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戈逐馬

六十五節 帝國成就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鼎鼎當當 本章︰六十五節 帝國成就

    揮戈逐馬!

    山麓兩邊籠罩著大片的黑暗,連蟬都歇了,只有連番的馬蹄踏破平靜,掩蓋住一切天籟。

    火把浮光掠影,叱喝之聲連連,與之相比,前面卻莽莽蒼蒼,好像一邊是飛速流淌的時間,一邊是悠閑愜意的生活。

    幾十里外的白砂廟早早就一片黑了。

    當中的一座坐課拜神的大殿還點著燈火,不是很亮,卻紅通通地,里頭密密麻麻全坐滿了,幾個高級健牛有板凳坐,其它的人要麼半蹲,要麼席地,外圍竟然還多了幾個鬼頭鬼腦的道士,都聚精會神地听狄阿鳥集訓。

    狄阿鳥的軍隊,特別是常設軍,經常白天訓練,夜晚集訓。

    狄阿鳥有了時間,親自跑來給他們講解兵法。

    這時不但可以表現自己,還可以獲得非凡的知識——這點是高級健牛都盲目相信的。

    他們都認為,無論是軍中第一將趙過,還是少年將軍博小鹿,那都是听狄阿鳥講解軍事知識才有今天的成就的,大王的課,無疑于寶典。

    他們無不當成可遇不可求的好事情,一個個屏息凝視。

    按說這種牽扯到高級軍事機密的集訓不應該讓外人在場。

    可這道觀里的道士大多是李別自小拉到廟里的,道士山中居住,本來習些武藝強身,但不是殺人伎倆,道觀一敗落,李別的師兄弟都不在了,李別帶著徒弟們過活,徒弟們頂多干農活干出了幾分蠻勁,平時老受山賊,獵戶,土匪欺負,要不是李別有幾分仙風道骨撐著,有智謀,又會故弄玄虛,只怕這兒早成賊窩了。

    道士們很快就知道來的是英勇善戰的東夏王,那股熱情勁兒像是壓抑了百年,一下子噴發。他們又不知道自己師傅與狄阿鳥有淵源,纏上狄阿鳥的衛隊就沒個停,不時流露出想跟走當兵的意思,讓故作不知的李別啼笑皆非。

    李別倒有心縱容,時不時與狄阿鳥說到弟子們的特點,還真想讓他帶走幾個調教,一再保證這些年輕道士們的背景。

    徒弟有心,師傅有意,人背景又單純,有些人本身還飽讀經文,識文斷字,吸納過來也不是壞事。

    狄阿鳥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他們團著嗒嗒兒虎听自己集訓。

    龍妙妙也在,她是新鮮,想知道這個據自己觀察,小時候沒啥不一樣的伙伴到底有什麼軍事理論。

    東夏幾經膨脹,因為這種團體集訓,軍事常識可以快速灌輸,不缺乏底層軍官,但是高級將領就越發地奇缺。

    狄阿鳥也想靠集訓把一些英勇善戰,眼光開闊的人挑出來,在他們之中造就一兩位軍事將領,內容也偏重于戰場全局。經過幾天的集訓,眼看大伙都有所收獲,更加入題,先是回顧了以前的課程,緊接著提出一個尖銳的問題“你們對戰場上的陣形怎麼看?”四周打破沉寂,一陣交頭接耳。

    龍妙妙倒是有一種站起來回答他的欲望,不過自認為不是他的部下,閉目只是醞釀答案。

    狄阿鳥有心造就陸川,點了就讓回答。

    陸川不敢怠慢,連忙起身,卻又沒有太多的概念,帶著畏懼說“陣形很重要,戰場上要是排不出陣形,就是亂打,亂打肯定要敗。”

    狄阿鳥有點懷念外派的梁大壯,那個人看起來憨厚,心里倒是不乏聰明,每次回答都會異想天開,不像陸川,憋了勁,就一句半句的,開不了局,也就又點了一個健牛,這健牛這就買弄歷來集訓的知識說“戰陣,即戰斗時所用的陣法。打仗時用來組織兵力,應對敵軍。像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天地三才陣,常用方陣、圓陣、錐行之陣都是的,具體要看怎麼用。”

    狄阿鳥也認為是乏善可陳。

    突然,牙豬兒舉了手。

    狄阿鳥不免意外,因為牙豬兒算是自己的同窗,自己集訓,他听听則罷,自己擺出老師姿態,而他恭敬地舉手,倒顯得不合適。

    但人家舉手了,自己也不能不叫,他就微笑著說“牙豬兒,你說。”

    牙豬兒說“兵無常勢,水無長形,戰場上怎麼組織兵力,那要根據具體的情況定,就像是作戰前的預案。”

    狄阿鳥微微點頭,覺得這話才算道出真諦。

    他讓牙豬兒坐下,掛了一張東夏紙讓眾人看,上面是代表兩邊作戰的曲線,自己則說“牙豬兒說的沒錯,戰場上怎麼組織兵力的預案就是戰陣,既不是你們熟悉的一字長蛇,二龍出水,天地三才,也不僅僅是方陣,圓陣,錐形之陣,更不是各種陣圖可以表述的。大家都知道,我們每次作戰,都作過陣圖下發,那是什麼陣?其實不在以上各陣之列,也不同于以上各陣吧。當然,為了更容易地調用陣法,咱們的陣圖,大多可以分解為一些基本陣勢,比如說方形,圓形,錐形,斜行……但這些所謂的陣法都是表象,而不是實質,實質則是針對敵人作戰的特點。”

    他比劃向自己掛起來的紙張,說“你們看,這邊我畫的是朝廷軍隊。”

    眾人一下交頭接耳。

    一個健牛站起來就問“大王,我們要與朝廷打仗嗎?”

    狄阿鳥搖了搖頭,怒道“坐下,誰給你說要與朝廷打仗,我是給你們分析朝廷軍隊作戰特點的。”

    他看大伙沒有一個信的,就暫且擺手,要求說“把注意力放到圖上。”

    他評價說“朝廷軍隊作戰,首重陣形。他們操練怎麼操練,一是在校場上演武,排得密密麻麻,一起練一樣的套路,一是在很多的陣圖中挑出常用的陣圖,嚴格按照陣圖的要求擺陣,擺出來,先干什麼後干什麼,按照一個套路出兵。那麼這就出現一個問題,這些陣形到了戰場上,真的能隨心所欲地排列起來?即便是排列出來,戰場情況瞬息萬變,陣勢也要變,那麼大的一個戰場,個個小陣的士兵,誰知道怎麼變化?如果一個旅帥變了陣,他的同伴卻不知道,沒跟著變怎麼辦?這是不是成為一個紕漏,會不會給敵人所承?”他說“但是有一點,遇到了陣形說擺就擺開陣圖的軍隊,你們就要當心,這樣的軍隊通常都是朝廷的精銳,接受過極為苛刻的訓練。換言之,看到了試圖擺陣,卻松散不成樣子的軍隊,你們可以組織出騎兵,快速沖擊,一沖一個準,保準他們大亂而走。”

    他又說“當然,朝廷這樣打仗的人有,不這樣打仗的人也有,比如說健布,他就喜歡以陣列兵,先立于不敗之地,然後再根據戰爭情況信手布戰。你們若是遇到這樣的朝廷將領,只說明一個問題,遇到強手了,這是位有名將自信的將領,他可以自成一格,不是上了戰場,無法從容布置,只好按照自己熟悉的陣圖。”

    他回憶說“當年我叔父與健布作戰,在潼關擺開戰場,健布雖然戰敗,但是因為後陣堅固,雖然敗退,卻照樣能阻擋住我叔父一鼓作氣的軍隊,陣形的作用確實不可忽視。”

    他又說“這樣的名將在中原朝廷並不多見,故弄玄虛之輩反倒是多如牛毛,經常是一隊槍兵,一隊鉤子兵,一隊騎兵,一隊弓兵,這種復雜,使得他們的陣形根本無法運作。這都是書生意氣,沒有哪一個將領可以侍弄如此精巧的戰陣,除非他有千眼,順風嘴……”說到這里,他倒是想起來千里眼了,這東西真有。有歸有,這不是重點,他往下講“這是他們的一個作戰特點,還有嗎?”

    又有人舉手。

    狄阿鳥點了,他站起來回答說“他們弓少,騎兵作戰僵死。”

    狄阿鳥點了點頭,總結說“針對這些特點,我們就可以組織我們的陣形了,首先是以快打慢,不讓他們如願擺陣,擺出利于快捷如風的陣形,直入直出,如果他們陣形已成,我們就多觀察,可以選擇以慢打慢,以退為進,破壞他們的陣形,制造混亂,然後以騎兵、箭筒士在兩翼碾壓;如果踫到健布這樣的將領呢,你們又該怎麼辦?”

    在眾人的思索中,狄阿鳥說“要麼不與他作戰,避開,從戰略下手,要麼留出足夠的預備兵力,避免後繼不足,被他反制。”

    他說完笑了,說“找到了戰陣的真諦,朝廷會這樣被咱們輕易戰勝,咱們再找找游牧部落的,怎麼打游牧部落。”

    這點以前作戰中總結過。

    游牧人作戰,很少硬踫硬,如果想取得戰果,就得以步兵吸引,騎兵抄攝,但不能全線追擊,這樣就能避免他們將敗退轉為設伏,打冒進的追擊軍隊一個措手不及,然後揚長而去,眾人幾乎異口同聲“兵扎,騎攝,不遠追,找老巢。”

    狄阿鳥很滿意,瞄了龍妙妙一眼,又問“高顯呢。”

    他們也曾經總結並運用戰場過。

    高顯作戰,特點就是步騎配合,可攻可守,按說弱點不好找到,但並不是無懈可擊,東夏對應他們的特點,采用捶型戰法,重騎布在中間,對準步兵沖鋒,射箭,等對方騎兵攝過來,則後退,蜷縮兩翼,硬插到步兵騎兵之間,先殲滅騎兵,再包抄步兵。

    高顯單兵作戰能力強,而戰爭一打起來,則根本不予或者避免混戰的可能,部隊組織得要極為緊湊。

    听著健牛們侃侃回答,龍妙妙手心都冒汗,連普通的將士都知道怎麼打高顯軍隊,而高顯,即便是龍擺尾也沒有摸透東夏是怎麼打仗的,不敗才怪。

    狄阿鳥這又說“拓跋巍巍的軍隊呢。接下來,我們可能會與他們有一場面對面的野戰,誰曾觀察出了他們的特點或缺點,回答我。”

    一名健牛立刻起身,說“拓跋氏的騎兵隊形極佳,陣列成隊,一波沖鋒,一波橫列射箭,戰法不拘一格,不好對付。”

    眾人點頭認可。

    狄阿鳥換了一張東夏紙,笑道“也不是無計可施,給你們一套更簡單的戰法。”

    眾人伸頭看去,啞然無聲。

    龍妙妙正驚心著,不明白眾人為啥突然愣了,也連忙伸頭過去,立刻恍然大悟

    。狄阿鳥的戰法就是抄戰,防守時專門後發制人,在自己步兵幾輪弓箭之後,從兩翼抽出優勢兵力,左右掃蕩,掃滅眼前的敵軍,敵人再來,再掃,永遠都是在自己家門口打別人家的狗;而進攻,則以大縱深,疏密有致的錐形進軍,中軍厚實,避免正面作戰,同時也避免敵人的包圍。

    狄阿鳥又說“戰爭也不是個粗糙的東西,咱們不演大陣圖,但對于千人、百人的編隊,各種變陣就得掌握牢固了,一定得抓好,組織士兵怎麼作戰,戰場再配合旗語和號角,就可以無往而不利。你們要知道,戰場上一只小小的百人隊,只要打得好,就能通過擊潰敵軍的百人隊,造成敵軍的百人隊沖擊他們的千人隊,而他們接觸的永遠都是幾百人,以小趕大,猶如狼攆羊群。”

    眾人紛紛點頭。

    牙豬兒也很興奮,忍不住說“誰要能這樣作戰,如幾頭狼,趕一大群羊,那肯定是戰神再世。”

    狄阿鳥嘆息說“現在你們之中沒人能做到,這不行,這就永遠不會有以少勝多的大勝。跟著我在武縣作戰的人都打散到各軍了,你們見到他們,可以請教一下,問問他們,幾百人是不是能打敗幾千人,趕得他們潰不成軍,無處藏身。”他強調說“王三小就是那時跟著我的隴上老兵,他做過的我的親兵,刀法都是我教的,前天不是聯絡好了,今夜會帶著新編的馬匪到我們這兒?你們很快就可以問他。”

    (王三小曾經在前書中出現過,大伙還記得有個小兵在夏景棠面前和軍官比武吧。)

    盡管大殿上空很大,但殿內還是因為眾人身上的熱量,透出一股難以忍受得悶熱。

    當眾人都覺得知識寶貴時,他們的求知欲就變得無比旺盛。

    不少人的後背都漸漸現出汗漬了,但他們還是屏息凝視,就連陸川這樣的大漢都用熊掌般的大手,從頭頂掏了支簪筆,熬著口水,笨拙地在襯竹板的紙張上記錄內容。

    狄阿鳥讓參隨整理了一些歷史上的戰例,像講故事一樣講述,來加深眾人的印象。

    龍妙妙覺得這會兒上面的講述可以歸納為閑侃了,若干年前,再無人證實的戰爭中,將軍一拍大腿,進行的感染性描述,更隨著參隨的吐沫橫飛往外冒,但看底下還細細琢磨每一個字,不由微微搖頭,暗想會不會有這麼一天打仗了,大王狄阿鳥一拍大腿下了命令,傳達到將軍那兒,將軍再一拍大腿才下令,再到什麼牛錄那兒,也是非得一拍大腿……。她偷偷笑笑,見嗒嗒兒虎也瞪著圓溜溜的眼楮听故事,伸手便把他要過來,小聲問“瞌睡不?”

    正是眾人回顧這些歷史上的戰爭,熱血沸騰,欲罷不休的時候,狄阿鳥打斷制止“好了。今天就到這。一人發一張紙,先默寫咱們漁陽周邊的地形,地勢,然後再作與拓跋氏的戰爭假想,我可把這一次打退陳的戰爭交給了你們,你們自己回去之後完成,上交給參隨。”

    陸川起身向狄阿鳥行禮,走到前面,大喝一聲“起坐。”

    等將士們“刷”一聲整齊一致地起身,宣布說“散訓。”但是眾人並沒有立刻就散,放松板正的身體,開始高一句低一句地議論,幾個道士慌忙上綠豆水,其中一個卻連忙跑去狄阿鳥面前表現,請教問題。

    好一會兒,人才散盡,只剩那個請教的道士,還在說“大王。打仗的時候,敵人的軍隊會不會也改變預案,應對我們呢?”

    狄阿鳥笑了笑,問“李茂。你平時用左手還是用右手?”

    李茂不是左撇子,回答說“右手。”

    狄阿鳥一指旁邊的綠豆湯桶,要求說“去,給我拿來,我也要喝一點兒。”

    李茂走過去,用右手提了桶走過來。

    狄阿鳥笑了,龍妙妙正提著碗,給瞪倆豆眼看熱鬧的嗒嗒兒虎喂綠豆湯,抬頭看見,提醒說“小道士。笨蛋。你怎麼不用左手?”

    李茂恍然,放下桶,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自己的右手。

    狄阿鳥說“這只是提了一桶綠豆湯,若是你在性命攸關的情況下,你用左手還是右手?”他微笑說“敵人會更改戰法和戰爭預案,但無論他們怎麼改,他們都是為了組織自己的兵力,發揮自己的長處,他們有什麼樣的長處,就有自己順手的戰法,就能夠讓我們應對。”

    李茂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那什麼軍隊最具備更改戰法和戰爭預案的條件?”

    狄阿鳥眼神一下眯縫起來,贊嘆說“你問得好,許多大將都問不出這樣的話。”

    他問龍妙妙“你知道嗎?”

    嗒嗒兒虎說“我知道。”

    狄阿鳥郁悶,說“你知道個屁,喝你綠豆水。”

    他大叫“我就知道。官兵。”

    狄阿鳥愣了,走到他跟前,給他擦擦滿嘴的湯水,撫摸了他腦袋兩下,納悶地問龍妙妙“難道我兒子真是天才?”

    他帶著期待盯著嗒嗒兒虎。嗒嗒兒虎吱吱直叫,大聲喊著說“剛講的故事,不都是官兵嗎?最笨的人知道努力,絆倒了爬起來,抱石頭,等長大了,不笨了,還最強。官兵最笨,嗒嗒兒虎也最笨,知道努力,笨可以變不笨……”

    龍妙妙使勁兒笑,肚子都笑疼了。

    狄阿鳥卻伸出一只手掌,說“李茂,還有你,嗒嗒兒虎。記住,看這五根手指,有長有短,是不是?只有五指齊備,有長有短,才想怎麼抓就怎麼抓,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他起身說“這就是原因。他具有龐大的國力,不同的族群,不同的兵種,用好了,就長可補短,短可輔長。而其它各一方,無論高顯還是陳國,都難以生出齊備的五指,要麼受限于國力,要麼受限于生活方式,戰爭習慣。”

    他笑笑說“除此之外,還得有眼光獨到,知識淵博的統帥,也只有培養出這樣的人,才能五指並用,也只有中原朝廷戰爭的積累,對兵法戰策的總結,才能培養出這樣的人才。中原朝廷具備這樣條件。你們看到一頭病貓,我看到的則是一頭睡覺的猛虎。”

    他留下發愣的李茂,抱上嗒嗒兒虎,牽上龍妙妙就往外走,走出大殿,反往廟門外走去,出去納涼。

    陸川最怕他的無拘無束,一閃身就自己溜達,剛好在廟外昏暗的營地里作完安排,大老遠看到,又喊又追,追到了身邊,就憨笑著說“主公。你又想趁我們不注意跑。”

    狄阿鳥淡淡地說“出來走走。”

    他給龍妙妙說“我約莫著楊雪笙今晚要來,他開口問我要什麼條件,如果你是我,你向他要什麼條件?”

    龍妙妙想了一下說“湟西。”

    狄阿鳥嘆息說“你再換位思考,你是楊雪笙,我要,你給我?你敢給我?”

    龍妙妙搖了搖頭。

    狄阿鳥說“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想要要的,我無法開口,他可以給的,他不敢給。”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一直走到一片樹林外的石頭崗上。

    那兒正好有一塊光滑的大石盤,就把嗒嗒兒虎放上面,一起坐上。

    狄阿鳥又說“北平原我也不能丟。北平原地方開闊,土地肥沃,又靠近備州,登州,吸引商賈,修築城牆,做一國的都城都可以,我壓根就不想還,如果讓我放棄北平原去抓湟西,我倒真成塞外夷族了。阿妙,你是雪山族人,我是雍人,說到塞外東夷,可能顯得對你不敬。”

    夜風徐徐。

    龍妙妙幽幽地說“可你別忘了,你是在哪長大的,你祖上也有我們雪山族的血統。”

    狄阿鳥笑了,說“那你可誤會了。我是說,無論是我是你,還是黨那,雪山,猛人,都應該有一種更高更遠追求,遠離愚昧,走向文明。而中原朝廷,就是目前的文明所在,不但不能拒絕,還應該向往它,追求它。我踏足北平原,就能吸納文明,遠離蠻夷的文明。如果有一個國家,普天下之百姓等若視之,不再區分蠻夷,落後的風俗讓它消失,族群的壁壘給它打破,眾人之間不談姓氏,不談族別,平等來往,人心向善,遵守律法,共效其力,豈不很好?”

    龍妙妙冷笑說“你這話哄哄人可以。我問你,現在你國家的大將都是些什麼人?不是雍人就是高顯人,你肯把他們都換成黨那人?倘若那些黨那人都大權在握,他們老老實實听你的?”

    狄阿鳥默然。

    陸川附和說“是呀。倘若那些黨那人都手握兵權,他們肯定立黨那人為王。”

    狄阿鳥輕輕地說“現在是。雍人、高顯人是根本,黨那人為枝葉,自然不能舍根本就枝葉。但將來呢?眾人之間再無族別,陋習,人忘掉自己的族群,而心向國家呢?就是現在,我也在用,倘若一個黨那人有才有德,為何不用?比如說德楞泰,我就敢用。”

    一陣風刮過,樹林中似乎有馬匹的響鼻,狄阿鳥一下警覺起來,給陸川指了一下。

    陸川也留意到了,兩人正要起身看個究竟,一個人大老遠往跟前跑,腳步響亮,還喊了起來,听聲音是李茂,兩人只好放下警覺,扭頭看李茂要干什麼。李茂一口氣跑到十余步外,大聲問“大王。那我們東夏呢?”

    狄阿鳥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問什麼。

    李茂大聲喊道“大王,你說朝廷最具備條件,我們東夏呢?”

    狄阿鳥沒想到他竟然為了那個問題追了過來,啞然失笑,站起身來,夸獎說“好個李茂,是個好苗子。我年輕的時候,想不明白問題也是睡不著。”龍妙妙提醒說“你現在年紀也不大。”

    狄阿鳥尷尬地笑笑,說“我是說上學那會兒。”

    他再回過頭來,就淡淡地說“我們東夏自然具備隨心作戰的條件,因為我們附屬于中原朝廷,我們的軍事知識,甲具,兵器,戰法,兵種,很多都繼承了中原的特點,可以不受拘泥,要怎麼作戰就怎麼作戰。但是我們與朝廷實為一體,父子,兄弟之邦,治權不一,分久必合的一體,我們的成就是中原帝國的成就。”

    林子里響起了鼓掌聲。

    馬天佑的聲音傳出來“陶將軍,這就是東夏王,我們錯打錯著,竟然漫過林子找到了。”

    悉悉索索,幾個拉馬的黑影鑽了出來,其中一人把馬匹韁繩交給他人,自己則快步上前,眼看到了狄阿鳥身邊,單膝跪下行了個軍禮,恭敬地說“末將陶坎,無意之中竟听到王爺殿下的肺腑之言,恕罪,恕罪。”

    狄阿鳥大吃一驚,心說“當真是隔牆有耳,幸好這話沒大問題。看這將也恭謹,應該不礙得。”

    陶坎是備州軍方最高統帥,雖然不是理想人選,卻確實夠資格出面協商條件。

    狄阿鳥見他到了,約莫著楊雪笙不會再來,在內心不免隱隱失望,卻也擔心自己回絕這位一方大員,促使朝廷認為沒有回旋的余地,且沉吟著與對方客套著試探。他微笑著說“我是見過陶將軍,年前冬天一戰,余子碌碌,唯將軍一枝獨秀,朝廷提拔上來,總鎮一州軍權,也是慧眼識雄才。只是……”

    陶坎倒也見過狄阿鳥,只是沒有機會離這麼近,且借著夜色打量,見對方目中精光不掩,心中已是先想“東夏王果然名不虛傳,目有精光,夜色不掩,身形消瘦均勻,不但是內外兼修,更不曾見之倦怠。”

    他有這想法不奇怪。目露精光,悍氣外露,那是久經沙場,內外兼修的體現,但大多武人食量巨大,一旦爬上高位,乏于鍛煉,立刻就會發胖,雖然不至于影響膂力,行動卻未必還那麼靈活。

    東夏王在黑夜之中兩眼熠熠已是奇特,體形卻偏瘦均勻,那就說明此人一直還保持大量的消耗,要麼仍在沖鋒陷陣,要麼一刻不丟文武技藝,刻苦磨練。他立刻拿自己與之相比,又暗道“武藝,我也一刻未曾丟掉。目中精光之盛,我不能比,必是殺氣所聚,殺氣未必是好事,也是少學的表現。”

    隨後,狄阿鳥信口與他客套,登時讓他的心往下淪陷。

    他心里吃驚道“人說東夏王不讀書,單是這番話,是不讀書的人說得出來的嗎?這種隨口而來,自然而然的表現,才是真實的東夏王。”

    心驚歸心驚,他卻連忙笑了,坦然問“只是什麼?大王指教,是對末將的關愛。”

    馬天佑倒是想不到,一開始行大禮他就想不到,听到現在這些馬屁言語,也心念連轉“陶帥並不曾在人前如此卑躬,即便還是校尉時,在朱元帥面前也……”他且觀望著,只是肯定,陶坎是偽裝的。

    狄阿鳥當真笑了“指教”“一下子受到重用,越級提拔,不免被人誤以為年輕,資歷、經驗不足。不知在朝廷那兒,說話可作數?”

    馬天佑又恍然,之前他與陶坎相識,陶坎倒不是張懷玉那種人物,只是上去後卻大刀闊斧,六親不認,手腕鐵血,路上遇到幾位武官,立斬溝梗,豈不正是為了震懾軍心,彌補別人對他資歷和經驗的懷疑?

    陶坎卻又卑謙道“殿下千歲指教得是,同僚中耆宿大賢不勝數,陶某說話確實沒有多少份量,殿下可不要誤會我來是與您相協商的,我只是為總督大人打個前站,具體的事,是您與楊總督談。殿下身體還好?都說殿下病了,倒是不宜走動,我扶您回去靜養?”

    狄阿鳥臉皮厚實,連忙說“是呀。早年奔波,落下病根。不過正是病了才多走走。”

    他且讓這幾人陪同著回道觀,指示讓陸川接楊雪笙,陶坎卻堅持自己派人回去接楊總督。

    狄阿鳥不免小看陶坎,暗嘆朝廷無人。

    陶坎,無論是否具有才干,但手握一方兵權,哪能像他這樣心虛呢。

    單單心虛一個,就不合格,又是一步登天,無法服眾,怎麼鎮得住?

    他想楊雪笙讓陶坎先來,定是想變相告訴自己,剛剛提拔的陶坎就是眼前這樣的,不會危害到你東夏,至于朝廷擴軍,只是備州軍力積弱的表現,不由在心里念叨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他的戰略就是要背枕朝廷,向北發展。

    備州沒有強硬的軍方,時時惦記著他東夏,正符合他的利益。

    這一夜注定不會平靜。

    約莫到了半夜,楊雪笙先到了,隨後王三小收編的土匪,也在朝廷一提兵馬的護送下到來,扎在山下。

    如果不是情形突變,朝廷會以種種理由反對東夏收編境內土匪的,但現在,誰都是在這節骨眼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陶坎遙遙往下望著,只見上千土匪舉火夜宿,帶著幾分井然,再一次想起熊熙來的推薦。

    這個王三小,據說也就是良長、十夫長級別的軍官,頂過不過一個兵尉,不但能有條不紊地收編土匪,還能在短短時日,把土匪們重新編簽,透著幾分紀律,倒也確實是個人才,熊熙來所言不虛。

    正想著,王三小帶著十余人上來,想必是土匪的頭目,這些人在他身後並成兩排。

    士兵們舉著火把,馬天佑連忙在陶坎耳邊低語,陶坎也頻頻點頭,兩人坐在廟門外的空地上,看著一個筆直的年輕人手握胯劍,一揮手,一個人跑上前通報,都是覺得可笑而且可怕。

    隨著狄阿鳥的親衛走上前,那王三小與幾個人一起一頭扎下,行個單膝軍禮,後面的人也隨後行軍禮。

    王三小大聲稟報說“健牛王三小。”

    第二人也報“健牛王寶亮。”第三人卻報“小參林雲。”第四人報“甲兵楊豐收。”

    他們齊稱“接收山匪四千七百六十三人,其中老弱一千一百一十八人,婦孺四百五十八人,青壯一千九百八十七人,工匠伙夫四十七人,材士三百人,壯士一千人,余士六百四十人。收編軍伍完畢,請求交令。”

    兩個親兵一人一挺身,側站了,抽劍豎在胸前。

    另外一人則筆直站著。

    側站那人大聲唱道“大王行轅處衛士張興元領大王命,接受交令,依軍律,上表。”

    王三小起身,從一人手中接過幾本冊子,交上前去,想必是編簽造表。

    馬天佑不由扯扯陶坎的衣角,提醒自己的上司注意。

    在他們的關注下,面對著王三小站著的人收下軍策,放在一旁,拿出一個卷筒,展開後拿出印鑒盒,沾了些印泥,按了一下。

    這時,側站那人又宣布“點驗。”

    正面站著的那位該叫張興元的衛士就把手里的卷筒交給王三小,自己又取出一塊腰牌,直直放到王三小面前。

    馬天佑忍不住了,在陶坎耳邊說“將軍。他按了個手印……弄啥玄虛呀。”

    話音沒落,舉刀衛士又唱“記錄腰牌。”

    王三小則一掀爛袍,也拿出一卷紙,記下些什麼。

    張興元則遞去又一束卷紙,大聲宣布“傳大王令。健牛王三小收編土匪有功,暫授三千人兵符一枚,代為領兵,待審核表書,議定安置之後再予實授。”隨後,側戰舉刀的人唱“交令禮畢。”

    陶坎的臉色很難看。

    他已經看到了整個過程,而這種過程不可能是因為朝廷的人在一旁,也不會因為朝廷的人不在一旁改變,這是一種項軍事制度,只要移交兵權,都會這樣。朝廷上也有兵權交接的事項,馬天佑不曾清楚,他自己卻很清楚,東夏的軍事制度借鑒了朝廷,相當完備,而有了這樣完備的軍事制度,他狄阿鳥就能杜絕兵權的濫用,手握公器。而在這種層面對軍事制度的完備,絕不僅限于軍事將領的意願。

    他抬頭望望道觀,正式的交鋒即將在道觀的廂房內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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