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浮蕩,寒光絞碎了月色。
李賢的劍以快制勝,項纏後退一步。
“項氏沃田連阡陌,如此節儉?”
項纏看了眼自己磨毛的衣襟,眼神轉瞬狠厲,“消息來得不錯,磨礪之中,我看李大人是當狗習慣了!”他輕蔑笑道“只可惜,你的靠山靠不住。”
剎那間,兩人重劍相接,發出短促的錚鳴。四目相對,劍鋒擦過。
他的半張臉陷在夜幕里,听項纏說出了那句讖言。
李賢後撤半步,轉眼,劍尖沒入左肋三寸。
劍拔出、鮮血噴涌。
只這一剎,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四周風靜了。
眼前模糊,依稀是一個蒙面的中年人。
耳邊只有嗡鳴,以及好幾個亂糟糟的聲音。
項纏竟然被這突然竄出來的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挑開了致命一劍。
“你是何人?!”他怒道。
“在下沛縣劉邦。”
“誰?”
“沛縣劉邦。”男人重復一遍。
听到地名,男人神色放松不少,“楚人。”
他瞟了一眼半倒在地上的李賢,不屑一顧笑道,“你也是尋仇?”
劉邦看到他腰牌上的項氏族圖徽,頭皮發麻……但他點頭,“是啊!我等巫峴無人不恨!好不容易逮了機會,定要我來親手置他于死地。”
項纏大笑,“你我真乃同仇敵愾!”說著,他做了個請的動作,仿佛李賢是砧板魚肉。
劉邦假意欣然上前一步,他猛地後仰,很快,兩人就這樣打了起來。
遠處的嬴荷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直到看到劉邦出手的這一刻,她才松動了神經。
“永安公主……這李大人?”
她身側之人是趙高的人,他身上還帶著嬴政的命令。
她垂眸,擦了擦自己方才逃跑沾上的水草,還沒跑多遠,就被另一人馬追了上來。
許梔頓覺事情有變。
她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父皇說讓我們回去給他一個交代,可沒說要李賢的尸體。父皇豈會容得外人殺秦臣?”
宦侍心里一緊。
“你的人還不救?”
嬴荷華說得有理,但他想到自己的上級趙高,更是心急如焚。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讖言正在發酵。
趙高借手張蒼,以張耳之死,利用昭蓉的楚地勢力為嬴荷華設計了一場逃命。
趙高依舊是中車府令,上報公主失蹤的人不是趙高,而是陳平。
秦衛乃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待他們的尸體被擺在面前,無人不心驚。
嬴政的竹片從陳平顴骨處擦過,割出口子。
很快,一道詔令發出。
“永安公主,朕之明珠,掌上瓊瑤。今遭奸人挾持,此亂臣之悖逆!凡王公貴冑、郡縣官吏,有敢藏匿、包庇、知情不報者,依謀逆大罪論處,夷其三族,棄市曝尸。其舉告有功者,賞千金,賜爵三等。楚地南地各郡即日整軍戒嚴,關隘渡口嚴查車馬,凡形跡可疑者,立拘待審。”
趙高假傳嬴政旨意,企圖殺死嬴荷華,嫁禍楚人。
然而蘆葦蕩之中,最先倒地的不是許梔。
許梔手里的機弩剛剛扣動,宦侍身子一僵,栽倒在地。
有人直接從他面前捅了一刀。
刀法之快,令許梔猝不及防。
“大哥!我們快走哇!”樊噲看見許梔時一愣,“這是哪家小娘子?……怎麼,我們是換了個人押送啊?”
劉邦牙齒與喉腔之間憋了幾個髒字。
大意是他才剛剛接到的韓國貴族半路上跑了,找了半天沒找到,結果發現了他的尸體,他準備向李賢說明情況,可就在路上踫到了項纏這回事。
劉邦瞬間明白了,這是楚地心不死的項氏貴族所布的局。他們要將韓國貴族之私這件事鬧大,嫁禍給李賢,名正言順地弄死他。
目標是殺了他們巫族的李賢,但炮灰是直接接了命令的他,還有他這一干兄弟!甚至還有傳達了李賢指令的掾吏蕭何!
劉邦要提前告訴李賢,卻在路上遇到了幾個怪人,也是楚國人。
他隱約感覺事情不太對勁,但他很堅信,自己絕不能讓項氏渾水摸魚成功了,不然他就是頂級炮灰!
而這一邊,許梔做夢都沒想到,她被樊噲拉了一把,而李賢被劉邦所救。
劉邦帶他們到水上避險。
她與李賢一只舟,劉邦與樊噲一只。
她不打算甩開他們。
許梔知道,這是最好的一次機會,不以公主的身份才能看到一個真實的劉邦。
然而此夜又將流離,卻是一番難得的美景。
水波在天,微瀾推舟。
許梔包扎傷口已有足夠的熟練度,加上他們倆之間某種詭異的氛圍,這讓一旁的樊噲和劉邦一邊喝酒,一邊嘿嘿地笑。
李賢發覺許梔不想暴露身份之後,他干脆也就這樣一直敷衍。
說實話,他睜開眼,看到許梔拿著紗布站在他跟前。
他不知,她為何滿臉惶恐。
而在這一毫秒之間,她努力消解方才解開他的上衣,看到那樣多的新舊傷痕交接出現在他的身上,而產生的奇怪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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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李賢盯著,他的目光令她無所適從。
“你為何要回來?”他問。
有的人誠懇起來真是傷人利器。
“你誤解了。”她看著她,“在生死二選一的關頭,我沒打算要舍棄自己的性命回頭救你。”
而有的人從來要追求結果。
“但你回來了。”他揚起那張略顯蒼白的臉,用一種病態的語調說,“不論如何。只要你回來,怎麼樣都可以。”
她抽出自己的手,相當平靜的說“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的武功不至于連項纏也打不過。”
李賢告訴她項纏那里得到的消息——“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他說自己是因此分心。
說到這八個字。
李賢沒想到許梔並不震驚。
她掃了一眼對面小舟上的人,很快把目光轉了回來,“那句話並不全對。”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她垂眸,一邊洗淨手上的血跡,一邊說,“趙高既然想借刀殺人,我們何不將計就計?”
一箭雙雕的事,她既然可以做一次,也可以做兩次。
“張耳之死,劉邦並不知內情……若他知道你的身份,”
李賢刻意停頓,等著她說出接下來的話。
果不其然,許梔半掩住他口,“那就有勞大人你陪我演一演了。”
燈火從舟頭點燃,在水面如明燈。
李賢在舟頭半倚著,而和劉樊二人喝酒的人是許梔。
樊噲長得像三國演義的張飛…可性格卻像是歷史中那個粗中有細的張飛……
樊噲想起了自己酒量很好的妻子,不由得感嘆,“我誤會娘子身份了啊。娘子不遠千里從咸陽來與李大人在會稽團結,二位真是相知相許的一對璧人啊。”
他不懷好意,她滿心算計,如此可也算相知相許了?
好不容易應付完理解偏了的樊噲。
回到舟內,李賢動不了,好像也沒打算動。
小舟狹窄,根本容不下兩個非要隔著一定距離的人。
許梔並不想和他共處一室,但在東湖上,她沒別的地方去。
她瞪了他一眼,有些無奈,“我並未說是這種演法。”
他按著胸口撐起來,“說來我在楚地聲名遠揚。實在委屈了公主。”
李賢是真會給臉上貼金。那種得罪人的辦事法,用‘惡名昭著’形容還差不多。
她不憚繼續挖苦他,“有些人要再這麼下去,遲早要被人捅成篩子才甘心。
李賢欺身,“臣不能不敬,但也不想暴露公主的身份…”
許梔真想把他踹出去,奈何燈火下,李賢自若轉換了那種哀怨又可憐的眼神。
……
許梔堅定不移指著舟頭,然後趕緊挪到了那張唯一的席子上。
他回頭,想說什麼。卻見她立即搶了蓋在他身上的那張薄毯,毫不顧忌地把自己裹了起來。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
接著,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墨柒和他說過什麼‘百年修得同船渡’的典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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