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草是縣里一個平平無奇的姑娘,無論是容貌,還是家世,都只是這世間最常見的。
清秀地面容,賣菜的父親,還有一個同樣平平無奇的母親。
父親是嚴厲的,與其說是嚴厲,不如說是不喜歡他,父親更喜歡弟弟,因為弟弟可以綿延香火。
王家其實就是一個沒什麼錢的普通人家,賣菜所得不過只能溫飽而已,但香火依然是至關重要的東西。
在這個民風淳樸的小縣城,沒有香火是要受人嘲笑的。
王父雖然是賣菜的小販,但也不想被人嘲笑,王小草出生的時候,他很失望。
听姑母說,她出生的時候,父親原本笑著的臉當即就拉了下來,還想要把她扔到馬桶里溺死。
關鍵時刻,還是姑母攔住了他,說丫頭也好,丫頭可以嫁出去換彩禮,還能給兒子娶媳婦呢。
姑母是為了救她,但這話也是真心的,畢竟人人都說,丫頭就是要嫁出去換彩禮的。
姑母當年嫁給了縣里的鐵匠,祖父母拿彩禮為父親娶了媳婦,也就是王小草的母親。
可想而知,王小草注定會重復母親的命運。
王小草的日子過得挺苦,很小就要和母親一起干農活,還要做衣服鞋子來換錢,因此小小年紀便有一手好陣線。
四歲那年,母親說要給她纏足,纏出一雙小腳,將來好嫁人,現在的男人都喜歡小腳。
纏足,這個詞對王小草來說很陌生,但她知道纏足以後會是什麼樣子,只要看看母親的腳就知道了。
世人都說小腳美,但王小草怎麼都不能從母親那雙畸形的雙足中看出美來。
穿著鞋子還好,只是形狀怪異,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一旦母親脫下鞋子洗腳的時候,王小草便覺得觸目驚心。
她覺得那不像是人的腳,倒像是什麼動物的蹄子,偏偏生在人的腿上,讓她有一種荒誕的感覺。
母親說,當年就是這一雙小腳,父親才偏要娶她,盡管她只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
若美人生了一雙大腳,那便算不得真正的美人。可若是一個平庸之人生了一雙小腳,便可以稱為美人。
王小草覺得這很奇怪,鄰居家的劉姐姐才是美人,眉目若霞,十四歲就訂下了和舉人之子的婚事。
但母親說,這是因為劉姐姐的小腳纏得好,否則她長得再美,也是要遭人嫌棄的。
母親說,我也要給你纏一雙小腳,不然你就嫁不出去了。
父親則說,這小腳必須得纏好,不然嫁不了好人家,也賣不出好價錢,拿什麼給弟弟娶媳婦?
說這話的時候,弟弟已經出生了,王小草又多了一項任務,照顧弟弟。
一天晚上,母親拿出六條藍色的裹布,還有幾雙平底鞋,幾雙睡鞋,還有針線、棉花和小剪刀。
母親先是盛了一盆的熱水,把王小草的腳清洗干淨,王小草沒有什麼好鞋子,腳經常踩得灰撲撲的。
母親給她洗腳的時候,她覺得很溫暖,但又有一種說不上的感覺,好像她會失去什麼。
她年紀太小了,雖然見識過小腳的模樣,但對要承受的痛苦並不明白
她只知道,沒有小腳,她就要嫁不出去了。
如果她嫁不出去,父親肯定會把她賣掉,因為父親真的這麼說過。
纏足很痛,王小草是這麼想的,母親擺弄著她的腳,掰她的腳趾,最後拿布裹好,完成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氣。
好痛啊,她心想,纏足原來是這麼痛苦的事情,為什麼男人不纏足呢?
她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但並沒有,後來她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痛,最開始的那點痛感根本算不得什麼。
她大哭,她大喊,她求母親不要纏了,母親不听,一邊用力,一邊說不能不纏,不纏嫁不出去。
母親說,忍忍就好了,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纏好了腳,便能嫁個好人家,吃香喝辣。
王小草不想吃香喝辣,她只想不要這麼痛了。
許是她哭得太大聲,太痛苦,母親纏不下去了,換姑母來纏。
姑母的心比母親要狠得多,或許是因為王小草不是姑母生的,因此無論她哭得多慘烈,姑母都只是安慰她,手上的力氣一定也不放松。
徹底纏好以後,姑母摸著她的頭,說道︰“傻孩子,姑娘都是要纏足的,不纏足,你嫁不出去啊!”
姑母和母親是為了她好,可這樣真的是為她好嗎?
為她好,為什麼要讓她痛呢?
纏好以後,還沒完,她還要經常下地走路,還要做針線,照顧弟弟。
弟弟很可愛,她很喜歡,但有時候抱著弟弟,她也會想,為什麼弟弟不用纏足?
為什麼父親也不用纏足?因為他們是男子,向來只有女子纏足,纏不好就會惹人笑話。
姑母纏足的技術很老辣,王小草有了一雙好看的小腳——好看這個詞,是母親說的,王小草從自己那雙腫脹如豬蹄的小腳上,怎麼都看不出哪里好看。
她慢慢長成了大姑娘,也就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但這個年紀的姑娘已經可以嫁人了。
因為這一雙小腳,她被許配給了一個讀書人,未來公婆都對她的小腳滿意不已。
就在訂婚的那天晚上,劉姐姐死了,她生了病,但是夫家不願給她請郎中,女人的身體不能被外人看到。
劉姐姐就這麼病了一個多月,生生病死了,死前還在叫著娘,但她到死都沒有見過親娘一面。
她死的第二天,天幕出現了,幾個月後,天幕消失了。
天幕雖然消失了,但她帶來的震動是很大的,朝廷明令禁止女子纏足。
好些人家都給女兒放足,王小草的爹娘一開始不願意,但官府來了人,王父王母自然不敢和官府對著干,只好給王小草放足。
放足很痛苦,但她很開心,一腳一點兒也不好看,她想要原來的腳。
母親和姑母也放了足,但注定不如王小草的效果好,因為她們的年紀都不小了,纏足時間也太長了。
等她可以正常走路以後,劉姐姐的妹妹來找她,說官府正在招收女醫學徒,有工錢,以後還要組建女醫,說不定還能進宮給貴人治病!
最重要的是,這是自願報名的!
王小草想起劉姐姐蒼白地面容,想起姑母和母親的小腳,又想到家里等著她換彩禮的弟弟。
劉妹妹說,我們一起去吧,你想要被爹娘拿去換彩禮,將來像我姐姐一樣,生了病等死嗎?
王小草說,我不想。
她呼吸急促起來,眼楮離不開那張官府張貼的告示。
她張了張嘴,說道,去哪里報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