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萊歐汶這副生無可戀的樣子,無月不知為何,總覺得她身上背負著的東西,比自己沉重得多。
    是那種自己理解不了的沉重。
    沉默不知過去了多久,終于,萊歐汶突然開了口
    “抱歉了,我得先走一步......咱倆之間的合作,到此為止吧......”
    萊歐汶扔下一句話,轉身便走。
    “等等,至少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唉......”
    萊歐汶深深嘆一口氣,搖頭道
    “我不想告訴你,這是為你好......”
    “與其每天活在恐懼中,迎來那一刻,不如抓緊時間,活在當下。”
    “只可惜......還是沒能收集到你的故事。”
    “永別了,無月。”
    說完,萊歐汶從懷里掏出一個懷表,輕輕撥開,緊接著,整個人憑空消失,仿佛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
    徒留下無月一人,呆呆站在枯焦樹干下,耳邊只剩下 啪聲。
    萊歐汶的話,像是一股絞繩,死死纏住自己的心,越收越緊,讓人幾乎窒息。
    一方面,是滿腔的疑惑。
    究竟是什麼,讓萊歐汶對這個世界失去了希望?
    另一方面,是強烈的不安。
    盡管萊歐汶不願意說出實情,可未知的恐懼依然縈繞心頭。
    顫抖,渾身都在不住顫抖......
    抓緊時間,活在當下嗎?
    這番像是對病入膏肓,臨終之人所說的話,點醒了無月。
    可是,那滅世的災難,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問題有百千重,可是無月想不通,或許以她現在的眼界,永遠也想不通。
    ......
    這之後,無月不知道在那一片焦土附近呆了多久,她一直在絞盡腦汁,思索著萊歐汶話里的深意,以自己那十多年的可憐閱歷,拼命猜測著所有的可能性。
    一天,兩天......
    時間輪轉飛快,等到無月被因本能的饑渴回過神時,就連森林的暗火都已經完全熄滅,只留下一地白灰。
    撥開滿是灰塵覆蓋的額前發,無月望向天邊慢慢升起的一輪朝陽。
    沒了森林的阻隔,向西一眼就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海平面。
    我......到底在做什麼?
    我還能做什麼?
    回家?
    不,我沒家了。
    一把火全都燒盡了。
    可惡......這到底算什麼......
    世界要毀滅了嗎?
    我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
    隨便吧。
    或許就像萊歐汶說的一樣,就算知道了也沒用。
    既然沒用,那還想它干嘛?
    踉蹌著爬起身,無月晃蕩著,向廢土外走去。
    好餓.....好渴.....
    「“不如就這樣結束吧。”」
    「“沒必要這樣堅持。”」
    心里時不時有個聲音這樣說。
    不行,我還要回去,去看    。
    她說會等我回去的。
    朔爾和瑞秋,他們兩個還好嗎?
    這場無意義的歸家之旅,我受夠了。
    哪怕世界明天就要毀滅,我也要回去,再見他們一面。
    我不要一個人。
    不要孤身一人,獨自離開這個世界......
    身後是朝陽灼身,前方是被拉長的自己的影子。
    無月咬著牙,步伐堅定地向前,踏上這或許是最後的旅程。
    ......
    “ 嚓!”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一頭小鹿被輕易地扭斷了脖頸。
    少女不顧一切,狠狠咬在獵物的脖頸上,好似一頭剛剛甦醒的野獸,貪婪汲取著鮮血。
    本能被滿足,為腦中帶來的清醒感,令無月瞬間恢復了理智。
    一把撇開尚留余溫的尸體,顫抖著看向滿手的鮮血,無月依舊難以接受對活物做出這種事情......
    游離在本能與良知之間,最是痛苦。
    該慶幸剛剛殺死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嗎......
    沉浸在這被詛咒的血脈中越久,越能體會梵雅的痛苦。
    難道她從一開始,就能心安理得地殺死生者,吸取他們的鮮血嗎?
    四下環顧自己所在的位置。
    還是森林。
    只是這一路精神恍惚,無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朝著哪個方向,游蕩了多久。
    夜晚的森林寂靜異常,連水聲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無論如何,先到水邊去吧......
    ......
    浸泡在清冷的湖水里,滌淨滿身髒污和血腥氣,無月那顆因殺戮躁動起來的心,方才消停片刻。
    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閑下心來,好好洗個澡了?
    十多年?
    好像從離開暮色森林開始就再沒有過了吧......
    在松伽山時,沒有這樣的湖水,也沒有靜謐的環境。
    在亞茲拉爾商會時,忙于女僕工作,嬤嬤壓根不會給夠時間洗澡。
    在都庫什山中時,能喝上一口水都不容易,更別提洗澡了。
    在盜賊公會時,自己忙于練習,忙于冒險者的奔波,也閑不住。
    至于這一路......自不必說。
    都沒歇過腳。
    一身的傷疤,早已因為血族那強大的自愈能力恢復原狀。
    如今的自己,還真像當初那個被媽媽保護的很好的小家伙呢......
    一旦靜下心來,就很容易回憶往事。
    無月腦中,那些故人的音容笑貌,如往常夜里一般,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只不過這一次,倒是沒有了揮之不去的血與淚。
    「“放下了嗎?”」
    嗯,放下了。
    比起逝者,生者更加寶貴。
    盡管如今,生者的前路,依然未卜。
    「“苦守執著,
    虛晃一諾,
    空耗青春許多。”」
    似是感嘆,似是惋惜,心中的聲音突然開始做起了詩。
    內心突然冒出的聲音,嚇了無月一跳。
    原來這些從離開暮色森林開始就響起的話語,並不是自己對自己說的話,而是另有其人?
    “你是誰?”
    無月剛放松的心情,突然警惕起來。
    「“你不記得我了?”」
    那聲音的主人有些詫異,仿佛無月認識她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要企圖欺騙我,你最好說實話,否則的話......”
    事實上面對一個突然出現在腦海里的聲音,無月也沒有辦法,所以她的威脅顯得蒼白無力。
    「“別激動,你听我解釋......”」
    那聲音無奈道。
    「“你真不記得我了?你小時候,我還給你講過故事呢......”」
    “我不信,小時候,我就沒有听過除我媽媽以外任何人講過故事。”
    「“哎呀......這確實麻煩。”」
    「“屠龍勇者伊法,于雪山之巔,抬劍對那白龍克拉甦道——”」
    熟悉的故事橋段從那人口中道出,令無月瞬間驚起。
    “這是,我媽媽曾經講過的,你......你為什麼會知道?”
    「“怎麼樣,這下願意相信我沒有惡意了嗎?”」
    “不,不可能,這個故事知道的人雖然很少,但也並非沒有,你到底是誰?”
    「“唉,你這孩子,怎麼變成這個死腦筋的樣子?警惕心未免也太強了吧......說起來,這個故事還是我告訴你媽媽的呢,這要我怎麼證明?把那伊法的記憶拉出來放在你面前?”」
    “等等,你說,你認識我媽媽?”
    從它口中零零碎碎說出了一大段話,無月卻捕捉到了一條相當重要的信息。
    「“是啊,你們母子倆在我旁邊住了這許多年,現在說不認識我,說得過去嗎?”」
    住在它旁邊?講故事?
    二者放在一起,無月好像突然聯想到了什麼,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你,你難道是......”
    “那棵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