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上工地體驗生活並非先例了，張曉京就曾看過某欄目的暗
一個區住建局的科長在攝影師陪同下戴上安全帽，穿上反光背心到工地上搬磚拉水泥，象征性的干兩下就開始找身邊的民工聊天，問他們工作如何如
只不過，從民工們麻木的表情上就能看出這種所謂的暗訪作都是作
到達工地上，已經有十幾號民工在列隊等候了，應該是渣土車剛剛路過，到處都是煙灰粉塵，嗆得人直咳
一個矮矮胖胖的班組長拿著手機給他們拍了張照片，隨後開始進行入場教
“必須佩戴安全帽，高空作業必須戴上安全帶，你們都是老工人了，不用我多說，要是被甲方和監理查到了罰款你們自理！”
剛要進場的時候張曉京又被門崗攔住了，別人都自備好了安全帽，風風火火就要進場開
唯獨他什麼工具都沒帶，還好有一個農民工遞給他一個髒兮兮的安全帽，看上去又薄又脆，戴在頭上隱約還能聞到股汗臭
“我工友的，下了班記得還”
對方樸實的笑
他們都是小工，被分配到一號樓頂綁扎鋼筋，用一根扎勾在鋼筋上繞兩下最後鉤住，這樣是為了保證澆灌混凝土的時候保證鋼筋不移
張曉京雖然沒有綁過，但這也不算什麼技術活，看了幾眼工友們的操作很快就學會，他帶著新奇的感覺直接上手開干，那速度和其他老手比起來也不遑多
昨天還是領導的貼身秘書，穿夾克、梳背頭，今天成了在鋼筋叢林里揮汗如雨的建築工人，張曉京忽然產生了一種荒誕的感覺，不自覺就笑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長時間坐在辦公室里咬文嚼字的張曉京哪干過這麼久的體力活，變得腰酸背疼，猛然站起身來眼前天旋地轉，直冒金
“收工了，都去吃飯！”
工地上干活早吃飯也吃得早，十一點左右就有大批農民工扛著勞動器械從大門口魚貫而出，張曉京跟著大隊伍來到工地旁邊一個搭著紅藍彩條布的棚子，牌子上面寫著︰大米、鹵面，七元管飽的字
沒有什麼飯菜是比民工餐更實惠的了，張曉京早餓得不行，排隊付完錢後老板示意他自己拿碗，在上面套了一層塑料袋就開始盛面
鹵子是最廉價的菜鹵，偶而能看見幾塊肥膘，往上邊撒上香菜放兩勺辣椒直接開造，幾十口子民工一起吧唧嘴的場面極其壯
張曉京吃得肚子溜圓，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勞累產生的錯覺，七塊錢的民工餐比起機關食堂的飯也毫不遜
他左右瞄了兩眼，看到之前和他一起的民工也剛吃完，正用紙巾擦著嘴
上午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沒機會聊天，張曉京瞅著這個空檔遞給中年人一根煙︰“老哥，忙活一上午了累”
中年人接過煙夾在耳朵上，笑道︰“這還叫累，上午算是咱們運氣好，沒去搬磚拉水泥，下午有你受”
張曉京訕笑道︰“多虧你給我安全帽，哥，我還不知道你叫啥”
“申海波，你就叫我老申就”
老申是個實誠人，說自己在這干了有半年光景，平常沒錢了就支點生活費，工資都是等年底的時候結
“老弟，跟哥實話實說吧，你根本不是來打工的，來這是體驗生活的還是干嘛的？”
申海波輕飄飄一句話直接戳破了張曉京的偽
張曉京看了看自己，尋思也沒露出什麼破綻啊，不禁疑惑道︰“申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剛才吃飯的時候，我看你細嚼慢咽，端著碗不慌不忙，哪有一點工人的樣”
“那工人該是什麼樣？”
“噥，你看他們，吃完飯再盛飯的時候恨不得把身子鑽進鍋里，真正干體力活的就該這”
張曉京放眼望去，還真
申海波捻著煙蒂深藏功與名，“別的都還能解釋，可最關鍵的就是這根煙了，好家伙，芙蓉王！大家都抽的白塔山，你抽這煙那不是雞屁股栓繩，扯蛋麼？”
張曉京肅然起敬，重新觀察起這個其貌不揚的民
他外表看起來四十多歲，臉上溝壑縱橫，眼楮卻渾濁得像六十多歲的老人般黯淡無光，粗糙的大手上由于長年干活生滿凍瘡，直覺告訴張曉京，這是個有故事的男
“老申哥，你這觀察力不當記者可惜了，那你說我是來干嘛的？”
申海波側過身子，上下打量張曉京一番，煞有介事道︰“看你白白嫩嫩的，應該是旁邊上大學的學生，像你們這種閑得蛋疼的大學生，上這要麼是寫作業的，要麼是搞調研的，你給哥說實話吧，咱們都是自己人，我不給工頭”
“哈哈哈哈，是啊是”
張曉京笑的眼淚快掉出來了，他決定跟這個樸實的工人兄弟坦誠相
“申哥，其實我是個公務”
申海波一驚︰“什麼，哪兒的公務員？”
“住建局的，不知道你听沒听說昨天在安居苑一標有幾個工人跳樓，帶隊的那個老頭還差點掉下去，關鍵時刻被一個帥小伙拉住了，那就是”
“我去，你說的那個老頭我知道，我們倆以前還在一個班組里待”
申海波一拍大腿，“原來是你救的！後來呢，後來這事兒怎麼說？”
“甲方墊付了幾萬塊錢，剩下的一個星期之內補齊，正好我們局里召開根治欠薪冬季專項活動，我就想著來工地暗訪深挖一下，現在這世道，民工兄弟討薪難啊，不親自來看看很難懂他們的辛
張曉京痛心疾首道，他也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孩子，有時候拋去公務員的立場不講，他也能對農民工討薪時做出的極端行為共情，誰不是爹生媽養的，如果不是家庭實在困難誰願意去撒潑鬧
申海波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現在這個社會上還存在這麼有良心的人民公僕，一時間眼眶里竟然晶瑩閃
他用力握住張曉京的手，說︰“啥也別說了老弟，你太實誠了，需要啥信息哥給你提供！我們國家現在就是缺少像你這樣的棟”
“我算啥棟梁啊哥，充其量就是給領導拎包的，不過有些地方還真需要你幫助，你對這兒門清，給我說說現在這個項目是什麼狀況”
申海波左右晃了兩眼，確定旁邊沒人後才說︰“這個項目叫鳳凰城，現在的總包老板叫許志民，用的是人家建工集團的資質，手底下十多個工程隊各自開工，俺們說白了都是給姓許的打工”
張曉京問︰“那這姓許的人怎麼樣，有沒有拖欠過工資？”
“這你就不懂了老弟，總包是直接對接分包的，就是下面各種班組，什麼鋼筋隊、混凝土隊亂七八糟的，人家總包把錢給了分包，分包才有錢給我們這些工人，這樣說你理解了吧？”
“懂了又沒完全”
申海波抓耳撓腮道︰“怎麼給你說呢，我們級別還夠不上總包，只能找分包下面的包工頭要錢，人家讓我們堵門我們就得堵！”
張曉京恍然大悟，如果把工地比作一個獨立小王國，那像申海波之類沒技術沒文化的工人處于食物鏈最底端，任由上邊包工頭擺布，什麼時候發工資都是人家一句
“在這個項目上，有技術有人脈的工人能當個棟號長、生產經理什麼的，不用出苦力，拿的工資是我們幾倍，還有監理、甲方的人，關系復雜著呢，好幾百口人指著這個項目混飯”
張曉京有點頭大，看來這關系不是一天兩天能捋清
“老申哥，咱們先去干活吧，一會兒工頭該罵咱們”
“”
著急忙慌往工地里面趕的張曉京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申海波胸口位置處有個紅點在不停閃爍，正對著他的背
……
下午他們這群人被分配到樓下運水泥砂漿，如果說在樓頂綁扎鋼筋還能抽空偷懶休息，那運水泥砂漿就是純粹把人當牲畜
先是由下面的工人用鏟子把砂漿鏟到斗車里，一斗的重量大概有三百多公斤，再由張曉京等人推著斗車坐戶外施工電梯運到十六樓，整個過程都有戴紅帽的工頭在旁邊監
更驚心動魄的是在電梯和十六樓中間，有一道不到半米的縫隙，只用一塊單薄的鋼板支撐著，張曉京在踏過的時候都能感覺到腳下在晃動，看都不敢往下
這是張曉京步入社會以來最難熬的一個下午，肌肉酸痛到像是剛和泰森打了一場拳擊比賽，喉嚨里憋著一口腥甜隨時能吐出來，一度想要撂攤子走人，最後還是在申海波的鼓勵下咬牙堅持下
他以為那些一起來的民工都在硬撐著干活，可扭頭一看，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推著斗車面不改色的從他面前經過，看了眼張曉京半死不活的樣子發出一聲嗤
張曉京終于明白雜工為什麼叫雜工了，他們這群人就是一塊磚，工程上哪里有缺口就往哪
這種度秒如年的工作一直持續到傍晚五點半才結束，張曉京像坨爛泥一樣往地上一攤，整個人已經生無可
包工頭晃晃悠悠走了過來，先是嚷了幾句，說他們干活磨嘰，不勤快，最後才給眾人拍了張照
“明天接著來的報數，早上六點到工地大門集”
說完就要散會，張曉京看他遲遲沒提工資的事兒，脫口而出道︰“我們工資呢？”
“啥？你說啥？”
包工頭回過頭對他怒目圓睜道，“啥工資？” <.bisa.，數據和書簽與電腦站同步，無廣告清新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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