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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太微山。
相比綿延萬里、奇峰無數,有著“七十二峰朝金頂”之美譽的昆侖山脈,太微山雖然在宏觀格局上略遜一籌,卻勝在鬼斧神工的峰形峰貌上。
常言道地靈則人杰,而事實上,太微山也確實是天才輩出,遠的不提,先是北穹境有史以來唯一一位被選上五訣山而後又逃下五訣山、並且至今仍舊逍遙法外的司空老人珠玉在前,後又有太微山韓英獨領一代術者風騷,即便是在與二十多年前“北趙常南韓英”那種人才凋零的局面不同、優秀後輩可謂層出不窮、術術界亦是百花齊放的新一代時局之下,太微山也不遑多讓,推出了新一代的門面太微四秀,與昆侖六子合稱中原十杰術者。
先不去說那昆侖六子,單說這太微四秀。
太微山中大小家族百余,其中為首的卻要屬司、韓、沈、關四家,而這聲名鵲起的太微四秀,恰巧就是一家一個。據說這四位被稱作為“秀”的年輕人可不單單是術法修為如何如何了得,就連樣貌也俱都是世間一等一的頂尖風流,否則就算有通天道行,若是頂著一副大煞風景的皮囊面孔,至多也只能被稱作“杰”,而算不得“秀”。
至于這四人究竟“秀”在何處,太微山上有一首家喻戶曉的童謠。
玉面含霜不公子,
華發絲絛可官人。
冰顏暖臥淚侵枕,
赤魂之美無二心。
這四句童謠說的分別就是韓不恭、司可冠、沈暖顏和關炎魂四人。
司、韓、沈、關四大家族雖然都是北穹境內排得上號的術法名門,但說到底也只是家族勢力,並非嚴格意義上的宗門,自然也就沒有相互打壓的必要,而且各自用以維持家族生計的買賣營生都遠離太微山,所以四家之間也並不存在什麼利益瓜葛,唯一可能的攀比,也就是在對家中小輩們哪家的更出息這方面相互較勁,彼此間的關系可謂和睦之極。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座落于丹月峰下的沈家府邸一早就張燈結彩、披紅掛鞭,甚至還在府上的一座園子內搭起了一座擂台,場面很是喜慶。
可別小看了沈府的這座園子,近年來有好事者評了個“太微十景”,像什麼海崖日出、雪峰雲海、望月仙石等,幾乎將太微山大大小小二十七座山峰中的奇特景觀都給囊括其中,而沈府這座除了長滿了盛放的水仙花之外並無任何奇特之處的園子,居然也被列入其中,還被冠以“沈園仙株”的美名,而且排名還頗為靠前。
若是懂花之人,或許一眼能夠看出其中端倪,因為水仙花性喜溫暖,而且花期只在早春,沈府所處的這座丹月峰雖然海拔不算太高,可氣候卻也絕談不上溫暖,何況眼下還正值深秋。
小院的神奇之處還不止這些,因為之前兩點還可以以沈府所處地理位置獨特,具備了某種特殊的局域氣候來強行解釋,但是這園內的水仙花盛開得幾乎令人沒有落腳之處,可僅僅是一牆之隔的院外居然連一朵都尋不見,這一點就實在令人無從解釋了。
然而更加神奇的是,據說,這園子里原本是沒有水仙花的,直到十年前沈家那位閨名喚作“水仙“的兒媳患病離世,不久之後,這院內忽然就長出了一束水仙花,接著就有了第二束、第三束,打那之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短短幾年時間,整座園子里都鋪滿了一層金盞玉台的水仙花,並且一年四季不見凋零,始終保持著盛放的姿態。
言歸正傳,雖說四大家族平常相聚時偶爾也會擺起擂台,然後派遣家中晚輩上台斗法切磋,但這通常都是助興之舉,為的是活躍氣氛和激勵自家晚輩,可今天的氛圍卻與往常大不相同,園子里分明人頭攢動,可場面卻談不上聒噪,反而相當安靜,似乎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什麼。
而這一切的背後,其實有著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原因。
事情當然要從今日的東道主沈家說起。三年前,沈家的當家人沈老太公剛剛替長孫女沈暖顏舉行完及笄禮,第二天一大清早,便一連收到了三份求婚聘書,分別來自司、韓、關三家。
原來被並稱為太微四秀的四個年輕人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四小無猜”的玩伴,而沈暖顏身為四人中唯一的一位女子,伴隨著彼此間年齡和感情的日益增長,居然將其余三秀通通給迷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一連收到三份求婚聘書,不但三家的家世相當,就連未來乘龍快婿的三位人選也都是前途無量的年輕俊彥,當然如果只是如此,沈老太公還不至于發愁,因為他大可以撒手不管,讓他的寶貝孫女自己去挑選她的如意郎君便可,可關鍵是,現如今三年時間已經一晃而逝,可自己的寶貝孫女居然還在三人之中遲遲無法作出抉擇。
不過這倒不是沈暖顏她優柔寡斷,畢竟這是關系她後半生幸福的終身大事,自然要慎重之下再慎重,況且她自幼與三人相熟,深知三人無論術法修為還是脾性人品,均是難分伯仲,就連相貌也是各有千秋,而三人對她也全都關懷備至、體貼入微,就連她這三年來無數次捫心自問對這三人的各自感覺,居然也分不出差異,真要讓她從三人中擇一而侍,談何容易。
眼看寶貝孫女在擇婿一事上始終毫無進展,沈老太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一次他半開玩笑地跟孫女提議道,既然三人都這般優秀且難分伯仲,不如讓他們來一次比術招親。估計沈暖顏也是不想再繼續糾結下去,竟然真的應承了下來,于是,這才有了今日沈家大院里的這一幕。
應孫女暖顏的要求,比術招親的擂台被刻意搭在了這座以“沈園仙株”之名被列入“太微十景”的寬敞院落之內,而為了不傷害這滿園具有特殊象征意義的水仙花束,沈老太公甚至不惜大費周章,提前一個月便命人在園內用木板懸空搭建好了一處平台,可謂是用心良苦了。
府中一切準備就緒後,很快就迎來了絡繹不絕的客人,不但司、韓、關三家家主先後帶著族人親臨造訪,其他一些與沈家毗鄰而居的小家族也都趕來湊熱鬧,寒暄過後,眼看吉時已近,管家便直接領著眾賓客們登上了鄰園而建的賞花樓,安排好眾人落座後,身為東道主的沈老太公起身招呼道︰“承蒙諸位高鄰不棄,百忙之中前來捧場,老朽感激不盡。想必諸位也都有所耳聞,三年前,老朽的孫女暖顏及笄之後,就一連收到了來自司、韓、關三家的婚約聘書,不少听聞此事的老友或許都有些奇怪,為何那之後三年便再無半點後續,更有甚者甚至認為此事不過是一場噱頭,其實只不過老朽這寶貝孫女舍不得我這個糟老頭子,不願過早出閣而已。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咱們言歸正傳,我沈氏一族落戶太微山已有三百來年,皆是仰仗各位高鄰的照顧和抬愛,才得以積攢下今日這份家業,可如今老朽那寶貝孫女不知是哪里修來的福氣,居然獨得司、韓、關三家少公子的青睞。三位少公子皆是人中之龍,無論是哪位成為老朽的孫女婿,都是咱們沈氏一族高攀,只可惜老朽膝下只有這麼一位適嫁的孫女,只恨我那早逝的兒媳不爭氣,若是當初能誕下一胞三姊妹,想必一定會成為咱們太微山得以流傳後世的一段佳話。”
沈老太公不失幽默風趣的話語,惹得滿院賓客開懷大笑,想不到他一個年暮之人,居然還有著這麼一副年輕樂觀的心態。
老人望了一眼身旁香案上的一樽香爐,眼看爐中香火即將熄滅,他趕緊接著道︰“一不留神,老朽又跑偏了,差點就誤了吉時。其實今日請大家來呢,主要是想大家伙幫忙作個見證,因為老朽想要舉行一場比術招親,好在司、韓、關三家的三位少公子當中替孫女挑出一位如意郎君。不過還請三位少公子記住一點,我等幾家彼此都是幾百年的老鄰居、上下好幾代人的交情了,不管今日比術招親的結果如何,切不可因為此事而傷了和氣,否則不但老朽會成為罪人,連帶老朽那寶貝孫女也免不了要被扣上紅顏禍水的名頭,這可就得不償失啦。”
說完這段話後,爐中焚香也恰好燃盡,沈老太公沖侍立在旁的管家擺了擺手,示意他鳴鞭開台。
院中那座懸空搭建的擂台,里三層外三層都鋪滿了大紅炮仗,以至于當那名手腳利索的管家下到院中點燃鞭炮之後, 啪作響聲足足持續了有小半盞茶的功夫,待到響聲徹底停止,整座庭院已是硝煙彌漫,炮仗爆炸後的紅衣洋洋灑灑隨風飄落在滿園的水仙花束上,待到硝煙散盡,一副“金盞玉台染紅衣”的奇特畫面映入眼簾,眾人贊不絕口。
贊嘆過後,有三道年輕身影在同一時間默契地從樓上一躍而下,落在了以紅毯鋪就的擂台之上,三人呈犄角之勢站定後,相互間展顏一笑。
這三位,自然便是參加今日沈府比術招親的三位主角,三位以男兒之身卻被冠以同一個“秀”字的年輕俊彥。其中身材修長,臉如冠玉、俏面含霜的那位是韓家的三房長子韓不恭;長發披肩、劍眉星目,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儒雅氣質的是司家的長房長子司可冠;最後那位古銅膚色、濃眉大眼,搭配著一頭瀟灑卷發的,則是關家的獨子關炎魂。
代替沈老太公負責接下來主持工作的沈府管家給三位年輕人解說起了比術招親的規矩。
“有勞三位公子留神,今日這場比術招親與以往競技斗法的規矩並無不同,一是不得使用法劍,二是不得動用殺招,但除此之外,我家小姐還額外提出了一條附加規矩,三位公子不得使用各自的家傳術術,只此三條,最後一位站在擂台之上的,即是我們沈府的新姑爺!”
賞花樓上,坐在最前排的司、韓、關三家現任家主听到此話,眉頭俱是一皺,不約而同地望向沈老太公,由韓家的家主韓遲帶頭問道︰“沈伯父,敢問這是何意?既是比術招親,又為何要限制使用術術?我的佷兒不恭並不懂得其他術法呀。”
一身儒家浩然氣、就連說話也文鄒鄒的司家家主司懷文也不無著急地道︰“然矣!犬子可冠對別家術法亦是一竅不通,這可如何是好?”
而唯獨關家那位家主關白羅在听完兩位同輩世交的話後,起先同樣是持不解態度的他卻忽然間轉憂為喜。雖然他並不清楚為何會憑空多出這麼一條限制,但是卻憶起一段往事來。
兒子關炎魂年幼之時,曾偷偷修練過一套不知名的古怪術法,後來無意中被他撞見,還將其好生斥責了一頓,雖然後來兒子表面上從未再修練過其他術法,但是自那之後,原本習慣修完晚課就回房早睡的兒子,卻忽然多出了一個每晚都要出去散步的習慣。有道是知子莫若父,關白羅自然不相信兒子每晚只是出去散步,只不過既然沒有耽誤修行,他也就沒有再多加干涉,由著他去了。
所以當關白羅听到司、韓兩位族長的話後,心中不禁欣喜若狂。兒子的兩名對手除了家傳術法之外似乎再無其余術法傍身,那麼今日這場比術招親,兒子炎魂可不就勝券在握了嘛!
在此之前他原本還有些擔心,若是正常斗法競技,兒子雖然修為不賴,可身為長輩的他卻很是清楚,如果太微四秀和昆侖六子那樣也有實力排名的話,自己的兒子雖然不至于墊底,可也絕對成不了太微四秀之首,四人中的第一只會從司、韓兩家的那兩個小子中產生。關白羅越想越覺得慶幸,萬萬想不到自己當年對兒子的一時心軟,居然會在多年後為他們關家爭取到一位才貌雙全的絕佳兒媳!
面對韓遲和司懷文兩位家主的詢問,要高出兩人一輩的沈老太公略帶歉意地賠笑道︰“這一定是暖顏那丫頭臨時起意,就連老朽事先也並不知情,要不老朽差人去問問?”
“心懷鬼胎”的關白羅趕忙搶著道︰“依我看還是不必了,今日之擂乃是關系到暖顏佷女終身的大事,應該一切都遂她的心意,而且我相信暖顏佷女既然有此安排,必定是有其用意。”
韓遲表情古怪地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問道︰“關家老弟,你這麼說話,難不成是你家炎魂除了縱雷術,還修習過什麼其他術法?”
司懷文也斜著眼楮附和道︰“某亦覺得多半如此,否則以關兄之性急,安能有此見解?”
關白羅慌忙擺手,有些心虛地連連否認道︰“沒……沒……沒有的事,你們想哪去了,我只不過是站在沈伯父的立場,代他替暖顏佷女說幾句話罷了。”
“得,瞧你說話都結巴了,看來此事十有八九是有貓膩,沈伯父,咱丑話說在前頭,待會如果真讓關家小子勝了擂台,佷兒這心中可不服氣。”
“韓兄此言得之,懷文亦是作如此想。”
沈老太公頓時覺得有些頭疼,這擂台上三人還沒開打,樓上這三人倒是要先開戰了,他無奈地抬起一只手擺了擺,示意身旁的三位世交晚輩停止爭論,然後他緩緩開口調解道︰“先不論關家小公子是否懂得其他術法,不過,白羅賢佷有一句話說得在理,暖顏她既然定下如此規矩,就必定有她的用意。畢竟我們幾個都是長輩,他們年輕人的想法,我等未必能夠理解。只不過老朽猜想,如果關家小公子真得懂得其他術法,以他們幾個青梅竹馬的關系,其余幾人包括暖顏或多或少也許知道一些,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暖顏立下如此規矩,就表明她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人選,只是她臉皮薄,又不願傷害其余兩人,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沈老太公不愧是此處最為德高望重的長輩,一席話頓開眾人茅塞,關白羅聞言更是一改先前的心虛模樣,就連腰桿也挺直了幾分,而反觀司、韓兩家的族長則像是經歷了霜打的茄子一般,再也沒了先前的底氣。
此時,宣布規矩完畢的管家已經撤下了擂台,三位鼎足而立的英俊年輕人卻遲遲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只是相互間來回轉換著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又看看你,似乎是被禁止了各自的家傳術法後,都不知道該如何出手似的。
擁有一頭如瀑黑發的司可冠首先開口打破沉默道︰“看來,暖顏她是想讓我們三人效仿武者來一場貼身肉搏戰呀,不過咱可事先說好,如果真要開打,不恭,你得先把你身上的那層影子膜給我脫了,否則就算你作弊!”
面如冠玉的韓不恭伸出大拇指從他那高挺的鼻梁下一擦而過,他朗聲道︰“要我脫掉影膜可以,但萬一你小子偷偷吸取我體內水分,又或者炎魂那家伙身體帶電,該怎麼破?”
司可冠輕笑道︰“我們幾個可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難道相互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況且這是暖顏她自己提出的規矩,我們一定會好生遵守,炎魂,你說對不對?”
比起這兩人的健談,關炎魂就顯得有些沉默寡言了,听到問話他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未發一言。
眼見韓不恭隨手捻了個手印,褪去一身緊貼著肌膚的影膜後,司可冠緩緩擼起袖管,露出手臂上緊實的肌肉,不無自信地笑道︰“咱們幾個從小到大,相互間斗了多少次法已經記不清了,但是拳拳到肉這種肉搏戰還真是第一回,也好,可以活動活動筋骨。不過我可要警告你們倆,為了修練我們司家的醒水之術,從我三歲開始,每天都要在自家那座水池里泡足兩個時辰,所以我三歲時就學會了游泳,而且這二十年來每天都要游上兩個時辰,瞧見我這肌肉了嗎?我勸你們兩個還是趁早認輸,免得稍後被我揍得鼻青臉腫。”
韓不恭很是不屑地嘲笑道︰“可冠,我看你是泡了二十年的水池,連腦子里也進水了。你听清楚暖顏她的意思了嗎?她說的是禁止我們使用各自的家傳術術,而不是禁止使用術術,誰說一定就要通過肉搏戰來分勝負了?”
司可冠愣住了,直勾勾地盯著他問道︰“難道你除了你們韓家的七殺術之外,還會其他術法?”
韓不恭輕輕搖頭,“不會。”
司可冠被他給氣個……”
最後一個“屁”字被司可冠及時剎住,因為他想起來此刻他父親司懷文就座在樓上,而喜歡讀書的父親向來不能容忍他說這些粗俗不堪的詞語。
韓不恭微微一笑,轉身對著樓上的伯父韓遲喊道︰“大伯父,佷兒需要一本不是出自我韓家的術法卷宗,請問多久可以取來?”
此話一出,台上的司可冠與關炎魂俱是面色一震,不約而同地脫口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韓不恭轉回身子,臉上的笑容近乎到了自負的程度。
“沒什麼,正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我只不過想現學幾招術法,盡快收拾了你倆,我好迎娶暖顏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