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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雲搖料定這次麻煩不小, 但沒想過,一睜眼就要面對這樣一個天大的麻煩。
剛收了一晚的徒弟眼看著就要“欺師滅祖”了,她打還是不打
來不及想定, 洶涌煞氣已撲面而至, 戾氣逼喉,雲搖身影翩然後挪, 轉瞬就出現在了十幾丈外。奈何劍護主要出,卻被她壓在了身側不許它妄動, 她有些頭疼地瞧著那個停在原地作扼頸姿勢的惡鬼。
對方殘虐的眼神只略微遲滯了一絲。
下一刻, 他就再次出現在她身前。
仍是血腥氣瞬挾而至, 濃重得能嗆雲搖一個跟頭。
“太一老頭當年還說我們不省心,我們七個加起來也沒你一個能禍害師父啊。”雲搖一邊挪閃一邊給入了惡鬼相的少年進行“精神攻擊”,“你才剛拜師第一天,就巴不得要欺師滅祖霸佔宗門遺產了是吧”
“”
“好啊,我都是入門一百三十年才敢跟太一老頭動手的,你竟然第一天就敢。”
“”
“你再追你還追信不信我讓奈何劍打你了”
“”
“好好好, 為師錯了,為師知道你是讓我走的意思,但你師祖和師伯們全都在天上看著呢, 我要是就這麼被自己徒弟打跑了,以後見了他們不得笑話我麼”
“”
不管雲搖說什麼, 惡鬼從頭到尾無動于衷。只在第五次追擊失敗時,他暫時停住了, 微微歪過頭,望著她的眼神竟像是有幾分未開化的懵懂。
雲搖被他那個眼神撥得一怔。
剛因吃力而召起的奈何劍的靈光再次在不甘的震動中,被她壓了下去。
這就是她下不去手的原因了除了那一身血污,眼前明明就還是那個世上最可憐的少年人而已。就連入惡鬼相, 她不用想,都知道是為了救她的。
明明承受了那麼多年的無間地獄都不肯入相,偏偏在她就要救他離開的兩界山前。
看著聰明漂亮,怎麼就像個傻子似的。
和那些人一樣。
雲搖下意識地望了眼天上。
以前她有事難決的時候,就會扭頭去看太一老頭,或者四師兄,後來只剩下五師兄,再後來,她誰都沒有了。
她就只能去看天上。
“我又沒收過徒弟,更沒管過仙門,你們一個個說走就走把這麼大的爛攤子扔給我一個人,現在連怎麼教徒弟我都不知道”
“哎”
雲搖沒來得及傷春悲秋完,冷不丁余光里瞥見一道血色身影帶著凶惡戾氣擦了上來。
她急忙側身避開,險而又險地躲過了那一道勁風
簌。
少年惡鬼冷血的眼神和她擦肩而過,到這極近處,雲搖看得分明確實是未開化的懵懂眼神,可既是惡鬼,懵懂也只有懵懂的殘忍。
雲搖嘶聲後退,脖頸一側隱隱發涼。
她正慶幸還好躲過了,不然怕是要叫這“乖徒”給她撕下片血肉來
然後就見半根被摧斷的綴著小花的發帶,纏著她一縷青絲,從她和背回身來的惡鬼之間飄然落下。
雲搖眼皮急跳,終于惱羞成怒“慕寒淵”
話聲落後,雲搖提著沒出鞘的奈何劍疾身電射上前,甩劍作棍使,準備狠狠收拾這個大逆不道的不肖徒弟一頓再說。
結果她劍棍都快要抽到少年脖頸處了,卻見對方不知何時停了,就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視疾掠而來的奈何劍劍鞘如無物。
這一棍要落到實處,普通人腦袋都沒了,他竟不躲
“”
雲搖收得驟急,險些遭靈力反噬。
她退開半步,平定氣息後警覺地抬眸看向前方。防備少年惡鬼是無師自通,看穿了她不舍得對他下死手才故意不動。
但這一定楮,雲搖才發現,少年不知何時面露痛苦猙獰的神色,眼神間透出幾分慟楚的清明。
雲搖意外。
略作思索後,她有些不確定地再次試探了句“慕寒淵”
“”
話聲一落,少年惡鬼抬手,勁風狠狠甩出。
雲搖閃身就要躲又停住。
隨著那轟然氣機,身上發出了清脆又可怕的根骨折斷聲音的不是雲搖,卻是少年惡鬼。
血花如潑,隨著一聲悶哼,少年惡鬼折斷的腿單膝跪了下去。
雲搖眼皮一跳“你”想說他的話又說不出口,雲搖磨了磨牙,上前,蹲下身看他“你清醒了”
“你走。”
少年惡鬼字字都像咬碎了骨血才迸出的。
他死死攥著的雙手抵在魔羅草間,斷天淵下的魔羅草素來詭異,即便染血也生得栩栩葳蕤,然而此刻就在他指節抵上的剎那里,少年周身一整片棘草,便從他身下開始凋零,頹敗,轉瞬成灰。
“嘶。”
雲搖剛準備伸過去扶他,見了前車之鑒,尷尬地停在半空。
“走”
少年惡鬼忽然抬眸,血色密布的眼瞳里盡是刻骨的痛楚與絕望。
只是觸及面前女子被他吼得怔然的神色,他眼神被什麼觸動了似的一黯,語氣又沉啞下去“是我主動放它出來的以後都控制不住它了你快走。”
雲搖醒神“我乾門認定的徒弟,是人是鬼都得跟我回仙域去賣命。哪有到手還被你跑了的道理”
“”
即便已經痛苦到神色猙獰,少年慕寒淵還是不解地望她“你是也想利用我嗎”
雲搖“”
雲搖“啊”
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可惜沒等到她的回應,少年便在惡鬼相再一次凶猛至極的反撲下,額頭青筋暴起地跪伏下身去。他抵在地上的十指扣立,幾如尖刃,在灰敗的地皮上蝕出了十個發黑的孔洞。
“好隨便你吧。”
雲搖只來得及听見這低啞斷續的半句,就見少年十指如刃,帶著近乎鋒利的冷光,抬起而後驟然落下
“噗嗤。”
滾燙的血濺了離著太近的雲搖一身。
她愣在原地。
少年惡鬼的右手沒入了他自己的胸膛里。
不顧汩汩噴涌的鮮血,少年揚頸,沾著艷紅的冷白脈管在他脖頸上抻起窒息的凌厲。
那雙從暴虐血色一點點變回漆黑寂然的眸子,正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雲搖。
他就那樣望著她,決然地捏碎了自己的心髒。
“”
雲搖識海里仿佛瞬時炸開了磅礡的巨力,意識都一片空白。這一次她來不及顧忌,想都未想就抬手將迎面倒下的少年抱入懷中。
他跌靠在她肩上,滾燙的血灼痛了她的頸側。
“我死不掉的致命傷會昏迷,大量失血,就會一直虛弱下去你想利用我做什麼,便做什麼吧。”
話聲落下。
少年輕輕歪開了頭,在她肩上沒了氣息。
“”
雲搖攥緊他衣袍的指尖戰栗。
她用力闔上了眼。
幾息後,氣息與心緒終于從巨大的熟悉的驚恐中定下來,雲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他不一樣,他還活著”,這才睜開眼楮。
懷里少年蒼白,涌泉似的血不要命地從他胸口中流出來,帶走他全部生息,此刻的少年依舊漂亮,只是更像塊一跌就碎的琉璃玉。
好在,雲搖感覺得到,他心口的傷正在緩慢復合,有一種像是細到極致而無形的血色絲絡,在他體內緩緩移動,將這具破敗過無數遍的身體重新“織”起。
它重構了他的髒腑,他的血脈,他的骨骼
比之前的輕傷緩慢許多,但猶有余力。
果然還是他自己知道怎麼傷害自己最徹底。
“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嗯”雲搖松下了最後一點憂心,嚇得氣虛又微惱,她抬手,毫不客氣地捏了捏昏過去的少年的臉頰,“當我是跟那些人一樣,告訴了我,方便我以後一天殺你三百遍嗎”
“算了,等你真醒了再跟你算賬。”
雲搖起身,眉心微蹙。
她遲疑了下,目光四處尋索,最後還是落在了斷天淵的絕崖上。
慕寒淵不知何時能醒,但按他所說,醒來的也只會是惡鬼相。
不想再捅死他幾遍的話,那就只能就近給他“解決”掉身體里的那個禍端了。
“你要慶幸你遇到了仙域最天才的師父,”一邊背起滿身是血的少年,雲搖一邊艱難自夸,“換了別人來,再給他們三百年,他們也未必發現得了你身體是怎麼回事哪像我”
“”
傍晚。
斷天淵絕崖,四月雪下。
“找到了。”
雲搖盤膝坐在青石上,她終于在月色顯現前,循著慕寒淵體內一絲絲血色絲絡困鎖住了它的源頭。
她額頭見汗,但雙手結印未停。
而那張慣來掛著或慵懶或不正經神色的面容間,此刻難得地,嚴肅近凝重。
乾元界竟然有如此氣息可怖的邪物,兩百年來她聞所未聞,更不必說見了
它像是一顆種子,一團火,又或是奇詭至極的靈力,無形無質,稍縱即離,在慕寒淵體內四處游蕩,神出鬼沒。
那些血色絲絡似乎由它所生,又滋養于它,往復循環取之不竭。
雲搖很確定,慕寒淵若是願意融合這詭物,不消百年,乾元界內便無人能逃得過他手中。只是那時候的慕寒淵還是不是這個心性至純的少年,就再難說了。
而到了那時,乾元界眾生涂炭,也只在他覆掌之間。
“還好發現得早。”
雲搖手中結印速度更快,不斷有金色符文帶著零落的金光拂下,沒入慕寒淵體內。
半個時辰後,那團難以被察覺的血色火焰,終于被無數道合乾元巔頂符咒之道的咒印從慕寒淵體內封印,然後逼了出來。
而雲搖已是面色蒼白,一身汗濕衣衫。
她松了手指間結印,睜開眼。
雲搖將神識遍及少年周身,便能察覺即便邪焰離體,他經脈間仍有數之不盡的血色絲絡存留,仿佛取之不竭。
但她方才是耗盡靈力才勉強將那邪物封禁,此刻哪還有半點余力
好在沒了這邪物作種子,這些絲絡應當也不至于再染他心神,留在他體內未必不是世間未有的修煉助益。
眼下,更重要的還是
“先封了你。”
雲搖冷然抬眸,望向半空。
那朵飄忽不定的邪異血焰就飄在她眼前。
即便離開了慕寒淵的身體,它依舊邪性可怖,甚至仿佛足以扭曲時空之力若不是她師承太一的上古封禁加持,它大概隨時都能逃離,到時候再遁入什麼生靈體內,就真是回天無力了。
而即便此刻受封,它也仍在半空中幻化形態,試圖擾她清明。
“別試了,沒用。現在我確實是沒辦法徹底滅了你,但我不信以後也找不到。”
雲搖吁出口氣,指尖一撥。
那團被封禁的血焰掙扎無果,迅速沒入了她額間。
一點灼燙仿佛要烙穿她眉心。
雲搖察覺那邪氣,抬手在額前一抹,便將它的氣息遮蓋了過去。
難得疏雲瑯月,清冷如水的月夕自四月雪的枝葉間傾斜而下,鋪得滿地銀白落華。
地上的少年從昏迷中轉醒。
初睜開眼的片刻,慕寒淵似乎有些難以確信“我還清醒著嗎”
“不然呢,換你身體里那個欺師滅祖的惡鬼醒過來”雲搖一松氣,虛倦懶怠地靠到了四月雪的樹干上,沒個正經地拖著調子,“算了吧,為師還想多活幾年,以後都不想看見你那個惡鬼相了。”
身體里那個邪異聲音不復存在,慕寒淵自然感覺得到。
他驚起,拂落了滿袍袖的四月雪的落英,在體內經絡間自查一番後,他難置信地看向雲搖,聲線澀啞“是你幫我化去了它”
“你沒大沒小,”雲搖順手捏了下少年臉頰,拽了拽,“喊,師,尊。”
少年慕寒淵默然片刻“師尊。”
他一頓,又抬眸問“師尊沒有受傷嗎惡鬼相凶惡至極,這些年一直匿形無蹤,之前在青在我待過的地方,從未有人能夠探查到它。”
豈止是很凶惡。
雲搖腹誹過,面上她只懶洋洋地勾了下唇角,歪過頭睨他“他們沒辦法,我有啊。誰叫你師尊我天下第一呢。”
“”
怔了幾息,少年垂眸,竟像是淡淡莞爾“是,師尊天下第一。”
“嗯,孺子可教。”
雲搖滿意點頭,“那為師先調息片刻。趁崖下的消息還沒有傳回魔域主城,今晚我們連夜回仙域。”
“听憑師尊吩咐。”
見慕寒淵要行跪禮,雲搖本能抬手去扶“我還沒習慣這個,不用跪”
話聲未落,她扶住慕寒淵的手一僵。
兩人同時停住,詫異地望向對方。
少年慕寒淵遲疑道“師尊,方才我身體里的那種靈力絲絡,似乎感應到了一種”
吸引之力
他垂眸,目光落在雲搖扣著他腕骨的手上。
“”
若非恰好月見霧遮,四月雪拓下薄影,藏起了雲搖神色,那她一瞬的慌亂大約都要曝在慕寒淵眼前。
那股子莫名其妙忽然出現的引力,由她體內的邪物封印傳出,因此她比他感知更明顯。
就像是他體內那種血色絲絡,在憑本能召喚著她封印于眉心的邪焰,要兩相合和。
更仿佛在蠱她將身前少年拉向自己。
封印起來了還這麼能鬧妖,果然是乾元界聞所未聞的詭異邪物。
雲搖面上不變,克制著自己松開了手,她不在意地勾了個笑“沒什麼,這個,這個只是我給你結下的一道契,嗯,契約而已。”
“結契”
“是,”四月雪下,雲搖心虛地摸過眉心,“它就叫叫那個哦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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