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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燈光昏暗的過道里,衛蔚全身都包在雨衣一樣的外套里,只露出一雙眼楮,她大步地走過,此刻的眼神給人一種冷硬的感覺,就像是花崗岩。沒戴墨鏡,眼楮里埋葬著的神情分外猙獰,一直沒入了發鬢中。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隨即是歇斯底里的大聲叫罵以及東西砸碎的聲音,衛蔚的腳步頓了頓,拐角處突然明亮起來的燈光打進她的眼楮,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好像劃過了一抹冷冷的流光。
隨後,她看見金發的黑鷹靠在牆上,手里夾了根煙,愛答不理地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面孔在煙霧中顯得有些虛幻,對面的屋子里顧尖銳的笑聲和淒慘的喊叫越來越刺耳,衛蔚忍不住皺皺眉。
黑鷹嘴唇扭曲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嘲諷︰“我打電話給醫生了,他會帶著鎮定劑過來。你現在最好不要進去招惹他。”
衛蔚猶豫了一下,目光在屋子門口掃了一圈,站定了沒動。
黑鷹彈了彈煙灰,俊秀的眉眼忽然悲傷一閃而過︰“我覺得他已經瘋了。”
衛蔚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一愣,隨後轉過頭仔細地打量著這年輕人︰“誰?顧麼?”
黑鷹的嘴角露出那麼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眯起眼楮,這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安靜極了,那柔軟的金發和雪白的皮膚,使得他看起來就像是個悲天憫人的天使,黑鷹輕輕地說︰“噓,你听。”
那金屬制的大門即使隔音效果極佳,里面那瘋狂的大聲笑罵仍然清清楚楚得听得見,衛蔚听出那個瘋子一樣的人,正是r?李,他忍不住皺皺眉。
“為什麼死了?!為什麼?!啊……我不相信,這不可能,我是神,我才是神!乖……噓……不要叫,不要叫,你們有機會能長生不老,你們跟著我可以擁有全世界,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噓,我做得到,我做得到……沒有人能打敗我!沒有人!誰也殺不死我……你想殺我麼?你想殺我嗎?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趕過來,沒多久,“醫生”急匆匆地出現了,凝神听了一會,他臉色發青地沖黑鷹點點頭,深深地吸了口氣,五指翻飛地在大門旁邊輸入了密碼,門打開了,慘叫和尖嘯的音量立刻擴大了好幾倍,衛蔚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黑鷹的神色依然沒動,兩個男人相對站著。過了一會,里面的聲音慢慢平靜了,衛蔚嘆了口氣,繞過黑鷹,打算進去看看。黑鷹卻突然說︰“他們當年沒能殺了他,卻讓他瘋了。”
衛蔚猛地轉過身來,冷笑著看著黑鷹︰“怎麼,你想給他報仇?黑鷹,掂量掂量你的能耐再說……”
黑鷹好像沒听見她的話似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地面,顯得有些茫然,聲音很輕︰“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找回以前的樣子,還要讓那個人也找回以前的樣子,一輩子難道就只能贏不能輸麼?”
衛蔚“哼”了一聲︰“你不明白麼?大概那說明你還沒瘋。”她不再理會黑鷹,轉身大步走進了那間戒備森嚴的屋子。入眼處全部是醫療器械,再往里,一具被吸干了的尸體橫陳在一個大池子里,池子里滿是翠綠的液體,一邊吊著不少赤身裸體的男人,有的已經嚇得大小便失禁,有的渾身都是血跡,有的已經暈過去了。
“醫生”小心地把已經昏睡過去的c?顧安放在輪椅上,往外推,注射器什麼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的碎片滿地都是,顧的帽子掉下來,露出那張嚇人的半皮肉半金屬的腦袋,歪在一邊。
“醫生”的手臂上被劃了一條深深的口子,血把雪白的袖子都給染紅了。他對衛蔚點點頭︰“麻煩你善後了。”
衛蔚瞟了一眼池子里大張著嘴木乃伊一樣的尸體,壓下反胃的感覺︰“他突然發瘋,是因為……又失敗了?”
醫生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他一直不成功,但是試驗品身上的變化讓他一直不肯死心……你說那個姓白的,死了的老頭子到底是從哪里私藏了那個東西?”他說這話的時候,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衛蔚,“你說呢?”
衛蔚挑起眉,陰鷙地看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你應該去問那個死人。”
“醫生”那張看起來頗為忠厚老實的大眾臉上出現了點不那麼大眾的表情︰“死人永遠是最能創造奇跡的那個,要不是沙漠里的意外,誰都不知道原來那個老不死居然掌握了顧一輩子追尋的秘密,嘖,人不可貌相。雖然有點不敬,不過我覺得顧選合伙人的眼光一直不怎麼樣。”
“你不如干脆說看我不順眼。”
醫生搖搖頭,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想得到什麼,顧不問,他相信你,我也暫時相信他……不過,你不覺得,你做了太多多余的事情了嗎?”
“你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先是讓我們幫你弄死那個心髒病人,然後又暗中綁架了那個小姑娘……”“醫生”頓了頓,“還有你最近做過的那些奇怪的事……以顧的名號——比如殺了某個人?”
“你監視我?”衛蔚緊緊地盯著他,咬著牙吐出這幾個字。
“醫生”皮笑肉不笑地和他錯身而過︰“顧要的是復制當年的全過程,你卻暗中殺了溫景軒——猶大兄,你膽子可也太大了點,好自為之吧。”
衛蔚攥著拳頭的手指甲掐進了肉里。
溫景軒下葬的那天展言安也去了,澳城一直灰蒙蒙的天終于放晴了,展言安穿著一身黑色的長風衣站在遠處的樹蔭下,靜靜地看著跟溫景軒有關系的那些人一個接著一個的放下手里的花朵。
“你不過去?”莫子揚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展言安的身邊,看著那些同樣穿著黑衣的人,“我以為你至少會送朵花。”
展言安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她雙手插在自己的風衣口袋里,臉上不見一絲悲喜︰“那個男人不會願意自己被埋在一堆花底下的,他的花粉過敏癥比你想象的要嚴重得多。”
莫子揚笑了一聲,臉上的神色也逐漸嚴肅了起來︰“翟海東八成是知道我跟你結盟的關系,他剛剛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他說,溫景軒從來都沒有真的想要傷害你。”
有句話說得好,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知道現在生死將一切恩怨都判然兩分的時候,展言安在真正的看清了這一點。
“他在以他自己的方式保護你,不讓你知道。”莫子揚繼續說了下去,不知道這句話讓他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神居然變得深沉了起來。
展言安把剛剛合上的眼楮睜開一條縫隙,顯得有些迷茫︰“我不明白……”
“他不會和人相處,不會表達自己的喜歡,因為這個,翟海東說幾年前他傷害過你。溫景軒從來不怕死,我想他也沒拿過你那顆炸彈當回事,可是他再也沒有靠近過你,為什麼?”莫子揚沒等展言安回答,就自顧自地說,“因為他覺得內疚,他想補償。”
“大概野獸總是比人的直覺來得敏銳?”莫子揚聳聳肩,“老瞎子說毒狼固執了一輩子,偏執了一輩子,從來不肯听人說話,他認定了有人要害你,然後……”
“狂犬病犯了。”展言安接下句,她用了某個有些侮辱意味的玩笑詞,可是臉上卻沒有玩笑的意思,沉沉地看著前方,臉上有悲意一閃而過,“溫景軒瘋起來誰都拉不住……這件事情我比誰都要清楚。”
可是他已經死了。
這個讓她依賴過同時也讓她痛恨過的男人已經死了。
無論他們如何爭斗,他們四個人還都好好的活著,可是現在卻不一樣了,溫景軒的死讓原先松散的關系變得更加復雜。
“你打算怎麼做?”莫子揚問道。
“事實上,我不知道。”展言安仍舊看著那些沒有散去的人,淡淡地說道,“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會在這種時候面對這件事情,我甚至都已經忘了……原來溫景軒也是人,他也有會死的那一天。”
原來無論如何,他們都只是人,外皮里面是肉,肉里面是骨頭,骨頭里面是什麼……什麼里面還有什麼……扒開生命的表皮,一直往里面扒開,用刀撬開用刀剖開,最里面到底是什麼。咦……里面到底是什麼,支撐著眾多行尸走肉橫行人世間,走得丑陋無比又眷戀不已。
展言安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他們還真正在一起的時候,兩室光陰加起來實在讓她不知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她也不過就是個少年,誰知道是什麼模樣。展言安在這一瞬間覺得肩上刻著的重復的時光突然動態奔流起來,壓得很痛,一直奔流到腳底,里面是長河萬丈也是寒氣逼人。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覺得已經受不了這樣悠長悠長又逼仄的時光,因為已經見識到了生命的淡薄,面對著長長的光陰,受不了逃不開最後還是只有淡漠地笑了笑,然後告訴莫子揚她不知道。
展言安看著眼前的一切,閉上了眼楮讓自己稍稍冷靜上那麼一會兒,她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處理,現在大部分的線索都已經在她的面前出現,只是等待著她將它們拼湊成她想要的那副拼圖。
“如果你不知道現在這種局面要怎麼辦的話,我們大概能去處理另外的事情了。”莫子揚已經沒有興趣去打量那些聚集在墓碑前的人,“溫景軒死了,你覺得白銀那邊會絲毫沒有動作嗎?”
“至少他的目標會轉變一下,好的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展言安雙手抱胸,也把自己的目光轉移到了對方的身上,“我一直關注著他那邊的動向,但是不要指望我用其他什麼方法得到情報,我很認真的跟你說這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