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被她從芷蘭宮帶來南鄭郡的漢中之地,一路上,嬴荷華與她策馬並行,她忘不了一個時辰前的情景。
    嬴荷華踏著一地落葉而來,地上濕漉漉的,是沒凝結在地的雪。她步調很快,但更快的是嬴荷華還沒走到她面前,一個暖壺被宮女塞在了她的手心。
    “公主,”她詫異。
    兩雙眼楮相對,沈枝從她的公主眼中看到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決。
    “你並未做過任何對不起秦國的事。若說唯一的錯,那便是因你的隱瞞,讓我浪費了很多時間。若你可以坦誠相待,說不定,我們的路可以更走得更容易一些。”
    她說著,不再糾結,麻利地換去了公主服飾,穿上便裝,帶了幾個暗衛,就要離開。
    沈枝在她翻身上馬之際攔住了她。
    “讓開。”
    沈枝當即慌了,“陛下從未通過我要過任何關于公主的消息。陛下只是太關心公主,不希望公主受到任何傷害。”
    “你是要拿這個來威脅我嗎?”她蹙眉,依稀可見她眼中一抹疲憊的嘆息。
    她攥緊了韁繩,語氣急切,“太醫令之言,公主不可不听。您該在宮中靜養。一路顛簸,如何能受得了?”
    “父皇也知道了?”
    “不,不是。公主說了要我不要告訴任何人的事,我可對天發誓沒有告訴第三人。”
    “我願為公主帶回公主所要之物。若做不到,願以性命相抵。”
    “性命何其珍貴之物,莫要輕口允諾。”嬴荷華輕撫馬的鬃毛,“我最難過的不是你是父皇的人。我最難過的是,事到如今,我仍舊對很多事一無所知。鋪陳多年,到今天發現,原來我要的東西其實還是在別人手中。我要去將東西取回,需要繞好大一個圈。”
    “沈枝。你知道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嗎?”她頓了頓,“對有的人來說,只有三個,兩個,或者一個。我與天命相爭,能爭幾個十年出來呢?”
    很長一段時間,沈枝都不曾听懂嬴荷華話中之意。
    這個智慧過人的公主,總是將一種深切的悲傷刻進了骨血。仿佛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停下來。又到底是什麼,讓她無法停下來?
    再轉眼,她就馬不停蹄的來到了漢中。
    “公主還願信我?”
    “你不願意?”
    “不。”她望著她,奉上可調動南鄭郡密閣的印鑒,“自公主在博浪沙將我從車上救下。沈枝畢生心願便是輔佐公主,死生不悔。”
    沈枝跟著嬴荷華剛到漢中,她們徑直去了劉邦家中,而呂澤竟然出現,這種巧合讓沈枝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劉邦家里比一般人家要好些,但中室不大。東頭壘著半人高的柴垛,苫著的茅草被風吹得翹起角,露出底下碼得齊整的松木柴。
    劉母一听說是李大夫的朋友,張羅著開始燒飯,但些微抱怨說此處的松木不比芒碭山的桑木經燒。
    沈枝發現嬴荷華在听到‘芒碭山’三個字的時候,注意力從李賢那里頃刻回過了頭。
    命運的嘲弄就是如此簡單。
    唯一剩下的那顆藥被劉邦的兒子吃了。
    許梔渾身氣得發抖,揚起馬鞭的手都在顫。
    “你要我來此,只是要我親眼看到章邯遺失寶物的理由?”
    多年前趙高陰惻惻的聲音就在李賢腦海中回蕩——“既然預言書的結局你我心知肚明。比起被肢解棄于驪山,總不會太差。李大人啊,你明白的,你一直明白,以我一己之力斷不能鑄成那個結局啊。你明白原因。你一定明白……”
    何以秦亡之驟?
    那是個更深的、比趙高更加駭人的答案。
    誅心之論再加上足夠分量摧垮人意志的威脅,足以拖他墜入深淵。
    “別說她將她父皇奉為圭臬。我換句話說,李大人也算能人異士,棟梁之才。如果李大人膝蓋沒這麼硬,順我心意。那麼嬴荷華還是嬴荷華。不然,你知道,我就算死,也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徹底碾碎敵人給我陪葬的機會。”
    很快,她果然從咸陽來到了漢中。
    她只能听他垂著頭,用比冬日還冷的聲音說“你說我故技重施也罷。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永遠沒辦法改變。”
    “李賢,若我不能帶回丹藥,我母後便要纏綿病榻。我以為我們心照不宣,可你竟然不與我商量……”
    心照不宣……他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她與他這是另一個程度上的心心相印。
    只不過他們看見的都是對方最殘忍血腥的丑陋一面,背負著過去的重擔,要在這泥地之中走出條路,那這能算作‘惺惺相惜’嗎?
    李賢喉間腥甜翻涌,卻扯出一抹比燈芯更冷的笑,他打斷她“心照不宣嗎?阿梔啊。你我何時不是活在囚籠之中。”
    月光從雕花窗欞斜切進來,照亮他灰暗眼底翻涌的暗潮。
    “……或許趙高說得很對,這些年你我這樣一直提防著、算計著、糾纏著不好嗎?”
    她嘴唇發顫,臉色青白,難以置信的望著他,“你要自甘墮落我管不著。甚至你想造反我都能理解你……可你分明知道那是什麼結局。你知道……你知道你父親當年是什麼下場,你與他同流合污?”她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好似他是什麼怪物,“你瘋了?”
    月光將他垂落的發絲染成霜色。
    “我父親?”他唇角上揚被譏誚覆蓋,“公主提到了父親。其實我早想說,既然他已經決定了要矯詔,那他就不該留有一絲一毫的心軟,留下那麼多禍患,好比公子高,子嬰之類,又或者是胡亥,他的罪犯得不夠徹底,這才是父親失敗的原因。”
    她不懂他,從來不明白。
    她覺得自己是何其可笑。
    即便是看不見,他也極快握住了她揚起的手腕。
    她手里有利器。
    幾番不算打斗的纏斗下,他壓她在牆,用指腹蹭過她顫抖的唇瓣,扣住她腰身的手也絲毫沒給她掙扎的機會。
    他漠視掌心被利刃劃破的血跡,笑得發狠。
    “其實我與父親何其相似。荷華,我下意識還是會這樣叫你。阿梔,咸陽宮初見開始,我們說好了不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是向你贖罪的罪臣。不論如何,你是嬴荷華,是公主。我恨張良,恨他生生從我身邊將你搶走。可事到如今,我居然更恨那墨柒,恨他為何要將你指認,一次又一次將你剝離……或許對我來說,我沒有殺了這兩個人,也是我失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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