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午後時分,段澤川與南笙以及靖王夫婦,在城門口迎接了來自盛京的馬車。
馬車簡約低調,卻寬敞而舒適,影六躬身掀開車幔,一道高大的身影緩緩走下馬車。
他的臂彎中抱著粉雕玉琢的姬天野,身後跟著一身勁裝的木棉和抱著球球的夏芷。
段澤川一看這拖家帶口的陣仗,頓時一陣沒來由的頭大。
看來對面的男人對追回自己的王妃沒有信心,所以把一歲多的兒子都千里迢迢地帶來了。
姬冥修一路看著花城的街景,與他十多年前來的時候已經大為不同。街道變得更加井然有序,繁華程度與盛京不相上下。
靖王夫婦本來想邀請姬冥修住在王府,姬冥修卻委婉地拒絕。
他本想住在潯渡客棧,離她近一點,但考慮到小野的安全,他還是決定暫時住到段澤川為他安排好的一處別苑。
別苑鬧中取靜,離她住的客棧並不太遠,正好方便他們一家三口團聚。
“讓你費心了。”他對段澤川的安排還算滿意。
“你突然變得這麼客氣,我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她還好嗎?”
段澤川搖了搖頭,選擇實話實說︰“她最近身體不太好,不怎麼喜歡出門。”
姬冥修一听,眉峰微蹙,疲憊的聲音中滿是急切︰“她怎麼了?要不要緊?”
段澤川在上次的信中並沒有提到她生病了,剛剛听他這麼一說,他的一顆心瞬間揪緊。
段澤川面色微凝,“她不願意看病,我讓宮醫暗中為她把過一次脈,發現她不大好。”
姬冥修心內一窒,眼神遲滯地看向他,“不大好,是什麼意思?”
段澤川眼眸微垂,沉默片刻,終是看向他,“她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季。”
姬冥修抓緊他的衣領,怒聲道︰“你說什麼?熬不過這個冬季?你跟她合起伙來騙本王的對不對?”
段澤川沒有阻止他的憤怒,他的視線直直看向眸中溢滿震驚與不安的男人。
“宮醫說,她的心疾已經一年有余,不久前心脈又受過損傷,這導致她的心疾有了加重的趨勢。”
他看向男人難以置信的眼神,低聲道︰“宮醫已經在研制延緩她病情的聖藥,你也不要太過擔心。”
姬冥修揪著他衣領的手,無聲滑落了下去。
心疾
他想起上次在天樞時對她說過的那些剜心之言,他說不想再看見她,因為他覺得髒。
那日在承明殿外的廊下衣角,是她的
拓跋聿說他不要後悔,而他卻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永遠都不會後悔。
自責,後悔,難過,心痛,都比不上他此時此刻的熊熊怒火。
“拓跋聿呢?她病成了這個樣子,他不知道嗎?”
“拓跋聿派在她身邊的影衛,已經傳信天樞,他現在應該收到了。”
“你是說,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有心疾的事?”
段澤川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按照我的猜測,他應該知道她有心疾,只不過還不知道她的心疾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
姬冥修听後一陣苦笑,原來她瞞著拓跋聿,瞞著他,瞞著所有人,她這是想
無聲無息地消失。
她到底有多絕望,才會做了這樣殘忍的決定?
她到底有沒有想過他和小野該怎麼辦?她的父王該怎麼辦?
不行,他要去找她,立刻,馬上。
段澤川自是看出了他要做什麼,“她最近睡眠的時間很長,尤其是在午後,你要不還是晚膳過後再去找她吧。”
姬冥修思慮片刻,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段澤川看著好友失魂落魄的樣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才轉身出了別苑。
姬冥修坐在窗邊,看著落日的余暉灑落在苑內的每一個角落,明媚而溫暖。
他想起了在平陽鎮那個夏日的傍晚,他牽著韁繩,看著她騎著老黃牛時溢滿笑容的幸福模樣。
也想起了他對老伯說他們即將成婚時,她羞澀帶笑的眉眼。
原來幸福轉瞬即逝,痛苦卻是那麼地漫長。
他沒有保護好她,反而還深深地傷害了她。
他不理解,命運為何這麼愛捉弄人。
段澤川說,他已經派人去尋薛神醫的下落,只不過現在還未等到任何消息。
“影六,派人加大力度找尋薛神醫,另外花重金尋找能夠治療心疾的名醫。”
影六應聲領命,轉身出了房門。
他不會讓她離開自己,絕不會。
幸好他為了挽回她,特意帶來了球球。
薛神醫說過,球球的精血可以起死回生,他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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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天樞皇宮御書房。
拓跋聿听了影衛的稟報,震怒之下摔碎了玉盞,“叫端木朔那個老東西來見朕。”
來福趕忙躬身退出房內。
拓跋聿跌坐在地上,久久沒有出聲。
他原以為阿黎在南境散心之後,就會回到他的身邊,可他萬萬沒想到,等來的會是這樣令他悲痛欲絕的消息。
怎麼就病情突然加重了呢?一定是她對他隱瞞了什麼。
她先前就吐過兩次血,太醫說,是因為過度悲傷而導致的心脈受損。
太醫因此為她調理過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她也大為好轉,可為何現在又加重了呢?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端木朔躬身步入殿內,直接撩袍跪下,“陛下,臣有罪。”
拓跋聿抓起一只玉盞狠狠擲向對面的人,“說吧,你和她到底隱瞞了朕什麼!”
端木朔額頭上血流如注,他沒敢擦拭,緩聲道︰“陛下,當時在宮門口,微臣診斷說匕首沒有傷到貴妃娘娘要害,是按照正常人的心髒位置而做出的判斷。”
“只是,微臣在後來的診治中發現,娘娘的心髒較于常人偏右一些,匕首刺中了她的心脈。”
拓跋聿猛地從御座上起身,他身子一晃,單手撐著御案,才勉強站穩。
少頃,他按下心中的劇痛,抬眸看向端木朔,“你當時為何不告訴朕?”
“娘娘不讓微臣說,她不想您為此自責難過。”
“所以你們就聯合起來欺騙朕,朕算什麼?!”
他目眥欲裂,俊朗的眸中濕意洶涌,“千年人參,萬年雪蓮都不管用了嗎?”
端木朔輕聲嘆息,“陛下,千年人參,萬年雪蓮服用之後,娘娘的心脈是得到了良好的修復,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娘娘之前就因心氣郁結傷了心脈,那些聖藥對于她的病情而言,也只是杯水車薪的治標不治本而已。”
拓跋聿心痛難忍,都是因為他,是他拆散了她與姬冥修,才造成了如今這一切。
如果不是他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之私,她就會與姬冥修長長久久地幸福一生,而不是只剩下短短的三個月。
他以為,她當時替自己擋住拓跋泰的那一刀,是下意識就躲過要害部位的。
如今想來,她當時根本就是奮不顧身為他擋下那一刀的。
阿硯阿硯
原來,她當時就存了必死的心了。
她失去了她愛的人,她愛的人厭棄她,她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所以她就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讓他永遠活在愧疚之中,讓他永遠都記得自己對她的十年之諾。
他別過身,淚水自眸中肆意洶涌。
阿硯,你真的好狠的心。
難道你不知道,沒有了你,我對外征戰還有什麼意義?
我只是想讓你看到一個更加強大的我,想讓你心里眼里都只有我,難道我做錯了嗎?
你愛他愛到寧願舍棄自己,而他呢?轉眼就另娶他人,往你的心上插刀,他又有什麼好值得的?
阿硯,你不公平,不公平啊
姬冥修也去了南境,不,他不能讓他搶走阿硯,他要去見她,他不會讓她死。
“她的心疾,就沒有可醫之法了嗎?”
端木朔看著帝王挺拔孤寂的身影,輕輕搖了搖頭,“只可延緩,無法根治。”
拓跋聿聲音寂寥,“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
端木朔應聲站起,扶額躬身退出。
自古紅顏多薄命,他不知年輕的帝王接下來會做什麼,但太上皇與太後,是決計不會允許他南下的。
南境,那可是龍淵的勢力範圍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