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梔從霧里出來,卻見遠處,李賢倒在一大竹之側,人已經昏了過去。
許梔沒走兩步。他身後更密集的地方傳來 的聲響,她極快地舉起來弩機。
“何人在此?!”
“別,別開槍!”
竹林雜草叢生之中爬出個小孩子,他穿了身淺綠色布衣,望見了許梔,愣了一下,大概是她的容貌消減了她眼神與手上的利器帶來的壓迫感。
那孩子收回了哭腔,但還壓抑著,“……嗚嗚,姐姐別殺我。我看這個大哥哥昏迷了好久,我……”
“所以你想趁機殺了他?”
小孩一時沒理解過來,“…我最害怕死人……我想看看他是不是還能救?”
她微笑道“那你幫姐姐去看看他是不是死了,好不好?”
那孩子一呆,回了個“嗯。”
許梔見他毫無防備地上前,有模有樣地扳正李賢,像個外科醫生那樣檢查病人身體狀況。
她假意拋出了一顆石子,那孩子沒反應,似乎認定了這小娃不是什麼“天山童姥“的存在,她這才放下戒心,也邁出兩步。
小孩扭過頭,“姐姐放心,他還活著的。”他昂著頭,頗為傲氣道,“我有幫辦法讓他醒過來。”
許梔把了脈,又喚了李賢好幾聲,檢查下來無果。
四周翠色覆蓋,小路雜叢,方圓十里不見人影。
她看了李賢,再看了眼那小孩,“你說一口楚話,你可知道他是誰?你為什麼要幫我?”
“知道、不知道又怎麼樣?爺爺說了來了這障竹嶼的人不是逃犯就是罪人。”小孩欣喜看著許梔,“姐姐。我爺爺布的霧障世間少有人能破除,姐姐是這些年第二個走出來的人啊。”他睜著雙明亮的眼楮,“你很厲害!我想幫你,于是愛屋及烏咯。”
“第二個人走出來的人?”“那第一個是誰?”許梔問。
他笑了起來,“哈哈,第一個那就是我爹爹啦!”
這孩子口齒伶俐,言中有條有理,實在超出許梔對三歲孩童的認知。
他一定是個天才兒童!
在這個時代,這個節骨眼,許梔不想遇到任何天才。依據這孩子的年歲……要麼日後隱居當神仙,要麼就將是漢朝赫赫有名的人物。
許梔探到李賢額頭發冷,他呼吸也在減弱。
“你方才說你有辦法?”
“是啊,”他說著,從跨在身側的布囊里掏出來個黑瓷瓶子,倒了顆藥在許梔手心,“姐姐讓大哥哥吃了,過會兒就能醒。”
李賢好不容易咽下了那一顆紅色藥丸,誰知那孩子才接著說,“要等一會兒,”“一般人醒來大概有副作用…”
“什麼副作用?”
“千奇百怪的,”男孩說,“有人肌肉酸痛,有人頭暈,有人腳疼,有人背痛。”
許梔正要松口氣。
那孩子看了李賢手里的劍,天真的笑著回憶,“嗯……好像也有人再也拿不起劍了,爺爺說,這是筋脈寸斷。”
“什麼?”
他驚訝的看著許梔。
他的腮幫鼓得圓圓的,仿佛看熱鬧不嫌事大,“藥的效果因人而異嘛,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姐姐之前又沒仔細問。”
許梔凝噎。
“姐姐要是很關心大哥哥,不如姐姐同我回去找我爺爺,姐姐若求我爺爺瞧,什麼後遺癥都能治好!”
晚霞穿過,竹影在他鼻梁上搖晃。
她想開口,不知從何處驚起一片鴉雀,接著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
那孩子大叫一聲,“很像我爹啊,說不準他就要回來了,他不讓我亂跑的!我得趕快回去!”
“對啦,我叫阿魚!姐姐要記得找我哦。”
……
即便許梔提防李賢,但她不讓他死這是肯定的。
除此之外,她也並不想他筋脈寸斷。
她靜靜望著李賢,她不希望重蹈覆轍,也不願這條路上有太多血跡殘敗。
竹林幽深處,一老翁,如是道仙。他的天干地支上全是標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他默念,“劫數啊,擋不住。”
她眉目勝畫,如初開的桃花般嬌艷。
“阿魚,還有多久?”
“很快就到啦。”
不曾想荒林之中,還有個清幽如此的地方。
阿魚推開柵欄,“爺爺,我撿了個哥哥姐姐回來。您的藥丸有點兒新的副作用,好像看不見……您能再幫他們瞧瞧嗎?”
他喊了幾聲,屋子里沒有人回應。
阿魚端來一個竹椅,“姐姐先坐這里吧。”
“好。你小心些。”
許梔垂下眼,拍了拍李賢的肩,“再往走兩步就可以放我下來了。”
她坐下才看到自己發覺痛那處不止是崴了腳,而是兩個尖牙咬出的洞。
“姐姐,你流血了,”許梔同小魚做噤聲的動作。他這才緊張起來,“我這就到後院子去找我爹!”
“你何處受了傷?”李賢焦急地問了好幾個問題。“方才听你尖叫,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傷著了?”
許梔掀了一小截裙子,“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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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說胡話?”黑布遮去他深黑的眼瞳,他憑著直覺伸手。
許梔坐在椅子上,沒地方跑,也躲避不及。
“我是不是該慶幸,還好你行動不便,沒法扔下我就跑。”
許梔沒回答他。
她想抬手,但如何也卻抬不起來。
“你中毒了?”
“普通蛇毒而已,大驚小怪什麼。”
許梔又不蠢,若是劇毒蛇種,昨晚她就歸西了,哪里還等得到現在?
“傷到何處?”
許梔沒吭聲。
他觸到傷口處,她明顯縮了一下,然後他握住她的小腿。
“你做什麼?”
可再接下來發生的事,多少超出了正常醫患範圍。
“你給我松開。”
他抬起頭,嘴角殘留的烏色血漬,眼上所覆之物讓許梔這一巴掌頓在空中,沒能甩出去。
這和當初逃婚情景不同。劉邦樊噲人影都瞧不見了。在會稽郡這種听都沒听過的障竹嶼,這地界,他們處于劣勢,窩里橫沒用。
李賢伸出手,想要踫到她,後天看不見,有那麼一片觸感過于細膩滑膩……沒等他再反應,虎口處熱氣一拂,濕潤柔軟,毫秒之間就突然傳來痛。
她咬了他,並且毫不客氣地讓他撒開。
習武之人,敏銳過于常人,他準確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偏著頭,“還有力氣,看來咬得不算重。”
……有的人即便是瞎了,但許梔也覺得他覆著布的眼楮能表意。
“你給我撒開。”她瞪著他。
他笑著松了手。
不得不說,李賢天生一幅好皮囊,往日陰郁與凌厲作風之下,讓人或多或少忽視了他的長相。
如今遮去他的眼楮,斂去灰暗,抹平銳利,讓他符合了他的身體年齡。
他看不見她,她的模樣卻在他的心里更加清晰。
“若不是昨晚我被蛇咬了,我早劃舟離開了!”
她囂張、多疑,又大概從來心善。
李賢笑著,“臣第一次听說,劃船不用手劃。怕是不等公主到岸上,在湖中央就會中毒。”
“呵呵,我若被蛇毒死了,大概這世上就沒人知道你心里那些東西。”
這麼些年,他習慣了她的趾高氣昂,被呼來喝去也甘之如飴,他在明白他親手鑄成一個又一個的錯誤之後,早將她的冷漠與利用當理所應當。
他側過頭,自己在黑暗之中,但將她的手合在手里,“所幸阿梔運氣頗佳,連毒蛇也會繞著你走。”
她的指尖踫到他唇角的血漬,笑了笑,如是自問自答,“你說我運氣頗佳?希望我的運氣一直很好。”
棚屋之周,青秀入眼,竹葉紛飛。
許梔運氣實在算差,且沒有人能差到她這個地步。
竹林深處突然涌起一陣沁涼的秋風。
萬千竹梢齊齊低吟,青玉般的葉片掙脫枝椏,在澄澈的空氣中旋開、飄散。
“爹爹,還好你回來了。”
阿魚被人抱在臂穹之中,他伸出了手,遠遠指著許梔的背,“就是那個姐姐,她被蛇咬傷了。”
“你又忘了?不疑,我說過,你不可跑去霧障之中。”
這個語調與聲音令她渾身一僵,頭皮發麻,心髒好像被什麼猛地擒住。
她不該回過頭。
真的不應該。
那些從空中散開的葉片,仿佛頓時化作風中冰刺,徹徹底底扎穿了她。
她日日夜夜告誡自己,不要想那些不著邊際的過去了。她再不曾和除了嬴政之外的人談過那個名字。
從雍城回到咸陽,她試圖用一切辦法忘記的人,在這一秒,出現她的眼前。
“魚,疑?”她啞然,又瞬間恍然大悟,“不疑。哈哈,是該叫不疑才對。”
史書上的確是這樣寫的。
青廬小院嗎?長相思,兩不疑?答案是永無此期。
他爹爹是第一個走出霧障的人。從某種層面來說,他心志也如她那般堅定。
張良的志……
她愣了會兒,兀自想,如果當初吃下趙嘉那瓶藥的人是她就好了,這樣失憶的人就是她。
但她又阻斷可笑的想法,她身體差成那樣,她要喝了那似毒非毒的東西,指不定沒命活了。
她惜命,而且想活久一些。
于是,她又開始責怪那條蛇,它真不該咬傷她的腳踝。讓她只能坐在那里進退不能,任由記憶翻涌。
但能怎麼辦呢?
張良越走越近,她逃不掉。
她望著李賢,強笑著問,“……咳咳,你教我的楚話,怎麼不太標準?讓我連魚和疑都听不明白,讓我在先生這里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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