這首詩歌,不過2十行,卻象1把鋒利的刀子,剖明了石旮旯出現種種怪現象的根源。範百勤留意地看了看作者的署名︰尤林。
範百勤情不自禁地又細細讀了1遍這首詩,才把那似乎快凝滯住的目光,緩緩地從那首詩上移開,落在旁邊的1首山歌上︰
虎頭山連岩鷹山哎,大寨戰歌唱得歡。
婦女決心當闖將哎,夢里還在喊大干。
摳來彩虹當扁擔哎,摘片白雲作墊肩。
1肩挑起日和月哎,雙手托起半邊天。
姜曉暉當範百勤的眼光1看到下面另外8句詩時,只覺得那個個字就象1只只睜圓了的眼楮,氣忿忿地朝自己瞪著。
上坡欲的搖錢樹,攆山使的騙人術,掰開葫蘆看1看,階級斗爭驚心目。擦亮眼楮不上當,改天換地揮銀鋤,石旮旯人有志氣,1心要奔向陽路。
範百勤不出聲地讀了1遍,耷拉下眼皮,心里沉甸甸的。這時,他進1步體會到了,自己所熱衷的那1套,同大家所想的,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和黨的要求又離得如此的遠。不是自己被花花票子蒙住了雙眼,咋會上那個當呢?
“這些詩歌,說得很有分量哪!該把它放在心頭上,好好掂量掂量哇!”不知什麼時候,耿岩明已經來到了範百勤的身邊。
尤林指著大批判欄,插上來說︰“這次伐木運木的事,群眾曉得了都很氣憤,1致要求追查個水落石出。”
範百勤沉痛地慢慢轉過臉,望著耿岩明和尤林,內疚地說道︰“這件事,我該負責任,開個支委會,我作檢討。”
耿岩明嚴肅地對範百勤說︰“支委會要開,我看,更應該開個群眾大會,開個大批資本主義,大干社會主義的誓師大會,掀起學大寨的高潮!你們這兩個當家的,看看這麼干,要得不?”
“要得!”兩個字,像鋼蛋蛋1樣,從樊百勤的嘴里蹦了出來。
曾青雲欣喜地笑了。
“哈哈哈••••••”
1陣響亮的笑聲,從前頭傳來,是社員們出工了。他們1看見耿岩明和馬幫,都驚喜地1擁而上,熱烈地問候著,交談著,代銷店門口頓時鬧騰起來。
耿岩明指指前面兩匹川馬背上的馱子,說︰“來,把馱給石旮旯的東西卸下來,先放進代銷店後面的倉庫里去。”
耿岩明的話音剛1落地,只見“尾巴老漢”1捋袖子,搶先上去卸下了1馱貨。
“花茨藜”姑娘調皮地問︰“咦,王大伯,今天咋來了勁啊?”
“尾巴老漢”眨眨眼,伸手指著那1馱棕繩、錘砣和鋼 ,1撇嘴,說︰“看看,這都是支援我們學大寨的,咋不來勁?對了,往後啊,哪個也不許再叫我‘尾巴老漢"了,這條尾巴,該甩啦!”
眾人都快活地大笑起來,連範百勤也頓時覺得王盛利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只見李金友扛起1大把丁字鎬,“丁丁當當”響著,咧嘴笑笑說︰“哈哈••••••這回啊,盡管大干,不愁鋤頭,鐵鎬磨禿了!”
大家就像過節1樣,個個喜氣洋洋,穿梭般地搬運著馬幫帶來的農具和物資。
耿岩明和尤林、魯城、曾青雲幾人也早就捋起袖子,加入了這搬運的行列。
範百勤听到李金友杠著丁字鎬,邊走邊對幾個社員在說︰“大哥,耿書記想得真周到,你看,還讓馬幫帶來了這麼多鋼珠蛋蛋,好裝不少雞公車啊。”
“說的是啊!將來往葫蘆塘里送石灰干啥子的,都用得上呢。”
“是嘛。”
範百勤再也耐不住了,“嘩啦”脫掉上衣,往邊上1甩,搓搓巴掌,“嘿!”1聲,彎腰扛起1馱貨,甩著手,大步流星地向倉庫走去••••••
耿岩明帶著馬幫商店來到石旮旯的第2天下午,石旮旯大隊召開了1個學大寨的誓師大會。會上,社員們首先對伐木運木事件和其它資本主義傾向展開了猛烈的批判。貧下中農那1番番話,如同1帖帖清涼劑,使範百勤的頭腦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