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消息是原形人類的機器不是孤立無援的。前線世界仍然在兢兢業業地沖擊不定型的陣線。不定型也必須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應對前線上。不定型沒辦法清理所有的飛船,尤其是光速飛船。因此,在陣線的腹地,在恆星系的外緣、在無人的深空,存在著選擇逃避的人群,也存在著零散的抵抗分子。
說是零散,其實從絕對數量來看可能超過了七十億人,也就是超過了二十世紀地球人口的總和。他們靠著很難被發現的流浪行星和中小型飛船極盡騷擾之能,體現了一種非凡的堅韌性。
然而因為生產規模的有限,這些游擊軍的武器通常夠不到前線世界的高度。但在常規武器中仍然有一種可以造成有效的殺傷,那就是反物質。不論是什麼物質結構,只要是重子物質的,反物質都能無差別地破壞,甚至是造成一個很大的破壞。一個嚴峻的問題在于發射反物質並讓反物質成功命中這個行為本身需要一個比較高的技術手段。這是作戰上的問題,宏觀上最緊急的則是遠離恆星的深空區域物質稀薄且匱乏,生產不能支持長期作戰。
達生世對地球淪陷戰的普遍復盤都認為這種零散的力量其實非常需要前線世界的支援,可以起到短時間迅速填充戰線的作用。但是人類的前線世界沒有嘗試支援他們,甚至可以說是坐視它們被逐步消滅。他們輕視這種微弱的生產力量,不把他們微不足道的體量放在心上,認為他們的毀滅無關緊要。按照人類世後期的記載,這一部分人類被叫做土匪和山賊,因為從後方世界的逃竄力量誕生,而在非軍事科技上具有和房宿相仿佛的水平。
他們的建築和飛船具有比較鮮明的改裝特征,注重實用,輕視表達,與人類世中期流行的精致藝術化風格區別很大。
唇舌與風信子談完後,就投身到了清理游擊軍的戰場。
不論機器如何自動化,都需要復雜的行為模式。這種行為模式作為高度智能也就是人格的簡化。自動化無法代替人格,而唇舌無疑是頂尖的反游擊人格。
直到四天後,不定型和人類兩邊仍然在對峙。第二象限的玻色子星的兩旁,彌漫著幾次開火留下的塵埃。那是被蒸發的物質所留下的厭惡。五顏六色的霧氣飄蕩在玻色子之星的周圍。
等時間一到,新的攻擊從艦隊發出,霧氣隨之而散,閃耀起新的爆炸、新的裂解、新的聚變與新的中和所產生的洶涌的光。新的硝煙產生了,在玻色子星上飄散,像是一朵朵縹緲的白雲。
戰士用機翼遮住了自己的目光。寂靜的世界里,煙霧在太空中蔓延,只能看到毀滅的余像,卻見不到毀滅的真容。
所謂的太空戰爭,就是除了人格所在的現場,就是沒有人能看清整個戰場、沒有人能了解不屬于自己的戰場的真正面貌。
人格、軀殼、武器、盾牌、子彈、能源、工事、自然現象,全部都不相同,又全部都可能是一個東西的不同功能。變裝的不定型、守衛太陽系的自動機器,時而出現,時而分散,時而聚攏,時而此起彼伏,時而消滅,時而重新誕生,時而完全改變自己的面貌與形狀,時而互換彼此的外形,忽然交鋒,忽然融合。所有的人格,所有的行動模式都在源源不斷地汲取後方或者自然宇宙存在的各類能源。一種能源開始降級了,他們就回收能源,使得能源不停地損耗、不停地降級、直降到用無可用,有的人格開始認為需要撤退了,有的人格則覺得哪怕自己消滅也會消耗對方的資源,開始向前了,有的人格選擇了居中的合作,它選擇把自己變成武器。于是就開始真正地發生消滅,開始真正地損耗。
然而消滅的東西也只是軀殼,也只是人格的一部分。唯一真正談得上被消滅的只有兩個。第一個就是大自然本身,是自然界的有序性和穩定性,是熵,是資源。
而第二個是信息。人格在戰場上所形成的新的對自然界的認識、對社會的認識,以及對敵方的手段的認識,會隨著人格的消滅而一同消滅。在這種消滅中,整體的戰略,兩方的優勢和劣勢就開始各自積累了。
很少有人格能夠全身而退,在毀滅性的打擊中,所有的痕跡都會抹除。
只是抹除本身也會留下抹除的痕跡。信息的消滅不是完全的。它會在消滅中次第降級。
後方思考戰略的群體就這樣收到了源源不斷的降級信息。所有的這些降級信息都是延時的,要麼就是一個側面。側面就是不夠全面和真實。它們先是一級級從長波、短波、空間曲線以及其他的波譜中傳遞,再從最直接的信息變成次級的波痕,從波痕變成了中線的目擊,從目擊變成了記錄,從記錄變成了後方的推測。有的是通過中轉站傳遞的,有的是直接穿透迷霧飛來的,但它們都不是真正的現在的戰場,它們都受到了干擾而混進了錯誤的數據,因為時間的緣故而失去效力。戰士看到了海洋上的波浪,但波浪只不過是海底火山噴發留下的痕跡。沒人能穿透層層的迷霧,看到真正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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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思考戰略的人格一定要學會一件事情——
預知未來。
在持續不斷的溫和的火力交鋒中,不定型終于摸清了地球六師所具有的常規武器。這些古老的機器人所使用的武器沒有逾越人類前線的常規。大規模視界同樣會與玻色子星的空間曲線相妨,低規模視界也沒有小到大分子以下。發射技術沒有超過下臨界光速,在物質痕跡上發現了反物質、負質量物質、冷暗物質第四類暗物質)、熱暗物質第五類暗物質)、磁單極子和宏觀大質量強作用粒子的痕跡。
沒有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但戰士仍然選擇了一個保守的打法,他耐心地等到後方世界抽出更多的力量在太陽系和第二象限形成足夠多的工事,然後,從容不迫地開始了最猛烈的推進。
不定型前赴後繼,超過千億的人格全部壓進了同一個戰場,所有的人格模式服從同一個目的,開始了最原始又最有效的火力戰,一場徹底的消耗戰。
小規模空間曲線的扭曲,造成了奇異的光學效果。前可能是後,左或許是右,正在發生的現在可能比已經發生的歷史更加遙遠。同一個不定型、同一個機器,就像站在鏡子的旁邊,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點,被同時目擊。
整個玻色子星的周圍徹底隱沒,到處都是硝煙和塵埃,後方的眼楮再也看不清楚前方的因果。
一個全身而退的不定型帶來了寶貴的情報。它說最前方的一個小隊已經進入了第三象限。
根據風信子的目擊報告,第三象限可能是屬于暗物質的象限。人類在其中布置了許許多多的暗物質建築。
“我們遇到了暗物質的解離現象。邊緣的暗物質釋放出了強烈的伽馬射線,掩護了守衛機器的靠近……隊友被炸死了三個,解體了兩個,我逃了回來,按照法律特來匯報。”
在低效交流的同時,這只不定型的所見所聞已經全部呈遞給了前線和後方世界主要的思考人格。
戰士已經奔赴了前場。導師的第三個人格法官負責了這里的指揮。滑膩地蠕動的時候,法官就像是一座臃腫的肉山,堆積的肉浪溢過了神經的裝甲。裝甲的接口連接著神經與機能的管道,從一條機能的管道中流出了發黑的黏液。法官頗耗費了些時間,巡視這份被呈遞的記憶。等再睜眼,法官卻發現這只不定型還站在它的前頭,它突然說道︰
“你怎麼還在這里?”
不定型沒有听清,就問道︰
“怎麼了?”
法官銅鈴大的血紅眼楮緩緩下移,盯著這個迷茫的不定型,附耳輕道︰
“你做得非常好,你把信息帶了回來。但你忘記你沒做完的事情了嗎?為了全部的不定型以及不定型的歷史,你現在還在猶豫什麼?”
小不定型戰栗地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我將繼續前往戰場。”
直看到小不定型亦步亦趨地消失在思考房間的外部,法官終于感到了欣慰,裂開了自己的嘴角。
“非常好!這就是我們壯麗的戰場。”
它想道︰
“非常好,我們的戰士從不害怕死亡。我們深刻地知道,一切丟失的只不過是現在,我們從過去甦生,創造的卻是未來。我們正在為前所未有的事業而戰,是為了回到我們的故鄉地球,是為了整個宇宙的和平與安寧,是為了終結放眼歷史也絕無僅有的邪惡獨裁者。為此來到這里的數千億的人格,創造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景象。那就是為了消滅人類奪得自由的眾志成城的景象。我們會勝利,而人類會得到懲罰……”
法官吃吃地笑了起來。
在動物認識自然的過程中,始終存在著對于動物的精神、動物的人格、動物的自我的討論。
如果世界上存在某種獨一無二的神創造的被叫做靈魂的東西,那麼這種討論是不會存在的。可惜的是到達生世走向結束為止,動物們既沒有發現神,也沒有發現靈魂。它們宣稱自己發現了許多靈魂的替代品。
其中一種是信息,是記憶。
存在于人類世後期,存在于人類彌留的時節,人類經常會爭論這麼一個問題。在人類稱之為綜合人格的信息保存模式下,即使我先前的信息全部都還在,但是譬如說,從某個被保存的時刻開始,一天、一個月、十年、一百年、甚至一千年這麼漫長的信息突然丟失了,那麼具有著一千年信息的人和忘記了一千年信息的人還能視為一個人嗎?
譬如說一個人,他從備份中返老還童了,但他丟失了成人以後的所有記憶,那麼還能說這個人是他自己嗎?
有的人認為是,有的人認為否,有的人認為不重要。認為是或否的人同樣有不同的角度。出于同樣唯物的角度,可以同時存在唯物的是和唯物的否兩種答案。隨著理論的發展,新的角度提出,又出現的是、否以及介于是或否之間與之外的。但回到最根本的角度,所有的答案都是正確的,唯獨要看的是這個人他自己的選擇,死之前的以及重生之初的他最後的想法,這就是精神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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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億的人格帶來的是萬億的死者,曾經是人格,是軀殼,是武器,是盾牌,是子彈以及是工事的,現在變成了各種各樣的自然現象,變成了伽馬射線,變成了純能的發光,變成了鐵等離子的霧氣,變成了中子流,是因為坍縮變成了一小塊看不見的致密物質,甚至是瞬間蒸發了的超微型黑洞,是因為視界被困在一個奇異的角落,再也無法掙脫的,代表著它們的信息徹底的丟失。
戰場籠罩著整個太空。烏雲遍布了太陽系,每個能看見的地方都在冒出毀滅的硝煙。紛飛的金屑在世界的邊緣飄蕩。百億的塵埃沿著引力的脈絡匯聚,凝結出了固態的水滴,灑在暗色的物質之上,像是發光的星辰。太陽被藏在第六象限之中,早已不會升起。玻色子星只有處在特定的位置,才能看見那既是一又是無數的光子疊加的光芒。從第三象限的熊熊燃燒中傳遞出來的暮色,在彌漫的硝煙中若隱若現。
每一束光亮都代表著有一些東西、有一些生命、有一些記憶已經粉身碎骨。
短短時間,暗物質構成的第三象限幾乎已經淪陷。沖在最前的戰士已經看到了地圖里所述的第四象限。光的概率波幾乎無限地在空間中來回疊甲,夜空變得幾乎無限亮。白熱的天河流淌著像是仙界的瓊漿,照亮了宇宙的山川。
許許多多的不定型在為他們的成果歡呼。但戰士卻想道︰
“這里的溫度太高了,幾乎接近開闢之初的大火時代。我們也得借助一個比較強的排斥場或者隔絕電磁作用的物質才能行動,這里可能沒有實體物質的土壤。那些看似行星的位置極可能不是實體行星,而是其他象限的實體在這里的映射。”
後來的事實證明,戰士猜得分毫不差。
第四象限是維持玻色子星和創造玻色子星的關鍵象限。玻色子星在現實的宇宙中可以存在,但幾乎不可能自然生成。人類的做法是扭轉空間曲線,使得原始太陽系的引力壓在一小片區域內,人為劃定玻色子星概率疊加的最高點。而第四象限就是這個連接了原始太陽系所在的第六象限,和現存宇宙星簇太陽系第一象限的關鍵的點。
在第四象限的特殊環境,不論是攻擊還是防御,都會陷入泥沼,能夠比拼的只有彼此的底力。而在底力上,顯然是現在的不定型更強。
守衛地球的軍隊在民間被叫做六師,六師現今的潰敗一日千里。按照原形人類的設計,無邊無數的人類文明本身就是最好的防線,結果忽然之間,遍布銀河系乃至整個宇宙的人類突然噤聲了。太陽系第一次遇到一種赤裸裸的敵意。
不定型在猛攻第四象限,它們掌握的是有限的資源,然而在幾乎無節制地釋放山洪。六師掌握著幾乎無窮的資源,但它們能夠輸出的功率卻是有限的,就像是在用一根小管子在放大海的水。小管子被山洪淹沒,正面戰場上是戰勝不了,戰略空間不斷被壓縮,不利的因素越來越多,太陽系的前途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真的必須要想一個方法了。
那麼還有什麼六師能夠運用的手段是當時的不定型所不知曉的呢?
確實是有的。
第一個手段基于第四象限是玻色子星形成的關鍵象限,在這個意義上,調整第四象限的能量分布,就可以控制玻色子星的呼吸。沒錯,玻色子星也是會呼吸的。它的擴張和收縮體現在概率波的外移和內移。也就是說玻色子星的範圍其實可以急遽地擴大和縮小,它到底有幾個波峰的火圈和波谷的虛空之底也都可以控制。然而受限于唯一垠的結構,這種變化也不可能無休止地進行,並且每次進行都會降低系統的穩定性。
在公元第四百萬世紀到至今,六師只遇到過兩次這樣的困境。第一次是為了驅逐生命,第二次也是為了驅逐生命。
基于玻色子星的組成就是玻色子,概率波的移動速度就是光速。波谷什麼也沒有就是太空。但概率波的波峰……它是比恆星更熾烈的火環。綠色的光海變得無比鮮紅。那些自以為是在安全距離的不定型工事,頓時陷入火焰,在移動的火焰中被燒成熱漿。
然而這並不能割斷不定型的補給線,也不是說能夠分割戰場了。戰場是一個球形,玻色子星環能掃過的只有一個角度的圈,它只起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作用。那就是撕開包圍網的口子。同時,它也會拉長空間曲線,使得空間扭曲的範圍變得很多。
也就是說從第二象限離開的物質可能出現在更遠的坐標中。
而第二象限中也確實留存著一些物質,留存著極為微量的納米機器。這些納米機器的質量全部加起來可能只有幾公斤重,放在宇宙的尺度上簡直不值一提。作為分體,它們沒有和六師的主體溝通,也沒辦法溝通,一旦溝通就會被發現。但它們得出的結論都是一致的,也相信彼此會得出一樣的結論,那就是趁這個機會逃往外界,在不定型的後方下了許多弱小的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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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暗子不敢發出任何通訊,因為任何通訊都不可能逃脫不定型的周天監听,而一旦被截獲,不定型立刻就能發現它們的蹤跡。
這些暗子也不敢稍微減速。任何的減速,都意味著不定型能以更快的速度追上或摧毀它——即使它現在表現得像是一些飛射而出的塵埃。
達生世的人經常問因為壓力不能表現出任何個性的物質,與塵埃又有什麼區別呢?
區別在于它們還有機會。
盡管在暗子們知道十光年視界的時候,就明白機會已經十分渺茫了。
太陽系保衛戰的最後一搏實在太過孱弱無力,像是嬰兒在揮舉自己的拳頭,能說的東西並不很多。當時,不定型的廣域工事攔截了其中的一部分,但另一部分確實穿透了出去,達到了太陽系稀薄的外層。不定型在源源不斷地推進自己的戰線,無暇清掃許許多多空空茫茫的地帶。
從戰爭的開始,六師就在不斷地呼喚填冥。可是十光年內的填冥都已經被清除了。這些塵埃最後聯系上的是一些被記載是太空時代的土匪山賊的流竄群體。
唇舌帶隊的不定型軍隊正在圍剿大部分土匪山賊,但還有一些土匪山賊就連他們也還沒找到具體的蹤跡。
尤其是河里的賊匪。
在文明的社會里,他們被叫做碇客。沒有屬于自己的土壤,也沒有藏到氤氳稀薄的山中,他們藏在光速飛船里,是在光速流動的大河中乘坐順水而下的船只,遺忘世界以及被世界遺忘的人。
碇客的臨界光速旅行在地球的周邊也存在一批,有些可能是路過,有些則可能是以地球周圍作為終點。臨界光速加上量子隧穿的雙重條件下,只能根據航跡預測軌道。在這個條件下,處理他們的難度和填冥相等,甚至比填冥更難。因為填冥的航跡太多了,填冥的分布情況,不定型用血試了數億年。
就這樣,其中一顆暗子在奧爾特雲的外緣,剛巧穿過了一片極其稀薄的氣體雲。然而有一群碇客的飛船就隱形在這里。他們抑制了引力波的外傳,以達成幾乎完美的隱匿,但這也意味著他們幾乎無法啟動任何引擎。
暗子默默地觀察了周圍的消息,為首的是一個藍眼楮的人,身上有明顯的礦化特征,可能是鉤鈐補表的人系。
而他也驚訝地發現在量子隧穿的狀態下,有一小塊物質仍然維持了實體。
碇客們感到了恐懼,這很可能是不定型派來的清繳兵團。他們有非常多的理由認為這是一個陷阱,有四分之三的成員認為應當趕緊離開。暗子經過了計算,則給出了不足千分之一的成功概率。但他們嘗試了溝通,便最終走向了一條鋌而走險的英雄之路。
而這顆暗子決定執行的方案就是綻放。
綻放所使用的手段同樣是當時的不定型不甚了解的。
公元二十世紀,物理學家使用標準模型來描述三種基本力以及組成所有物質的基本粒子。
而到了人類世中期,他們則使用大一統模型來描述四種基本力以及所有可能存在的物質,其中,宇宙中確實存在的物質被標記為標準部分,而有可能存在卻還未存在或者只是還未被發現的物質被標記為拓展部分。
拓展部分的粒子數量遠比標準部分多,對于它們的研究一直在進行,對于它們的應用也有演算。但是大規模工業化的生產則是困難的。
原形人類選擇重啟星簇,在星簇之上建立了六重象限唯一垠,自然需求星簇的特性。他們也自然知曉星簇的弱點。為了克制這個弱點,原形人類對拓展部分其中一種少見的粒子了解得格外深刻。
這種粒子在拓展部分被叫做暗光子。
這就是第二種六師能夠運用而當時的不定型所不甚知曉的方法——大規模制造暗光子的方法。
碇客們鋌而走險,按照六師的指導,收集物質,幫助這顆暗子自我復制重鑄身軀。他們找到了人類在太陽系外緣制造的口袋空間,小心翼翼地引渡出了大量的暗光子。他們相信他們正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可以改變宇宙、不定型以及全部的人類命運的事情。
六師的暗子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成功地封裝了一枚幾乎全部由暗光子組成的火種。
它懸在空中,幽幽地像是一顆瑰麗的寶石。
表面的緊實物質反射出了遙遠世界的明亮。
早在真空震蕩被破解的時候,唯一垠的六師基本已經確認自己的內部陣線的必敗。它根據自己收集的不定型數據,能算得出自己會在什麼時候失敗,也算好了自己什麼時候猛烈對抗什麼時候收縮防線。
不定型同樣算明白了,所以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該猛攻,什麼時候自己該打騷擾。于是兩者在象限前線的對抗就變成了一場默契的游戲。
差不多在第三象限即將要被攻破的時候,不定型在獵戶座懸臂的一千光年球狀前線也被撕得四分五裂。戰爭的重點就在這兩條前線。爭分奪秒的不定型越來越在這兩個前線加上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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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已經無暇四顧了。
擬合兩條前線的預測數據,碇客們和暗子就得出了一個比較好的時機。
第四象限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太陽系內,險象環生。幾乎每時每刻都有十次、一百次被攻破的風險。第四象限的質量分布已經亂得不成樣子,玻色子星在痛苦的呼吸中不能維持規則的環形,而在刀尖上跳起了凌亂的舞蹈。從第三象限飄到宇宙中的軀殼灰燼猶如一條破碎的大河。連環的轟炸制造了比太陽更明亮的光暈。
飄蕩在太陽系遺址的暗物質遮擋了不定型的視野。在一段很難被發現的天地里,碇客們唯一擁有的臨界光速飛船已經自殺式地襲來。
暗無天日,然而他們相信自己可以點亮太陽。
暗光子究竟是什麼呢?
它在理論上很難存在于現實的宇宙之中,就算曾經存在過,也會在一個無法觀測的瞬時中轉換成普通的光子。以不定型的技術只在原子級或更低規模的視界實驗中可以造出這種屬于“大一統模型拓展”的額外玻色子。
因為所謂的拓展部分,它既然歸屬于大一統模型,就意味著本宇宙的環境並不否定此類粒子的存在,但它既然不存在,就說明本宇宙也不存在此類粒子誕生的土壤。它意味著不會自然誕生,所以只能由人創造、並且只能在自然界幾乎找不到或者絕對找不到的特殊環境中創造的特殊物質。如果更加苛刻,那麼還必須在這種環境中保存。
暗光子作為玻色子的特性就在于它可以打擊大部分暗物質,是暗物質傳遞電磁作用的關鍵媒介。
六師並不準備讓這些人類的後裔送死。因此他們的計劃非常簡單。在列缺飛船接近到極限時,向彌散的暗物質投射火種,用火種點燃全部的暗物質,以完成星簇的復甦。
星簇的扭曲環境會瞬間摧毀太陽系內不定型的所有工事以及大部分的生物。而象限中的六師因為星簇消失和暗物質而無法使用的手段也就可以用出。
之後,碇客們就可以乘坐列缺飛船逃之夭夭。
藍眼楮的人問暗子︰
“那你呢?”
暗子擁抱著火種,在腦海中默默計算著距離,睜著金色的電子眼說道︰
“我會成為火種的校正裝置,這是為了確保能夠擊中暗物質群。”
就在校正完畢的那一刻,變形的暗子連著火種一起從列缺飛船中脫出,沿著計算的軌跡墜向了暗色的海洋。在過去一年的時間里積攢的質量迅速消耗。火種成功地踫到了暗物質的表面。緊實的外殼解開,暗光子的射線穿透了這宇宙隱匿的迷霧,然後燒起了絢爛的火光,暗物質開始向重子物質轉化了。而深藏其中的星簇也將再度綻放成花。
這可能是在那些孱弱的反抗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
失去支撐的殘軀落入火焰,短暫變化的焰色照亮了附近不定型的船只。直到死亡,他仍然堅信自己完美無缺地完成了任務,認為自己完成了全部的計劃。
原形人類交予他們的使命沒有被辜負。而太陽系一定會被再度光復。
在博弈的學問中,存在一個簡單的策略。那就是優勢的時候要趨于保守,劣勢的時候要敢于拼搏。
可是從火種到光復何止要拼搏一次,哪怕綻放的突襲成功了,又隔著多少遠的距離。
他們需要幫助,可所有能提供的力量都被分割開來,都在各自作戰。
不定型的巡查船就在附近,他們無法大規模地制造暗光子,但他們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情況。一條船傾倒了更多的暗物質,而另一條船則開始自我分解,形成多種多樣的工具,開始將這部分反應中的物質切割出來。
重燃的火焰被沉重的水包圍了。
于是就連這第一步的成功也沒有邁出。
就在一個月後,戰士踏破了第四象限,進入了第五象限。一切的障礙都掃除了。在這個時刻,人類世中期最後的機會也已經喪失。
從第二象限到第四象限,接近數光年的空間中,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都流蕩著物質的粉末。沒有任何一粒粉末能夠還原出它是如何誕生的、又是如何毀滅的。而第五象限,卻仍然寧靜祥和。群星燦然不動,猶映水中。
在玻色子星的邊上,不定型的軍隊緩慢地流進了第五象限,就像是河流回歸了大海。他們迅速包圍了剩下的六師,找到了那些隱匿的軍隊。工程師從隊伍中脫離,以改裝的納米武器的形態,走到了戰士的身旁。
戰士便問他︰
“這群奴隸怎麼都不敢動了?”
“因為這里存放著最重要的裝置。原形人類是不可能允許六師在這里戰斗的。然而我們還是要小心六師可能還有其他的手段。”
工程師抬起目光,看向了天穹之頂。比起通書長歷,或者歷書,他看到的無限的門上的名字是——
玄樞。
在那扇貫穿了兩個象限的玄樞之門中,露出了太陽微弱的明光。
“時代在呼喚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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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師不禁恍惚出聲。
戰士突然笑了,他說︰
“我們正在成為時代,一切的毀滅者以及創造者。”
他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面。不定型的軍隊便排成了一條通天大道,緩慢而莊嚴地向前走去。
遙遠兒不可觸摸的陽光是變得是那麼近,那麼近。過去的地球的影子已經出現在了門的內側,像是在床榻上安然地沉睡著。
所有的群星在兩邊匯成了一線。成千的磁層永坍縮體在這里按照磁極的順序緩緩地運轉。宇宙就像是倒映在壺中的天地,而門後便是他們所追尋的世界。
這就是原形人類歷時四億年的創造,一個巨大的、無窮的寶藏。
不定型還不明白這個寶藏該怎麼使用,他們只能按照默認的方式走過大門,走到他們盼望已久的家鄉。
戰士眺望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星系。溫暖的陽光照耀著所有基因生物失落已久的明珠。這顆蔚藍的寶石亮得是那麼耀眼,幾乎要叫不定型流淚。
戰士突然有些情緒不安,這是他一直懷念的家鄉,但是他真的在地球上生活過嗎?不,沒有。他所屬的導師從一開始就是作為工具誕生的。他的一輩子只在清理光帆的時候,曾經抬頭望過地球一眼。
但是那時候,他對著他的父母以及不定型的歷史發誓,他會回到地球。
“哪怕是十億年,一百億年,終于,我終于回到了這里。”
他久久地凝視著這蔚藍的明月,向往,熱愛,堅定不移。
地球,這被作為長子的人類視作無可置疑的中央、聖地以及故鄉的地方,在十三億年後再度見到了它失去已久的次子。
新的時代急切地要引領全部的世界,而舊的時代卻並不甘心就此退出歷史的舞台。
人類世站在了風頭浪尖,逝去的歷史在向它招手。
六師最後的掙扎就是決定解離唯一垠,歸還從第二象限到第五象限的全部空間。這意味著,空間曲線將會撫平,玻色子星將會毀滅。第二象限到第五象限的空間泡和質量都會回到正常的宇宙,同時可以保留宇宙之門,不破壞內部的太陽系。
對于第二和第五象限,是沒有太大影響的。空間的撫平,會帶來遠處視覺效果的扭曲。然而在第三象限和第四象限,這兩個完全依賴唯一垠的特殊結構存在的垠,一個恢弘的毀滅開始了。第三象限暗色物質迅速溢出,直接開始沖擊原本的星簇空間。而第四象限更是引起了不遜色于超新星的射線暴。
但這些都已經無法戰勝不定型,只是在消滅信息和創造條件,來保留有生力量罷了。
它甚至就像是宇宙中的一聲大吼︰
“我們失敗了!”
不祥的消息穿過星橋,在整個人類世界不寒而栗地飛傳。已經沖進深處的一支人類前線軍隊甚至直接調轉了方向,放棄了繼續救援地球。從這個角度上來講,達生世對于人類世人類前線軍隊的懷疑不無道理。
他們認為人類前線的內部其實存在著脫離原形人類的欲望。有許多人類並不真心認為所有發源自人類的生物都需要團結在同一面旗幟下,要追奉地球的文化作為先祖。
只是太陽系淪陷之初,各個星宿的人類還看不明白未來的發展,人們仍然在表面上維系著唯一的人類認同。這就像是在冷暖交替中極地冰山的第一道裂縫,人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看到整個世界的變化。
可是太陽系,可是地球,就這樣真的落到了不定型的手里。
太陽明晃晃地照亮了不定型的旗艦。不定型立刻檢查了唯一垠中所有被原形人類保留的行星。
在這個空曠的世界里,混合著腐朽和空虛的味道,他們在木衛上找到了機械的遺跡,在金星上看到了神經元自動機的尸體。燦爛的陽光照耀著寂寞的地球。戰士、工程師還有其他導師的人格漫步在赤堇山的底下。曾經的太空電梯已經坍塌,只在地層的深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單縴維材料。他們走在聖女峰的河邊,看到被流水深切的岩層里好像還在吟唱著過去的英雄之詩。他們漫步在近地軌道的太空,看到空間站里最後三個留守的機械體還在等待他們主人的命令。
他們也看到了停留在月球太空站的丹宸號。這艘以九出為設計哲學的飛船在月光下閃爍著像是水波的暗光。
工程師思考了一下,說︰
“別留著它了。風信子可能乘著它逃跑。讓風信子穿過無上明星吧。它不需要知道這一切。”
其他知情的不定型認可了這一結論。丹宸號被攔腰切斷。九根琴弦般的尾翼和它的碎片一起向著四面八方飛出。一個戰斗軀殼的不定型迅速吐出了反物質子彈。于是這艘絢麗輝煌的大船便徹底湮滅在了太空中,在戰士們的眼中留下了一個灰燼般的光斑。
金甌無缺本是夢,丹宸永固亦難存。
原形人類深藏已久的秘密,他們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了後來者的眼中。根據李明都的經驗,不定型已經知道這是一艘穿越宇宙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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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現在,不定型已經分析出了更多的信息。工程師靠在太空電梯的外側,指著底下的晶面說︰
“這是一扇被制造的門。人類模仿無上明星制造了玄樞,又用玄樞制造了這扇單獨的門,將其割了出來,成為一扇能夠定向到某個宇宙的通道。這扇門上應該有個比較特殊的時間運動的追溯技術,可以根據時間性質把標記過的物質凝聚體,無論在哪里,都可以直接拉回來。”
“也就是說,原形人類很可能藏在門的後面,在他們想要的時代或者宇宙里。那豈能放過他們?”
不定型們進入了門中,于是就像李明都一樣,在一個小區,在一個家里看到了這個還停留在第二十一世紀的宇宙。
它們沒有隱藏自己,自然是立刻被這些落後的二十一世紀人類發現了。
李明都沒有給出他的發現,不定型們也就還不確切地知道這到底是過去還是一個平行世界。
這群迥異的怪物大搖大擺地走在二十一世紀的公路上。那是個夜晚,五顏六色的燈光照亮了這座不肯睡去的城市,汽車的喇叭就像是孩子的琴鍵在不停地響著同一個聲音。工程師直勾勾地望著空中的無人機,疏散的人群,還有遙遠的閃著夜航燈的飛機。
“我該仁慈地對待他們嗎?盡管他們從未仁慈地對待過我們?”
戰士頓了下,他確實是在深思熟慮地掙扎了︰
“沒有意義。不論是歷史或者是平行世界……懲罰他們都沒有意義。”
“怎麼會沒有意義呢?”
然而就是現在,一個可怕的呆滯的聲音響在了他們的身後。法官,同樣是導師人格的法官,拖著龐大身軀的法官,走在他們的身後,欣賞著人類四處逃竄的姿態,忽然吃吃地笑了︰
“不,不,不,怎麼會沒有意義呢?他們的基因不對嗎?還是他們的思想不對嗎?是他們的文化和認同不對嗎?我們消滅與被消滅了無數次,仍然認可自己是不定型。那他們怎麼不會是人類呢?你要知道,戰士,所有的人類都有一個統一的認同,那就是對人類這個概念的認同。所以,怎麼會沒有意義呢?”
“什麼意思?你想做什麼?”
戰士卻步了,抬頭仰望著這個痴肥的巨物。
“當然是施以懲戒。”法官呵呵地笑道,“當然我們應當寬大為懷,應當以公正公平為旨意——所以我要賜下一場絕妙的刑罰,以讓人類承受相同的痛苦。”
一部分人,少許的一部分人格因為其他人的不堅定把自己的意志變成了所有人的意志,于是所有人就都跳進了一個深淵。接著一部分不定型,少許的一部分不定型又依靠其他不定型的不堅定把自己的意志變成了所有不定型的意志,于是所有不定型也就一起跳進了同一個深淵。
法官著迷地注視著二十一世紀高大美麗的建築,在逐漸的升空中看著他們藏在群山深處的發射基地。它甚至能夠通過電子眼的變焦看到人類在月球在火星上正在進行的探索。
它忍不住愉快地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他們即將登上太空的日子,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群星追逐著太陽,天空中飛翔著金色的流星。不定型從公元第三百萬世紀持續至今的夢魘即將走到盡頭。地球的第二十一世紀,此時此日,正如彼時彼日。
它下達了自己的命令。不定型開始在這個落後的世界上自由自在地蔓延開來。
把人、人這種東西,一個個壓縮成一塊塊肉磚。
所有的肉磚的排泄道與食道將彼此相連,注入的營養液將從第一塊肉磚的食道起,從最後一塊肉磚。
這根從頭連接到尾的管子就是全體人類的給排水與消化系統。整個肉磚的表面只允許留下了眼楮這一個器官,用來看,用來憎恨。
八十億人就是八十億塊肉磚。在牆上,在地面上,在天花板上,一塊接著一塊地排列。
“非常之好,人類追求定形,拒絕承認萬物為一。既然追求一種形狀的美麗,那麼優美的幾何體不正站在形狀的頂點。”
人磚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用眼楮仇恨地瞪視侵入的異族。
而他們的仇恨目光正是法官最為欣喜的禮物。
他終于成功復仇了,甚至是做到了一模一樣的復仇。
工程師不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是站在法官的身後,提出了自己的擔憂︰
“你要記住一點,基因生物是有隨機突變的,生物的規律遲早會讓他們擺脫現今的處境。”
法官欣喜地轉過頭來說︰
“是的,你說得沒錯。所以就要用到他們對于神經元自動機所做的事情,那就是寫入基因的自我矯正,每個個體不僅會矯正自己,還會矯正其他的個體,以確保演化不再發生,直到滅絕,直到和我們一起滅絕為止。”
法官傲慢地宣判道︰
“換而言之,這個刑罰的期限就是——
“永遠。”
鏡子摔碎在了地上,主人把鏡子掃進了簸箕,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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