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方才在章台宮,被這一群齊國來的儒生,被楚地貴族鬧著吵著不要郡縣的事情搞得火冒三丈。他真想將這些六國之人全部殺死。
想著這些,他就走到了闕樓,這里離章台宮有些遠,又是僻靜之處,平時幾乎沒有人會到這里。
然而嬴政看到了嬴荷華。
這會兒太陽已經快收入地平線。橙黃色凝聚在天邊,泛起了黑色的浪。
嬴政讓身周的人全部退下。
然後,嬴政半晌沒說話,他不說話,這才是真正的不威而怒。
趙高看了許梔一眼,欲言又止,但不敢再說什麼,便也退下。
也不知是不是父女心意相通,嬴政開口問了她問李賢的問題。
“為何不去婚宴?”
因為馳道。
她和李賢真可謂調轉了個角色。
“女兒自幼囂張跋扈與蒙氏兄弟關系不好。”許梔知道嬴政一旦開口問,並不會只想听這些家長里短,她挑著說,“父皇命朝臣議修馳道,我和蒙恬本就政見不合,不久前他又在長樂宮責備我,我不想在阿姐大婚之日去府上踫一鼻子灰。”
嬴政沒笑,但神色松動不少。
“囂張跋扈。你也算有自知之明。至于馳道之事。朕東巡之後再予定奪。”
在許梔看來,上書越頻繁,無形中會使嬴政先將馳道的事放在第一位思考。
財政的支持也會先傾斜于馳道工程。
許梔要想知道徐福的前因後果,就要知道東巡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而她便必須要獲取去東巡的機會。
但現在,因為賜婚詔書之事,嬴政對她意見很大。
嬴政叫她過來。高高的樓闋之下,平整寬闊的咸陽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一覽無余,咸陽城中大小官員的府宅也都清清楚楚。
“你看到了什麼?”
許梔看著嬴政,她想說江山,但眼下,她回答,“咸陽城。”
嬴政指了不遠處的一個宅子,“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李斯的府邸。但她裝,“女兒不知。”
“不知?”
許梔終于明白趾高氣昂的齊國王族為何見了嬴政大氣都不敢喘。
縱然他們相處多年,但她根本頂不住嬴政的眼神質問,撐不過30秒。
“……”“女兒小時候去過多次的地方。”她目視前方,“這可能是與父皇指的方向大概是一樣。”
她望著前面的嬴政,“我想那如今是李丞相的府宅。”
李斯成為丞相之後,因車馬過盛,招搖過市被嬴政撞見過一次。
闕樓之下,開闊的之處的確有一隊車馬,其規格超過一般。但她現在無法判斷那是否是李斯的車馬。
她不明白這與今日嬴政來問的事有什麼關聯。
而身後不遠處就是趙高。
許梔想了想道,“我不敢猜測李丞相如今所行的方向和當年的李客卿是不是一樣?”
嬴政看著她,輕易听懂了她的隱喻。
“那麼荷華要走的可仍是李斯這一條路?”
“父皇所擇便是我所選。”
然而她的恭順之下,隱藏著的卻是三番四次的先斬後奏。
甚至于他在宣讀詔書之前,已經給了台階給她下,她卻干脆絕了自己的後路。嬴騰在長樂宮宣讀前半段關于長公主詔書,她借李斯的手,有意要與李斯在長樂宮因李賢而爭執,這才讓嬴騰讀完後面半截。
那是嬴政不願意听到的東西。
他從沒想到有一天嬴荷華也會讓他頭痛。
“長樂宮前,你該給朕一個解釋?”他側過身,夕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追逐,余暉灑在他黧黑的衣袍,他的聲音輕緩許多,“朕並未要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空白詔書的含義,你不明白?”
她不能在這個命題中想到除了張良之外,任何她願意的答案。
直到博浪沙刺殺出現,她便明白,再多走一步迎接他們的就是粉身碎骨。
她折斷他在史書上的傲骨,又再企圖讓他作為留侯張良的可能完全消失。
她不敢再用十年去賭結局。
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恨意已經足夠折磨人,為何又要套上宿命的枷鎖?對她來說,不只是身首異處,還有鮮血淋灕,五馬分尸的絕望。
到底是張良在報亡韓之仇,還是她在報亡秦之恨?
他們或者不如就這樣…把對方得心應手地利用起來,至死方休,直達盡頭……
反正除了許梔自己,沒人知道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個什麼心情。
“父皇。在某種意義上,我喜歡的人已經死了。被我殺死了。”
“死了?”嬴政冷笑一聲。
許梔不敢出氣。
面對李斯和面對嬴政,這完全不同。
嬴政盯著她,“你老實告訴朕,張良當真已死?”
她心一沉。她在嬴政眼皮子底下偷天換日,到底能瞞到哪一步,嬴政生氣讓她禁足,還是監管著帶她一起東巡,她並無足夠的把握。
嬴政依舊沒挪開視線。
“張良在何處?”嬴政直問,毫不掩飾。
砰地一聲,許梔跪了下來,“求父皇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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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所願。
嬴政完全理解錯了。
婚嫁事小,可她竟然傷心泄氣到連咸陽的權力也不想要了!
這才是嬴政深惡痛絕之處,他可以接受他的女兒野心勃勃,可以囂張殘忍,專斷跋扈,絕對不可理解的是——他的女兒,他自小捧在手里疼愛的女兒,大秦始皇帝嬴政的公主,居然為了個男人,因為個韓人,負氣到此等地步!忍氣吞聲到這種地步!
那一句求情的話徹底觸踫到了嬴政的底線。
他指著她,“朕沒下令將張平並夷三族,乃是朕之大過!”
“父皇息怒。”
大概是小時候這種舉動做多了,她下意識就伸手去拽他袖子。
嬴政給她甩開。
她重重跌在地上,立即又扯住了他的袖,且不撒手。
嬴政稱帝之後,威嚴更甚。誰敢不守規矩?更別說在殿外去扒拉他衣袖?
她好像渾然不知惹怒自己的後果,振振有詞,“父皇。張平已死。如今,張良于秦而言,張良已被放逐,于故韓而言,他已經背叛舊部。這樣一個聲名已毀,形體不查的人,幾乎與身死並無兩樣……”
嬴政想拉她起來的手頓住,听她這樣極力為張良開脫,他反而更想徹底讓他消失。
然而她當真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不服輸的精神。
她上前跪行一步,“于公,征伐之中,張良並未帶給秦地任何損失,反而其有助于收服趙國。于私,張良因我滯韓而來秦,他更是父皇派給我的老師。”
“老師?你看看你學了什麼?他又是如何教你的?”
李斯說得很對,他的荷華變得冥頑不靈,都是儒家教出來的結果!
“他教我的東西,我根本不覺得那是對的。”她揚首,“在我心中,父皇和李丞相才是我的第一任老師。”
她說著,眼淚自然就蓄上了不少,半真半假的話怎麼也這樣真情實感?
“父皇與母妃這些年感情篤深,我歷歷在目,深以為然。我少時曾與母妃坦言,我喜歡張良。然而人與人並不相同。這些年實踐下來,我的辦法在張良身上並不管用。這一點,我學得相當不好。”
嬴荷華小時候成天跟著他,跟著李斯,本事學了不少。
嬴政現在才發覺,她怎麼也將他的壞習慣全抄了過去?
情愛之事,她的邏輯完全錯誤。
她學到的愛是孤注一擲,是佔有,是毀滅。
這與二十年前的他自己,一模一樣。
嬴政只有心疼,哪里還能再去責備她。
“……于公于私,若張良有錯,只是他不愛我而已。父皇問我他在哪里,我也很想要明白,他在哪里。在書上,還是在現實?只是,我知道……我永遠地,永遠地找不到他了。”
許梔根本不會想到,時隔多年,她能對別人說出心里話,那人還是嬴政。
嬴政把她提起來,像安慰小時候的她亂跑被罰那樣,柔聲哄她。
“好了荷華。好了。”
她注視著嬴政。
東巡之後,她去往楚地,很有可能真的再不會回到咸陽。
盡管她是如此的貪戀父愛,眷念他的一字一句。
但時機不可多得,她不能把話停在此處,她咬住唇,手里他的袖子攥得更緊。
“父皇近來心情不佳,我不能為父皇分憂,卻還在長樂宮當眾責難朝臣。再看楚地貴族如今不平之禍事,乃因我殺負芻而起,當由我去平息。”
嬴政本想著安慰她兩句,她一提楚地,他一下又上火了。
“你怎麼去平息?去哪里平息?”嬴政擰眉,“你差點在那里被砸死!那兩個為首的魏人有鬼襄助。不過,據李斯說,其中一個前日已在咸陽伏誅。”
嬴政從李斯那里得知,她想要去的地方更是讓人匪夷所思!
他曾經問過趙高。趙高說,那里有一大澤。乃是鄭水令游居之地,他的女婿也在此處。
他盯著她,“你當真是要氣死朕!”
“陳郢不去,壽春不去,選了個听也沒听說過的窮鄉僻壤!”
“去什麼大澤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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