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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族,北穹大陸。
獨秀于北穹巍峨群峰的昆侖山金頂,一位氣宇軒昂的長髯尊者凌空而立,一氣悠長,俯瞰山下萬物眾生。
尊者身著一件明黃廣袖術袍,罡風呼嘯,兩只寬大袖口鼓蕩不停,顎下一束斑白及胸長髯也肆意飄揚,兩者偶爾皆會撩撥遮擋視線,可尊者並不在意,身形偉岸有如天神降世般負手而立,只是面色略顯凝重,目不轉楮地睥睨著山下遠方。
距離天人合一的無上大乘境界如今只差一線的長髯尊者,目力超凡自不必說,在其視野所及之處,四面八方盡是詭異渾濁的莽莽黑氣。詭異黑氣移動速度好似蟲蠕龜爬,但前行之勢卻是異常洶涌,翻涌著朝尊者腳下的昆侖山群峰逐漸合圍。而在尊者目力不曾覆蓋的遠方,偌大一座北穹大陸,千里河山錦繡、萬丈俗世紅塵,現如今已被這喧囂濁氣佔領了十之八九。
尊者並非獨自一人,在其身後還圍聚有一十六名弟子,長幼皆有,男多女少,全都漂浮于半空之中,多數御著法器,但也有如那尊者一般直接腳踏虛空者的存在。此刻他們全都跟隨著尊者的目光,注視著山下有如海水漲潮一般的滔天濁氣,並無一人作聲,但各自面上皆掛著一股抹之不去的濃重憂色。
眾人全都靜默,直到一位足下御劍的俊逸青年率先打破了這種靜謐氛圍,向著立于眾人之先的長髯尊者躬身行了一禮,開口道︰“師尊,北穹之地已盡為濁氣所漫,唯昆侖、太微等寥寥數隅尚有余地,然濁氣日盛,亦絕難久支。”
身為在場一十六名化外術士弟子心目中最為尊崇的師尊,同時也位居一族之長、身系一族繁盛的尊者,表情肅穆,聞言面上並無多少動容,只是平靜問道︰“東戎與幽海的情形如何?”
听到發問,摸樣俊美勝過在場絕大多數人的御劍青年心中生出一絲不忍,但一番權衡之後,他還是如實回稟道︰“此次濁氣本就源自于幽海,因此幽海的形勢也最為嚴峻;至于東戎之地,較之北穹恐怕也相差無幾,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聞听此言,尊者的表情尚未有何變換,圍在他身後的一眾弟子中,卻已有人搶先哀號出聲。
“此非天意乎?”
只听一位背生雙翅的鷹眼長者悲愴大哭道︰“皆因我等術士貪圖壽元,不惜逆天修術,這才惹得老天降罰,賜下這滔滔濁氣,所為乃是限我等修為、折我等壽元呀!”
此一聲哀嘆之下,不少人皆受其感染,嗚呼之聲頓時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卻有一名身材頎長、凌空而立的儒雅男子高聲引亢,強行打斷悲哭哀嚎不止的幾名同門,待所有人噤聲之後,他方才望向前方那位始終未曾轉身的尊者背影,不無恭敬地道︰“師尊,弟子心中始終有一事未曾放下,還請師尊明示。您前日同七師弟與那空、虛二族聚議歸來後,據七師弟所言,空、虛二族所面臨的處境與本族相差不多,可這濁氣來得委實詭異,而首次亮相又是在我凡族所轄的幽海一陸。師尊當真能夠斷言,這一切並非是空、虛二族聯合弄出的手段?”
此言一出,原本還怨天艾地的一眾弟子們,神情不由全都為之一滯,齊齊將目光投向那眾望所歸的長髯尊者。
可身為師長本該為眾弟子授業解惑的尊者卻遲遲沒有回應,反而是先前那名御劍男子再度開口,回應道︰“李師兄適才所言,亦是師尊先前所慮,只不過,事實確並非如此。此次濁氣侵襲之地,並不僅限于我凡族三陸,空族的西羌、桐江,虛族的南野、秋淵,如今俱已淪為濁氣肆虐之地。師尊早前也曾對此有所懷疑,遂與我分頭前往四陸查證,方知空、虛二族如今所面臨的形勢,並不比我凡族樂觀。”
聞此鑿鑿之言,眾弟子再一次陷入死寂,值此無助絕望之際,得知素來與之對立的其余兩族全都難逃此劫,他們當真不知是該稍覺安慰還是更加沮喪。
良久,終是有人承受不了這昆侖金頂的壓抑氛圍,悲愴地慟哭出聲。
“嗚呼哀哉,此真乃末日之浩劫也!可笑我等術士終究不過螻蟻,逆天修術亦不過竊得百余壽元,縱有一身驚天動地的神通,又豈可與上天相抗乎?”
在這一哭聲帶動下,眾弟子再難壓抑心中惶恐,紛紛哀語,整個昆侖金頂為此籠罩上厚厚的一層愁雲慘霧。
“夠了!”
雷霆之音倏然炸響,霎時間眾弟子一齊噤聲,愁雲立消慘霧頓散。
自始至終不動如山的尊者終于轉過了身子,一對深深凹陷的眼眸中精光四射,所過之處眾人無不埋首,待到所有人都垂首反省,他方才出言叱責道︰“似爾等這般呼天搶地、怨天尤人,莫非便有法子渡過這場天地浩劫?為師平時是如何告誡爾等的?唯存星火、亦可燎原!爾等有誰放在了心上?”
眾弟子深覺慚愧,無一人敢抬首正視其目光,只听尊者語重心長地繼續道︰“何況凡人皆有一死,我等術士亦不過窺破天機,多竊得數百歲光陰罷了。且那濁氣只損修為,與性命卻無害,我等至多不過是荒廢修行、折損壽元,如此又何來末日之說?”
長髯尊者一番話訓畢,袍袖一揮,不理會眾人,率先向著昆侖金頂落去,眾弟子則紛紛跟上,爭著搶著出言認錯,再無人垂頭喪氣,師徒一群人圍坐在山巔一塊巨石之上,開始探討起對策來。
“師尊,此次除了听天由命之外,莫非真的就再無他法了麼?”
問話的是先前那位李姓儒雅男子,不難看出他在這一眾弟子中頗具威望,或許正是為了維持他的這種威望,他才迫不及待地問出了眼下所有人最關心的話題。此話一經他問出,所有人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尊者,個個都露出一臉期待的神情。
眾望所歸的尊者輕撫著被罡風吹散的顎下長髯,長長地舒了口氣,良久,他才開口道︰“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出路並非沒有,無外乎取舍之道,另外也要大費些周章,不知族人們是否願意……”
听到長者說還有出路,眾弟子眼前皆為之一亮,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當下便有幾位急性子的異口同聲地發問道︰“什麼出路?”
尊者並未立即回答,而是抬起頭望向遠方夜空中黑漆漆的雲層,眼中神色變幻莫測,最後索性合上了雙目,才終于張口吐出一字。
“遷!”
“遷?”
眾弟子不解,立即就有人問道︰“師尊,韓師兄方才已經言明,就連空、虛二族之地也已為濁氣所侵,這天下七陸皆無幸免,不知我等還能遷往何處?”
“汝等有所不知。”尊者雙目微闔,緩緩道︰“此方天地除七陸之外,尚有兩處洞天存在。一曰天府,位于九霄之上,一曰地心,位于九幽之下。此二處洞天非但疆域遼闊,靈氣充沛,且遠離地表、隔絕七陸,濁氣定然無從入侵,我凡族若得遷入其中一處,便可安然避此浩劫。”
片刻前還萎靡哀嘆的幾名弟子听到尊者此言,頓時如獲大赦,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只是尚未待他們表露出欣喜,卻听那名面相儒雅的李姓弟子皺眉問道︰“師尊既早知有此二處洞天,為何一直未曾听您提起?若是早些告知族人,我等也好早做舉遷之準備。”
尊者卻再沒有答話,閉著雙眼默不作聲起來。他先前一番話分明給所有人都帶來了曙光和希望,可他臉上的表情卻依舊凝重不減絲毫。
“韓師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眼下之局既然有法可解,為何師尊還是這副神色?”
李姓儒雅男子似乎極為了解尊者的脾性,知他不願說話時,無論誰如何詢問,也絕不會再多言一字,因此便直接將突破口調轉向了先前那名御劍青年。
韓姓青年盤膝坐在尊者身側,他先是側目望了一眼緘口不語的師尊,而後方才轉向問話的李姓師兄,擠出一個苦澀笑容,他輕聲應道︰“師兄有所不知,知曉這天府地心所在的,並不止師尊一人,空、虛二族的尊者,同樣知曉此事。”
眾弟子听聞此消息瞬間便炸開了鍋,昆侖之巔立即響起一陣嘩然。
“空虛二族也知道天府地心?”
“那我們還等什麼?若是晚了,被他們捷足先登佔了兩處洞天,我凡族豈非會釀成滅族之禍?”
“是呀,這空、虛二族可不會安什麼好心,若是被他們搶了先機,是絕無可能再容納我等的!”
“師尊,那天府地心的入口在何處,不如我們現在就啟程去將它給佔了!”
“言之有理,師尊,那入口在何處呀?”
一時間群情激憤,可無論他們如何聒噪,長髯尊者卻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始終不發一言。
“諸位師兄弟,大家稍安勿躁,先听七師弟把話說完。”李姓儒雅男子再度喝止眾人,而後帶頭將目光投向那名在眾同門中威望顯然並不及他的韓姓青年。
弟子中排行第七的韓姓青年感激地朝前者點了點頭,繼續道︰“七此次陪同師尊前往與空、虛二族尊者會面,探明此次濁氣侵襲已讓三族術士全都面臨滅頂之災後,兩位尊者才終于放下芥蒂,與師尊聯手施展神游太虛的神通,一起尋覓適宜遷居之地,這才探知天府、地心兩處洞天的存在。只可惜無論三位尊者如何努力,卻再也尋不到第三處洞天,想來是這片天地間已再無可容人之所。”
他一段話尚未說完,就有人搶著問道︰“不知那天府地心的入口究竟位于何處?”
脾性極好的韓姓青年並未介意這位急性同門的打斷,搖頭應道︰“此二處洞天並不與七陸中任何一陸連通,因此並無入口,若要進入其中,唯有強行開闢通道。只是此等工程絕非易事,須由三位歸�境術士合力施為,所以大家無需著急會被他族捷足先登,因為放眼天地間,只有三族尊者達到了歸�境界,少了其中任何一人,都絕對無法開闢通道。是以,三位尊者已經約定,將于十日之後,在三族交界的青海雷池合力開闢通道。”
眾人這才恍然,一顆顆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不少,卻還是那名李姓儒雅男子問道︰“那想必師尊心中所憂,便是三族如何分配兩處洞天的難題吧?”
尊者聞言,睜開眼贊賞地看了他一眼,韓姓青年亦由衷佩服道︰“師兄慧眼,師尊確實是為此事憂心。”
“哈哈哈哈。”
眾弟子中,一位身材異常魁梧的光頭大漢大笑著起身,單手在自己那光溜溜的腦袋上來回摩挲兩下,爽朗笑道︰“師尊,這有何難?”
“哦?”尊者沒有搭理他,反倒是對誰都是一副和善面孔的韓姓青年轉動目光,望向光頭男子,拱手道︰“原來是九師弟,不知九師弟有何高見,七且聆指教。”
光頭大漢聞言也不客氣,吐氣如雷、聲洪若鐘的開口道︰“當今天下,雖是三族並立,但若論實力,我凡族毫無疑問穩居第一,便是師尊神通,亦是當之無愧的天地間第一人。且不論其他,單說天下七陸,我凡族獨佔其三,空、虛二族對此素來有怨,卻從不敢過分造次!如今既有兩處洞天,我凡族理應首選其一,量他二族敢有妄語不成?”
“不錯,熊九言之有理!”
光頭大漢剛剛敘述完畢,弟子中立即便有人附和道︰“我凡族聲勢最盛,化外術士的數量亦是最多,且佔一處洞天,留下另一處予二族自行權衡,有何不可!”
一時間,眾弟子中不少人都對此安排紛紛表示贊同,除去尊者之外,唯有韓、李兩位弟子尚未表態。
卻見尊者終于睜眼望向那名李姓儒雅青年,語氣平淡,他問道︰“李元,你是為師首徒,以你之見,熊九他所言如何?”
喚作李元的儒雅男子不敢怠慢,躬身應道︰“弟子以為,九師弟方才所言固然在理,若只是平常利益得失,自可如此處置。只是此次濁氣侵襲非同小可,乃是關乎凡、空、虛三族術士生死存亡之大事,我凡族若依舊霸道行事,必定引得空虛二族聯手拼死相抗,實不可取。”
尊者聞言又一次露出贊賞的目光,也不去理會其他人的議論,再問道︰“那你可有何破局良策?”
“弟子以為,當搶先聯合二族之一,排擠另一族。論實力,我凡族最為雄厚,論神通,師尊乃是當之無愧的天地間第一人,空、虛二族當不會拒絕與本族合作才是,甚至還會搶著拉攏本族。”
神通術法甲天下的凡族至尊贊許地點了點頭,順手從懷中取出一黑一紅兩份錦卷,道︰“汝之所料分毫不差。此次為師與空虛二尊者會面結束不久,于歸途中便接連收到了兩份盟書。紅色這卷是空族尊者邀為師與他結盟,于十日後的雷池之會助其擊殺虛族尊者,而後共分天府地心;黑色這卷則來自虛族尊者,內容也大致相同。你不妨再說說,為師該接受哪份盟書?”
“這有何難!”
這位才思敏捷、備受至尊青眼的首徒幾乎沒怎麼思考,便脫口答道︰“弟子以為,師尊應該將兩份盟書全都接下!如此,一來是給空虛二族各發一顆定心丸,以杜絕其中一族遭拒後再去動搖另一族的可能;二來,等到十日後雷池會之時,我凡族亦可保持絕對的主動權,屆時只要師尊見機行事,攻伐其中任意一方,便可令我族始終立于不敗之局面。”
尊者聞言只是點頭,並未開口點評,卻听一旁那名韓姓青年諫言道︰“師兄,七以為此法不妥。師尊貴為一族之長,又被我輩術士奉為天地至尊,若行出爾反爾之舉,怕是會令後世恥笑。另外,此法萬一走漏了風聲,反而會使空、虛兩族聯手抗衡之心更堅,屆時我凡族很可能會面臨極其被動的局面。”
“韓師弟,你說這話也未免太小覷師尊了!”身為大師兄的李元並無相讓師弟之意,爭鋒相對道︰“有道是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此番濁氣入侵,誠我凡族術士生死存亡之際,師尊他身為族長,理當不惜一切為後世子孫謀求福祉,我凡族同胞,只會累世感念師尊恩德,豈會有人恥笑?至于你說的走漏風聲,除非在場師兄弟中有空虛二族的奸細,否則有誰會吃里扒外不成?”
“可是師兄,即便我凡族如願奪得一處洞天,莫非當真要舍下一族在此?以七之見,不如三族借此機會摒棄前嫌,相互融合,一同遷離地表,三族共居兩地,如此豈不更好?”
韓七此番話音剛落,便立即惹來好一陣非議,李元更是首當其沖地冷聲奚落道︰“融合?共居?師弟你莫不是在說笑?你可知自三族現世起,為爭奪七陸主宰,三族間經歷了多少場惡戰?為此喪生的三族性命又有多少?便是你、我、師尊,以及在場所有師兄弟,哪一個手上沒有沾染過異族的鮮血?”
“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更應該去解決這個問題。”韓七義正言辭,力爭道︰“三族會起爭端,是先祖們的錯,他們沒有解決,才遺留給了我們,我們若不解決,就會遺留給後世子孫們。我凡族如今雖說勢盛,但難保萬世萬代不會失勢,若是三族爭戰不休,終有一日,我凡族或將淪入萬劫不復之境地。”
“可笑!”李元神情倨傲,負手冷笑道︰“強者恆強,弱者恆弱!只要此次我族能奪得一處洞天,避過濁氣之劫,空虛二族必會為爭奪剩下一處洞天而元氣大傷,我凡族定可成為這片天地間的主宰,又何來的萬劫不復?”
“可是……”
“好了!”
韓七還想同他再辯下去,一直安靜听二人爭論的尊者卻冷不防出言打斷了兩人,只見他緩緩站起身來,單手撫髯道︰“你二人的意思為師都听明白了,為師心中也已有了決定,不必再爭了。”
韓七與李元同時向尊者躬身,各自諾了一聲,靜靜地听候著他的決定。
尊者轉身背對一眾弟子,緩緩走至崖邊,望向前方那無時無刻都在蠶食靈氣的滔滔濁氣,肩頭的重擔令他心中倍感惆悵,身為一族之長又如何,被推崇為天地至尊又如何,他何曾有過一次隨心所欲?
冥思良久,這位天地至尊的臉上閃過一絲永遠不會被旁人窺見的苦笑後,抬手將手中兩卷錦卷往身後拋了出去,“李元,一切事宜由你安排下去,這兩封盟書也交由你來回復,另外再廣告族人,令他們做好搬遷準備。為師數日後便要動身前往幽海雷池,與空虛二位尊者合力開闢通道,為防有變,屆時需要爾等同為師一道前往,若無他事,爾等就下去準備吧。”
眾弟子聞言紛紛向長者告退,唯獨輪到韓七時,卻被尊者給留了下來。于先前一番爭論中敗下陣來的俊美青年神情略顯頹然,而躊躇滿志的大師兄李元,臨離去時還特意向他投來一絲的別樣的目光,頗有些嘲弄的意思,他也唯有報以苦笑。
待得其余人全部散去,立于崖邊的尊者方才緩緩轉過身,神色和藹,望著眼前這名私下里素來被他格外垂愛的弟子,他慈聲問道︰“為師方才的決定,你可能理解?”
韓棄並無多少受寵若驚之感,只是點頭恭聲應道︰“弟子明白。三族歷來宿怨難消,即便眼下面臨天地浩劫,也絕非一朝一夕間能夠化解,因此弟子先前的提議並不現實,還是大師兄的方法最為穩妥。師尊您身為一族之長,肩負一族存續的重任,自然不可兵行險著。”
拋開身為尊者的一身嚴穆氣度,這位眉目慈祥的老人輕輕點了點頭,感嘆道︰“不現實卻未必就是錯的,穩妥之法也並非就全然正確,李元的法子雖說有失道義,可即便他不說,為師先前卻也是這般算計。而至于你說的三族共居兩地之言,為師自問從未有過此念,恐怕這天地間也唯有你一人能有此等格局。可惜呀,你生不逢時,又只是一介術者,若是沒有這濁氣攪局,再能有一副丁者軀殼,你將來的成就必定連為師也只能仰望。”
被寄予如此高評價的韓七聞言並未感到欣喜,反而心中頗覺有愧,道︰“是弟子無能,無法替師尊分憂。不過好在還有李師兄在,他既是丁者之軀,又為師尊首徒,定可為師尊排憂解難。”
“這和你無不無能有什麼關系?”尊者本就充滿慈愛的語氣頓時更加為之一軟,唏噓道︰“且不論這詭異濁氣是否是上天有意要捉弄我等術士,單說這丁者體質,乃是生來注定,你如今能有一顆不遜詭者之心,為師已經倍感欣慰。李元他是丁者不錯,而且各方面也的確都很出色,但與你卻差在了身為領袖最為緊要的格局上。一子落定,他立即便能洞悉接下來的五步、甚至是十步之內的諸多變化,可你卻能夠預見到百步、千步甚至更遠的變化,這也正是為師多年來格外鐘愛于你的原因。”
韓七依舊不敢有絲毫沾沾自喜,只是躬身行禮道︰“師尊垂愛,七銘感于心,唯願一生侍奉師尊左右。”
“呵呵,為師孤僻成性,如何用得著人侍奉。只願你們當中能有人早日突破玄關,踏入返璞歸真之境,好讓為師能夠早日撂下這身重擔就行咯。”尊者臉上洋溢起溫暖的笑意,驀然間似乎又想起一事,道︰“對了,前次虛族之行時,你不是領悟了一套新的術法麼?不如耍來讓為師看看。”
自始至終都是一臉鄭重神色的韓七,听到這話方才露出一副憨態,忙不迭點頭道︰“我也正想請師尊您指點一二!”而後只見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屈指一繞,之前被他御在腳下如今已被他負在身後的一柄嶄新墨色法劍被應勢祭出。
“師尊,弟子這套術法,同師尊的‘明光訣’一樣,並不類屬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中任何一類,也是一種新型術法!只不過師尊的明光訣乃是御光,而我這套術法則是御影!”
“哦?御影?”尊者聞言有些詫異,隨即撫髯長笑道︰“其實為師早有所察,天地造化生萬物,術士丹田囊乾坤,豈會僅有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可供我等術士驅使。為師自創的明光訣乃是御光,你如今又領悟出這套御影的術法,這便是鐵證!”
“師尊術法通玄,能夠追隨師尊左右,實乃七一生之幸,師尊,弟子獻丑了!”
“孤月正高懸,我影清且淺,烈酒酣我意,慨歌薦我心!歌聲伴酒醉,月影隨劍凝,幻火焚天地,化箭破蒼穹!”一首即興短詩吟畢,一套術法精要也施展了個大概,韓七收起墨劍負于身後,頓覺渾身上下酣暢淋灕,只恨意猶未盡。
尊者虛眯著雙眼,待他從頭到尾認真觀摩完這套御影神通後,這位對待世間萬事萬物本該早就持風輕雲淡態度的天地間第一人,蒼老的臉龐上居然久違地綻放出一抹激動神彩。
腦中反復回味幾遍後,他終于開口點評道︰“你這套御影術法的威力,謂之驚天地、泣鬼神亦不為過。若能加以完善,單論術法之霸道,恐怕還在為師的明光訣之上。只是你這術法中有不少神通招式,都透露著一股凌厲無匹的殺伐之意,若是施術者不能掌控好自身心境,怕是很容易墮入魔道。”
“師尊明鑒。”被眼前老人一針見血地道破自創術法的最大隱患,韓七不憂反喜,如實道︰“此術乃是弟子在虛族之時,見識到虛族之人的施術法門之後,方才領悟出來的,因此難免會受其影響。”
“這就不奇怪了。”尊者隨即釋然,“虛族的術法向來追求凌厲霸道,不過好在以你的心性,為師相信這套術法在你手里絕不會出什麼岔子,但若是你想要將它傳下去的話,恐怕就……”
“師尊放心。”韓七侍奉師尊多年,早已與他心意相通,是以無需他言明,當下便應道︰“這套術法眼下只能算是初具雛形,弟子日後會將它逐步加以完善,且並不打算外傳,便是我韓氏後人,心志不堅者,也定要他無緣窺得此術精髓。”
“既然你早就想好了,那為師還有何不放心的。”長髯長者豁然一笑,又問道︰“不知道這術法可有名字了?”
“尚未取名。”韓七順水推舟道︰“此事弟子正想請師尊代勞。”
尊者點了點頭,撫須沉吟片刻後,面上逐漸浮出笑意。
“既然此術殺意縱橫,又是為你所創,不如就叫它‘七殺’吧。”
九千年後。
青海雷池,瑯琊淵。
雷池之水沿著山峰絕壁飛流直下,形成一道銀白色的巨大匹練,而雷池中的無數落雷也順著這道瀑布奔騰不息,一刻不停地轟劈著下方的基底岩石。
據說,眼前波光粼粼的瑯琊淵便是這般轟劈之下,歷經千萬年光陰而逐漸成形的。
瑯琊淵中有著不少露出水面的高大石柱,而位于中心處的四根最為高大的石柱上,用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細的寒晶鎖鏈各自捆綁著一人。透過不斷升騰炸裂的水氣雷光,隱約可以辨認出那是三男一女,用于捆綁他們的晶鏈似乎極容易導電,就連遠處那道瀑布中奔騰的無數粗壯雷龍,也緩緩向四根石柱靠攏過去,並逐漸有合圍之勢。
此刻,瑯琊淵上方,雷池峰對面的一處高地上,集結了兩個方陣。一眼看去,從體形輪廓來分辨的話,大致可以將這些身影分為兩類。一類身批聖光金甲,身後收攏著一對潔白羽翅的白色身影;另一類則是全身上下隱隱籠罩著一層黑氣,頭頂生有雙角的黑色身影。
兩類身影排列整齊地立在高地邊緣,全都目不轉楮地望著下方石柱上束縛著的四道人影。
白色方陣中為首的是一位老者。瞧他須發皆白的模樣,不知已活了多少年月,只是那對深深凹陷進去的眼眶中,偶爾露出的卻是熠熠精光,不似是年老智昏之輩。
“狄老魔,這場三界混戰總算是告一段落,你有何感想?你我二族可還要繼續斗下去麼?”
與老者並肩立,正目不斜視俯瞰著下方的是一位體形建碩的黑色身影。此人似乎正值壯年,身上所籠罩的那層黑氣之濃厚,便是他身後那黑色方陣所有人加起來亦有不及,因此根本無法窺見他的容貌。
“哼!”
只听被喚作狄老魔的黑影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回應道︰“老不死的,此次若非你們仙界暗中搗鬼,偷偷摸摸在凡間界搜尋丁者軀殼,你我兩族本可相安無事!如今倒好,此戰我魔族損失了千余精英,就連化外術士也隕落了足足七位,這筆賬你指望就這麼算了?”
“呵呵。”仙風道骨的白發老者陰笑兩聲,毫無示弱之意,他針鋒相對道︰“老魔,說話可要憑良心。我派人在凡間界搜尋丁者軀殼此事是不假,可這不過是為了讓本尊將來的繼承人能有一副丁者之軀,這又礙著你魔族什麼事了?若非當初你們執意開戰,事情又怎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再說,你魔族折損千人,我仙族難道就沒損失麼?況且,最後一戰時,若非你意圖黃雀在後坐收漁利而遲遲不肯發兵援手,你我兩族何至于會如此得傷筋動骨!要算賬,怕是本尊要找你算才對吧!”
狄老魔沒有再吭聲,當然並不是覺得自己理虧,只是懶得再與對方爭辯。
其實他二人心中都再清楚不過,經此一戰,雙方都已元氣大傷,沒有個數百上千年的休養,誰都不敢再貿然開戰。更何況,這場三界混戰,讓兩方都認清了一個更加可怕的事實。
凡間一界,歷經九千年濁氣浸染,實力依然不可小覷!
或許,仙魔兩界最大的敵人,從來都是凡間一界!
“不過,倒也未必全是壞事。”白發老者見狄老魔不吭聲,沉吟片刻後,語氣一轉,望向下方那即將遭受無數雷龍爆體刑的三男一女,嘆道︰“詭者韓信、術者李唯、武者崔不朽、咒者東方瑤,這四名凡族之人的修為均已到達桑田境圓滿,若是再加以時日突破到了滄海境,到時即便是你我出手也未必能輕易制得住他們。幸好我們這次誤打誤撞,將這些狡猾的凡族妖孽全都逼了出來,否則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狄老魔聞言,面部纏繞的黑氣一陣變幻,想必也是心中覺得後怕不已。
良久,他感嘆道︰“真是想不到,七陸已被濁氣覆蓋九千年,凡間界居然還有人能修煉到桑田境圓滿,而且還是四位之多!凡族的底蘊,當真如此可怕麼?”
“呵呵。”白發老者聞言不由輕笑兩聲,抬起頭順著眼前那條雷暴瀑布向上望去,緩緩道︰“九千年前,就在你我頭頂上方,青海雷池那場曾叫風雲變色天地無光的史詩大戰,難道在你們魔族的史書上沒有提及麼?呵呵,本尊可是打小就听了不下萬次有關那場大戰的故事。但在此之前,本尊只當這是祖宗們虛構夸大的傳說,可是現在看來……”
已是人生垂暮的老者刻意未將話說完,可狄老魔卻已經領會了他的意思,一想起族內史書上記載九千年前那場血腥大戰所用到的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他也打心底感到一陣心悸,當下連聲音都不由有些顫抖,可語氣卻是猙獰異常。
“既然如此,何不你我二族聯手,徹底滅絕這凡間一界?”
“呵呵,那你不妨試試,反正本尊有生之年,怕是沒有這份心力與魄力了。”白發老者露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轉身離開崖邊,道︰“此間濁氣太盛,本尊年事已高,便先行一步了,督刑之事就交由你負責吧。”
“老狐狸!”狄老魔不由暗暗咬了咬牙,心中暗道︰“也罷,這老東西已沒多少時間好活了,眼下又後繼無人,所以不管凡間界再如何蹦 ,他心中最提防的,始終都是本尊!嘿嘿,老東西,你盡管放心,等你歸天之後,本尊會連同你仙族與凡間界一起踩在腳底,永世不得翻身!”
狄老魔暗自在心中發泄了一陣後,也飛身離開了高地,只留下兩個毫無溫度的字眼。
“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