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憐的黎兒在天樞受罪,沈立恆心急如焚。
凝思須臾,他朝著身後的虛空處沉聲道︰“夜九,去找薛流光來未央殿。”
兩日後,薛流光乘坐馬車急速趕往天樞。
七日後,他順利到達北燕皇宮,見到了傳聞中的那位北燕新帝。
面前的男人,有著豐神俊朗的容顏與器宇軒昂的王者之氣,只是頰側五道清晰可見的印痕破壞了他輪廓分明的美感。
男人對他的態度算不上熱情,卻依然以對待貴賓的規格會見了他。
拓跋聿看著面前從容不迫的薛流光,直接開門見山︰“你是阿硯的表兄,想要見她一面,朕不會阻攔。但你若想要將她帶走,那絕無可能。”
薛流光听後,眸中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
面前的男人對阿黎覬覦良久,又哪有輕易放手的道理?
他此次來天樞的目的,也只是想確定阿黎是否安好。
兩國好不容易平息邊境戰亂,他自是不希望整個西涼紛亂再起。可這樣的安定,卻是以阿黎的犧牲為代價,他至今還記得她去年深秋時嫁給姬冥修時的幸福模樣,而如今
眼前的帝王是給了她足夠的尊榮,可與夫君和麟兒生生分離的阿黎,她真的就開心嗎?
他想,只有等他見到她之後,才能知道最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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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硯這段時間一直在瓊華殿養病。
六日前,耶律太後派來身邊的教習嬤嬤規訓她整整學了三日的宮妃禮儀。
什麼她是貴妃,要向後宮所有妃嬪做出良好表率,什麼拓跋聿是她的天,要盡心服侍滿足他的一切需求,還有什麼她要全力調養身體,早日為皇家誕下龍嗣。
三日前,她被迫在奉先殿跪拜了三個時辰,為的是在北燕的先祖面前懺悔自己對耶律太後和拓跋聿的不敬之罪。
她像個木偶一樣,無聲無息地跪在那里,陰涼刺骨的寒意不到一個時辰便將她吞噬殆盡,將養了一周的身子前功盡棄。
聞訊趕到奉先殿的拓跋聿,神色慌亂地將她抱回了瓊華殿。
太醫說,她目前身體虛弱,再加上心疾難醫,若不能仔細將養,今後恐會落下病根。
當日夜里她便發起了高熱,第二日清晨醒來,更是毫無緣由地吐了血。
太醫說,是心氣郁結所致,之後為她開了疏肝理氣的丹梔逍遙丸。
拓跋聿幾乎每日都來瓊華殿看她,有時候是早朝過後,有時候是晚膳時分。
自那晚之後,她到現在都沒有同他說過一言半語,雖然他一如既往的自說自話讓她很是厭煩。
下午申時三刻,他竟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之人,表兄薛流光。
她在見到他的當場,便紅了眼眶。
拓跋聿知道她不待見他,便自覺離開了瓊華殿,為他們兄妹二人留下了足夠的相處空間。
薛流光摸了摸她的鬢發,俊雅的眸中滿是心疼,“阿黎,你怎麼憔悴了這麼多,是不是他對你不好?”
沈黎硯沒有說話,卻在下一刻委屈地抱住他失聲痛哭,“薛流光,我好想你們,真的好想好想”
薛流光輕撫她縴弱的後背,一時間心痛如絞,“表兄帶你回歸硯城,好不好?”
她淚眼含笑,卻是輕輕搖了搖頭,“我不能離開這里。”
薛流光眸中滯澀,他扶著她坐下,用錦帕擦拭著她的眼淚,“你父王很擔心你。”
她眸中微詫,父皇還是知道了。
消息既已傳到了歸硯城,不可能沒有傳到盛京,也不知阿雍會作何反應。
她苦笑一聲,說不定,在外界看來,她早已成了拋夫棄子的水性楊花之人,對她沒了記憶的他,又豈會在意她在北燕的一切。
拓跋聿真的好狠的心,他在朝堂上毫不避忌地公然立她為後,根本就是要讓天下人知道,她並非為救夫君半路失蹤,而是在夫君受傷之際轉身投入他人懷抱,得享皇後尊榮的婦德敗壞之人。
雖然她最終被封為皇貴妃,但他的目的卻早已達到。
他一個簡單的舉動,就斷了她回到盛京的所有後路。
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良久之後,竟是星眸微睜,笑著對薛流光道︰“表兄,我突然想喝西鳳酒了,你此次回去,托人給我捎幾壇吧。”
薛流光眸中酸澀難當,卻終是笑著對她道︰“好。”
她腦袋一歪,就像小時候那樣調皮一笑︰“瓶塞要擰緊些,漏了味兒的西鳳酒我可不喝。”
她絮絮叨叨地吩咐著︰“還有我放在祈臨殿的發簪和手釧,你都要親自給我包好。”
薛流光拉起她的手,強忍著心底的痛意,笑著彈了彈她的額頭︰“保證讓你滿意。”
“告訴父皇,我在這里很好,讓他不用擔心。”
薛流光別過頭,逼回了眸中的淚意,才轉身對她說了聲‘好’。
她握緊他寬大的手掌,汲取著那里的溫暖,笑著道︰“一言為定。”
薛流光眸光沉靜地看著她,忽而垂首抿唇良久,才抬眸顫聲道︰“你要照顧好自己,表兄下次再來看你。”
她輕聲道︰“好。”
拓跋聿不準她出宮,沈黎硯只能送薛流光出了瓊華殿,直至看著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身後傳來男人略帶醋意的聲音,“不要再難過了,他不是還能再來看你麼?”
她對誰都可以用情用心,唯獨對他,卻只有絕情與狠心。
她轉身,面無表情地與他擦身而過,卻被他拉住皓腕按入了寬厚的胸膛。
拓跋聿听到自己近乎哀求的聲音,“阿硯,不要這樣對朕,好不好?”
她推開他,徑直往前走。
“朕錯了。”
他沖到她面前,看著她毫無波瀾的鳳眸,一字一頓道︰“朕不該那樣對你,朕向你道歉,原諒朕好不好?”
“拓跋聿。”
男人急切地看向她,“你說。”
沈黎硯垂首輕語︰“我很累。”
男人幾不可聞地低聲道︰“朕知道。”
她抬眸直直看向他小心翼翼的眼神,心底忽而涌起一種難言的悲涼,這樣的眼神像極了曾經的微生思堯。
好在他最終用自己的誠心打動了對他避如蛇蠍的阿姐,但她深知,她與拓跋聿不會有那麼美好的結局。
她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個姬雍,他若想闖進來,只能撞得頭破血流,兩敗俱傷。
“往後不要再來瓊華殿。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原諒你。”
“阿硯,你一定要對我這麼殘忍嗎?”
她語聲平靜,“我該喝藥了。”
拓跋聿愣怔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殿內的廊角。
他抬眸看向‘瓊華宮’三個字,第一次感覺到它們是如此地刺眼。
她住進了他打造的囚籠,卻也隔絕了他的一切希望。
他忽然仰天長嘯,原來他一直都在作繭自縛。
“陛下,外面天冷,您要保重龍體。”
柘笙自是看到了剛剛發生的一切,陛下愛得那般卑微,深深刺痛了他的雙眼。
該怨沈黎硯鐵石心腸冷酷無情麼?
他想,她有權利保留自己忠貞不渝的愛情,亦沒有義務接受陛下對她的用情至深。
然而,看著陛下如此痛苦,他終究還是對她升起了幾分怨念。
“柘笙,你告訴朕,朕究竟該怎麼辦?”
“陛下,貴妃娘娘吃軟不吃硬,您要多給她一點時間。”
拓跋聿絕望的眸中閃過一絲光亮,而後竟是苦笑一聲。
對啊,他自認比不得姬冥修的耐心隱忍,卻奢望著她能滿心滿眼是他,這不是痴人說夢是什麼?
像是對柘笙,又像是對自己,他輕聲呢喃︰“朕不會輕言放棄。總有一天,朕會打開她的心扉。”
柘笙听了,緊蹙的眉眼終是松緩下來。
陛下能想開就好,因為他真的有些擔心他,擔心他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情來。
拓跋聿看著長長的宮道,又側首看了宮門一眼,聲音蕭索而落寞︰“回宮吧。”
柘笙側首望了眼高高的宮牆,輕聲一嘆,隨即跟上他的步伐。
他不知陛下何時才能打動沈黎硯固若堅冰的心,長路漫漫,他竟是看不到盡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