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王宮祈臨殿。
薛神醫在為姬冥修診治過後,輕輕放下了床幔。
沈黎硯滿眼憂色,“他情況如何?”
“外傷倒是無甚大礙,就是內傷有些嚴重。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他身體底子好,好好修養兩三個月就能恢復如初。”
沈黎硯輕輕松了口氣,緊蹙的眉心,漸漸松緩了下來。
她也不知拓跋聿留給她的那張紙條,姬冥修是怎麼發現的。
她每日午後都會沉睡很長一段時間,他就利用這個間隙悄聲去了荊棘山。
心下輕嘆,她在床榻旁輕撫著他安靜的眉眼,眸中涌動著淡淡的傷感與疼惜。
她不怪他今日去找拓跋聿決斗,他心中積攢的恨,她感同身受。
可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更不願意他去找拓跋聿。
她不希望他再為她受一丁點的傷害。
這些年,他過得並不比她輕松,同樣忍受著無盡的苦痛與煎熬。
她想停止這一切無休無止的紛擾,她想他們都過得輕松快樂一些。
可她又深知,他放不下。
是啊,那麼痛苦的過往豈能是說放就放的,沒有哪個人是聖人,亦沒有哪個人在面對罪魁禍首時能做到無動于衷輕易放過。
她低首親吻他的俊顏,幾滴清淚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到他的頸間。
她用錦帕輕輕擦拭著,素手卻被男人倏地握住。
她抬眸,對上男人深邃的眉眼。
男人看著她頰邊的清淚,用指腹輕輕揩拭著,“不要哭,本王心疼。”
她看著他憔悴的容顏,竭力揚起一抹笑容,“好,我不哭。”
她握緊他寬厚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臉上,“三叔公說你受了內傷,需要好好將養。晚飯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男人眸中一片欣慰,“你身體不好,不要累著自己。”
她搖了搖頭,“我不累。倒是你,身上一定很痛。答應我,只此一次,好不好?”
男人眸中頓時涌上殺意,“這是他應得的。”
“所以,現在躺在榻上不能動彈的你,舒坦了,是不是?”
男人眼中的殺意漸漸退散,漫溢而出的是無盡的委屈,“你心疼他。”
她看著他別過的頭,不由有些好笑,“你連這個醋都要吃嗎?”
他指的是她在雪地中為拓跋聿擦拭鮮血那件事。
他應是肺部受了重傷,鮮血止都止不住,她看著于心不忍,才下意識幫他擦拭了一二。
她輕輕掰過男人的臉,輕吻他蒼白的薄唇,“從今往後,我與他不會再有交集。我愛的人,心疼的人,只有你。”
男人這才微軟了神色,“如果他下次還敢來,本王”
“他不會再來了。相信我。”
她依偎著他,闔目輕語︰“只有我們兩個。”
男人側首親吻她的唇角,“好,只有我們兩個。”
此後三年,沈黎硯很少再听聞過拓跋聿在北燕的消息,只是偶爾從薛流光口中得知了他的一些近況。
他沒有在耶律皇後和群臣的一再勸諫下冊立皇後,而是與後宮妃嬪生下了一個皇子,堵住了整日拿皇嗣說事的悠悠眾口。
幾乎所有北燕皇宮的宮人都知道,他們的陛下隔段時間就會去瓊華殿靜坐一整日,瓊華殿更是掛滿了黎貴妃的畫像。
上官紫甦沒有再鬧,卻是再也沒有見過拓跋聿的身影。她年復一年地日思夜盼,終究是沒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有傳言說,她忍受不了長夜漫漫的深宮寂寞,與一位皇宮侍衛珠胎暗結。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拓跋聿並沒有因此重罰于她,而是殺了那名侍衛,將她放出宮去回家養胎。
自家女兒不得寵犯了錯,寧都王自是沒敢苛責什麼,只能以上官紫甦得了失心瘋為由,將她送去了鄉下的別莊療養。
沈黎硯听了之後,唏噓不已。
上官紫甦愛而不得,從而走了極端。拓跋聿沒有將她打入冷宮自生自滅,應該也是出于對她的那絲愧疚。
愛一個人沒有錯,不愛一個人亦沒有錯,其間無奈,自是半分由不得人。
三年以來,西涼政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西涼王沈立恆,因身體日漸不好,精力亦無以為繼,便逐漸將西涼的朝政交與了世子沈黎硯。
然而眾所周知,沈黎硯因患有心疾,根本無力支撐起整個西涼,于是這一重任自然落在了其夫姬冥修的身上。
自姬冥修接管西涼以來,整個西涼在他的治理下出現了新的氣象,尤其是在重要城池的管控與軍隊的戰斗力上,皆出現了不同于以往的凝聚力與向心力。
這樣的王權更迭與政局變化,外界早已傳言,姬冥修儼然已是西涼真正的王。
遠在龍淵的姬天盛,自是夜不能寐。
天盛十二年八月十五,他在楊宗明及其黨羽的挑撥鼓動下,變本加厲地加強對西涼重要城池的管控與壓迫,這引起了眾多西涼將士與民眾的不滿,某些地方甚至觸發了軍民反抗龍淵駐軍的暴動。
西涼的朝中大臣,更是聯名上書沈黎硯,強烈要求將龍淵駐軍及其使臣趕回龍淵,以解除他們對西涼重要城鎮的任意干涉。
姬冥修為妻分憂,親自率軍前往西涼八大重鎮,利用自己的強勢手段,將惡意挑起龍淵與西涼對立的龍淵駐軍趕回了龍淵。
此舉無疑震動了龍淵朝野上下,上至朝中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議論紛紛,甚至傳出了攝政王姬冥修即將造反的流言。
龍淵當初從西涼奪取的十五座城池,已有八座重新掌握在了西涼的手中,剩下的七座,除了邛城與即墨之外,其余五座皆位于西涼的西北與西南部。
五座城池的龍淵駐軍加起來也不過三萬,其中三座城池的駐軍首領都是姬冥修原先的部下,只要他願意,城池中的兩萬駐軍隨時會倒戈西涼,另外兩座城池的一萬龍淵駐軍則根本不足為懼。
天盛十二年十一月初,龍淵先後加派三批龍淵軍,對寧川與邛城展開強勢進駐。
西涼世子沈黎硯親自趕赴寧川,不僅擊退了五萬龍淵軍,還順勢將原先駐守在寧川的龍淵軍也一並趕出了寧川。
即墨城守將隋敬之,更是親赴邛城,將拒不退駐的龍淵將領周顯慶扣押,強勢驅逐駐守邛城的三萬龍淵軍。
兩城的對抗過程之中,自是發生了流血沖突。
若是自願退出的龍淵駐軍,沈黎硯自是不會多加為難,但若是負隅頑抗,她亦絕不手軟。
只是,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十萬龍淵駐軍即將退出西涼之際,姑墨五萬北燕大軍卻趁機突襲寧川中寧山以西兩百六十里處的西涼軍營。
寧川一時之間陷入東西夾擊的困境之中。
沈黎硯沒想到北燕會公然違背十年之約,悍然出兵趁人之危。
她站在積雪冰封的清水河東岸,駐足凝視著遠處灰暗的天空。
歷史好似再次重演,五年前這個時候,她也是站在這里,與阿雍奮力抵抗東進的姑墨軍。
拓跋聿
她心中默念著那個人的名字。
西涼的日益壯大,不僅引起了龍淵的忌憚,更是讓北燕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脅。
他擔心北燕治下的六座城池,也會像趕走龍淵駐軍那般,被阿雍強勢收回,所以,以防夜長夢多,他先下手為強了。
他始終是那個運籌帷幄的北燕帝王。
她輕嘆一聲,既然如此,那就戰場之上見真章吧。
她如今雖然苟延殘喘,卻也不會輕易認輸。
隋敬之早已退回即墨固守,所以邛城的防守交給了阿雍。
現在他與龍淵已經徹底撕破了臉。
以姬天盛的多疑和楊宗明的陰險毒辣,即便阿雍不做什麼,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雲川客棧的那次威逼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如果不趁機自保,最終只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