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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府上
案上一封信,無官紐,但有墨柒的私章。
因之前墨柒出面救了自己,又有韓非的緣故,李斯不理解也願意前去。
李斯交代完府上的事情,乘了馬車。
終南山上,積雪覆蓋,一條幽徑從山間蜿蜒而來。
山中雜樹相交,都是枯枝,但也有一些針葉樹,它們的葉尖上垂著一條條的冰凌。
山林處還有一些別的不怕冷的小動物。
身穿褐色衣服的野山雞,還有一些蛇正在冬眠。他們去年褪下的皮在山坳的石頭縫隙中,顯得尤為可憎。
許梔也發不解,為何懷清要在這個地方進行會面?
回到咸陽的半月,咸陽的宮殿還是一如往昔,芷蘭宮中的花苑布滿了梅花,且都是新生的,重新然出了生機盎然。
傲雪紅梅,又有一派春風將要來到的韻味。
張良有了博士處的官職,便不能再住在岳林宮,搬出了宮外。每日清晨,他要從咸陽鬧市穿街而過來到芷蘭宮,提前一個時辰早起。
許梔早和他說不必這樣,可以推到下午講學,張良說業精于勤荒于嬉,便也只好作罷。
日光尚淺,幾只寒鴉從樹梢中飛來,盤桓在林間與草叢,又有一些跳來跳去的麻雀不畏嚴冬,只一個勁兒的尋找著食物。
正值臨冬的深寒雪還未化,山間的氣候比鬧市和宮中更要寒冷一些,因而還沒有踏上長階,許梔便感覺到,從腳底傳來一種寒冷將要綿延到全身各處,指尖也變得冰冷。
推門而入,發現屋中並無其他多的東西,橫豎放著幾根古樸的木質凳子,中間一個大圓桌圓,桌上用線繞著幾個。清晰的點子,屋子的主人還未出現。
許梔站了一會兒,覺得無意思。便同阿枝又去了旁邊的屋子
“公主,或許竹母還在來的途中。”
“沒關系,我在這里坐一會兒吧。”
“我是瞞著父王說要來廷尉府上才得以出來。”
“公主放心,我已派人送信到了李斯府上,此時應該也到了。主母與李監察有舊,廷尉知曉您的意思不會多言。”
“如此便好。”
許梔想到自己剛回咸陽時所看到趙姬,她的身子好像比走之前更加虛弱了。
“不知這山間可否有人生靈芝之類的?”
“這麼大的山總是有的。公主若想尋這些,我讓親衛去找可好?”
“算了,冰天雪地的也難尋,不一定能找到,讓他們就在附近找找看吧。”
畢竟在外遭受的刺殺次數太多。許梔不敢讓他們走遠,她叮囑道,“千萬別走得太遠。”
她也不亂走,要是不慎走到了冰窟窿里,可就再也上來了。
林間的鳥叫甚多,忽然,刷的一聲鳥鳴聲變得多了起來。
這一片林子的鳥似乎都被這響聲給驚起,撲撲愣愣的飛走一大片。
突然,一只碩大的鳥折了翅膀,胸中穿了一只箭,折到了掉落到了許梔的面前。
什麼情況?!她嚇了一大跳!
阿枝與親衛刷地已做了防衛的狀態。
林間 。
“何人在此?”阿枝高聲喝道。
從那雪間突然鑽出一個人影來。
這人頭戴著氈帽,一副獵戶打扮,但腰間別著一柄長劍。
黑色的鐵劍用布裹著,他手握的劍柄,兩眼警惕,望著這突然出現在這平台上的眾人。
雙方面面相覷。
這個青年看見坐在木凳子上的那個女孩,穿著赤紅色的衣裳,好像還有些面熟。
許梔比那人先一步認出了他。
“荊軻,你怎麼會在這里?”
荊軻猛然想起這個女孩是他在韓國,現在叫做潁川的地方所救的,因此還與墨家對上了一手。
這些年頭,這個被他救下的小女孩已長大了不少,也果然是個美人坯子。
但下一秒,他頓時僅可警惕了起來,正因她身邊所帶著的親衛,有秦國王室的標志。
“你就是那個秦國公主。”
荊軻說罷,搖頭笑道,彎腰撿了剛才獵得的一只珍禽鳥雉,轉身便要離開。
“荊軻,你等等。”
許梔叫住他,又往前走了兩步。
燕丹的謀士田光,這些年不停地于他說了些花。
荊軻也不惱,看著嬴荷華笑道︰“難道公主不讓我走嗎?”
許梔讓親衛退下,對他行了一個端正的禮。
眾人驚訝,荊軻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有這個舉動。
王室之禮,他一介平民如何能受。
只听嬴荷華道︰
“荊軻少俠真正與我有救命之恩的人,我怎會阻攔?荷華之前對少俠隱瞞了身份多有不該。當時荷華年幼並不知曉其中利害,還望少俠莫要責怪。少俠若有難處,荷華必定會相幫。”
“其實並沒有什麼利害。”荊軻嘆道,這個小公主還算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他拍了拍鳥兒羽毛上的雪渣,拎了它的脖子,把它放進背上的籮筐中。
許梔看了一眼阿枝,她很快意會到公主的意思,從匣子中拿出一個布包塞給荊軻。
許梔道︰“在外多有不易,少俠如今在秦國之地上行走,這就當作荷華的一點心意,用作少俠路上資費。”
荊軻遲疑一刻。
許梔很上道地笑著說︰“少俠放心,只是一些錢幣,沒有王室的標志,絕不會給你行走江湖帶來任何麻煩。”
他听她此言如此熟悉江湖間的規矩,他不作他想,大氣的接過阿枝手中的布包,豪氣一笑。
“既然如此,多謝多謝。”
荊軻接過布包,正轉身要走,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荊兄怎會在此?”
“李兄。”荊軻對他揚了揚手中的弓箭,“我這是尋生計來了,沒想到卻遇到故人,你啊,居然不告訴我,那個女孩兒竟然就是公主。”
李賢笑笑,荊軻是行走多年還是這般,言談舉止也從來不知道藏掖一些。
“你現在知道也為時不晚。”
荊軻仗劍笑道,“好啊,好啊,是不晚是不晚,我還有許多事呢,這新獵到的珍禽還要交給一位顯貴,逾了時間肉質就變得不好吃了。軻先告辭了。”
許梔聞言想要問荊軻,這位顯貴是誰。
不等她開口,李賢道,“哪位顯貴這般有口福,你且費時間去給他獵東西。”
荊軻挪到李賢身邊,笑了笑,“去給尋這些的還不止我一個人,我也是為了生計。李兄在朝中有故,別為難我了啊。”
荊軻說到這里,他又看了一眼嬴荷華,他笑道說。“對他說,看在李生與我相交多年的份上,嗯,那位與公主沾親帶故。”
他語音剛落,人卻已經走遠了,仰首揮道,“相遇是緣,來去匆匆,勿送勿送。”
荊軻走後,許梔的視線這才落到李賢的身上。
李賢著一身簡便的束了袖口的黑袍,眼尾掃過她,他的目光令她不由得一寒。
兩人一時相看無言。
許梔讓阿枝在屋外守著。
她問,“你怎麼來這里了?是懷清叫你過來的嗎?是不是你讓她留在咸陽了。”
李賢站了起來,許梔不由得後退一步。
鞋底踩著雪,嘎吱作響。
“你這是怕我了?
許梔止住自己後退的步子,昂首看著他笑道,“我才不怕。”許梔正色道,“我方才問你的話呢,懷清為什麼沒來?”
李賢也走了兩步,又松了松袖口,定神閑道︰“張良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許梔默了默,听他這種陰陽怪氣,倒也不意外。她旁邊有那麼多親衛,他絕對不敢對她怎麼樣。
“張良身體不好,我自不會讓他來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受苦。”
李賢眼楮一暗,她在故意激怒他似的,笑得自然。他臉上分明一陣青一陣白,但還是面不改色,至少表面上並沒有看出他有什麼反應,不過藏在袖中的手又攥得很緊。
“你。”他面上呈笑,咬牙切齒,“很好。”
兩人相遇乃是巧合。
李賢不欲再談,轉而道,“荊軻來終南山不是意外。看似昌平君想要野獸珍禽,但此處有秦國的秘閣暗藏,他垂問卻要避開你父王的眼楮,該是有所準備。”
“我正感到意外。荊軻一個游俠,怎會落魄至此靠打獵為生。”
“有的買賣他不願做。因此所得的贖金自然不多。我直接與他錢財,他定然不願收下。若田光所言,他一並應了。莫說生計,縱是百金千金也有。”
許梔感到李賢說話已不像從前那般,有種撲面而來的真實。
這時候,門外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
許梔以為門外門的是阿枝。
“我與李監察說一些事情罷了。”
敲門聲瞬間即逝。
沒一會兒。
誰知開門發現是李斯的時候,留給他們的只有愣在原地的驚訝。
這才是真的面面相覷。
李斯看見兒子與公主在同一個房間里的時候,他莫名的感覺到了不妥,相當不妥。
听她借口來自己府上,又在信中說要與懷清見面,李斯本覺不便,但還是想為嬴荷華掩蓋她四處亂跑的事情。
沒想到,她是來找他兒子的。
特地選了個如此隱蔽得不能再隱蔽的雪山林原。
韓非沒見到,墨柒神神叨叨地從來不按時赴約,還讓他給踫上了這種事情……
李賢還沒很快地開口。
許梔的反應最快,“廷尉與令郎既然坐看雲起,听雪落鳥鳴,我還有事便不打擾你們了。”
許梔說完便帶著人離開。
在一旁的墨柒看在眼里,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這山中多少年了也沒有這般熱鬧,今日真是開懷呀。”
“父親來這山中,可是因為墨先生?”
墨柒听到他此言,洋洋灑灑的從屋子的階梯上走下來,手里還攥著一把土黃色的東西。
“哎呀,既然你們有諸事不解,何不一同細說呢?”
墨柒說著話,手里抖著不知從山中哪個地方挖來的兩株野山參。
因為有雪誰,什麼都是濕漉漉的,墨柒揪著葉子,用力甩了甩,再用手撥去人參上的泥土。
一旁的侍從看了他。恭敬的接過手中的人參。
墨柒做完這些,就要奪步過來拉李斯的袖子。
李斯不由得後退了一步,他有潔癖,不想墨柒用這泥巴糊糊的手來扯他。
“怪不得你不要鄭國近身,想來他一個修水渠的,身上一定都是泥巴。”墨柒嘖嘖嘖了幾聲,仰頭就走。
墨柒走了幾步,扭過頭來看了眼李賢,又看了眼李斯,上下看了看他們的裝束。
“通古啊,這麼多年,你還是這個樣,帶著你兒子也是,年紀輕輕一臉死相,看著都煩。”
……
李賢還算能保持心平氣和。
“墨垣。”李斯沉聲,“大王讓你在這山上呆著不好嗎?”
原來信中的墨先生,一直告誡他的墨先生,就是小時候見過的墨垣。只不過他現在不叫墨染,而叫墨垣。
墨是大姓,墨子門下一眾男弟子,皆可以姓墨。
李賢想,墨柒,柒大約是個排行。
現如今,秦國正在大力逮捕墨家弟子,墨這個姓,不算吉利。
“山上當然好啊。我這不是待的煩悶了,要請故人一敘嗎?”
李賢看墨柒的樣子。一身深墨色的道袍加身,脖子上掛著兩串鏤空繁復的珠子,說用山中枯果雕刻成。
他這薄薄一層衣服,襖子披風也不穿,一點也沒把這深冬當回事。
李賢幼時眼中的墨柒長得還算周正。可現在看,頭發盡已花白,胡子也攏拉在一塊,不修邊幅,怕是要在這山里怕是要當個野人了。
怪不得他當時並沒有認出他來。
那個時候墨垣說話就像這般,和司空馬一個樣子。
司空馬為人風趣,墨垣則是顛三倒四。
上一世的李賢小時候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從上蔡來到咸陽的時候,初來乍到,對所有的一切的事物都很新鮮,墨柒為人幽默,他挺喜歡和他待在一塊兒。
就憑他從墨門處學得的一些機關技巧,拉動鏈子令一只木鳥于空而飛。
這便讓李賢對他刮目相看,一度崇拜極了。
只是上一次,呂不韋死後,他也消失了,再也沒有見過。
直到帝國一統,徐福東渡之前。他才看到了墨柒,可那時已經是他上刑場要被腰斬的時候。
這一次,李賢沒有想到,還能與之在這終南山上一見。
並且,懷揣著巨大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