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上海！
今天是周末，酒井請客。
上午，竇豆背著大包出了白領公寓，發現門口的河 竟然結了一層薄冰。心情莫名有點激動，就忍不住想給老媽打個電話，告訴她，上海也結冰了。
老家早已爽快利索到滴水成冰，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冬天就這麼猝不及防的來了，讓人驚喜。上海的冬慣會纏綿悱惻，在秋非秋，冬非冬的曖昧中給你來個小河才露薄薄冰的小小心動。
今年的上海又是個暖冬，至今為止沒下雪，當然，上海很少能看到下大雪，因為沒有下一場象征意義的雪，竇豆就覺得似乎冬天還沒有真正來臨。
即便經歷了一撥低溫，河面甚至也結了層薄冰，穿著不那麼厚實的羽絨服，多走幾步，居然也能汗濕後背。
難得周末可以這麼悠閑，竇豆心情格外放松，就沿著河邊步行道慢慢走著。
許多樹木都落光了葉子，干巴巴的枝丫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別有一番滋味。河邊的垂柳如半老阿婆的黃發，黃葉依然濃密婆娑。
河邊不時有散步的人們迎面而來，又錯身而過，這是個熱鬧的健身場所。
竇豆所在的白領公寓，前身是某國營企業的大倉庫，在十幾、二十幾年前，這里是一個偏僻的地方，後面緊挨著鐵路。
那家國營企業倒是因為鐵路的開闢，成了黃金地段。有關領導一合計，辛辛苦苦經營反而勉力支撐，還不如賣地皮合算。于是他們把機器和技術轉移到三線城市，扶持內地的鄉鎮企業，把黃金地段的地皮賣掉，把倉庫改裝成所謂的“白領公寓”，派幾個老阿姨負責管理。
過去因為進貨、出貨來往的都是大型貨車，所以主干道特別寬敞。它就位于白領公寓中間，筆直寬敞，兩邊長著茂密高大的梧桐樹，直通南邊大門。南大門門前橫著一條東西走向的寬闊馬路，想來曾經也車水馬龍的熱鬧過，鐵路的架設，使之成為斷頭路，所以，這里倒是成了鬧中取的靜偏僻死角，是一處難得的寬闊幽靜之地。
久而久之，終于有人發現了這麼個好去處，于是聰明的老人們就把白領公寓北門沿河地帶、白領公寓里寬闊筆直的大路，以及南門幽靜無人的斷頭公路整合成一個“郊野公園”。每天到這里來暴走、撞樹、打太極拳、跳廣場舞、甚至遛狗的人逐漸聚眾成群成氣候。
竇豆走著看著，迎面過來一個中年男人，推著一個超大號的嬰兒車，車里坐著一個超大號的“嬰兒”。
走到跟前，竇豆才發現，那個超大號的“嬰兒”，大約有十三、四歲，吃的傻胖，兩腮圓鼓鼓的，眼楮、鼻子、嘴巴都像被人使勁往肉里按在臉上，似乎都比臉平面略低。他嚴肅認真地板著一張大臉，坐在小車里，眼楮好像不夠用似的，這里看看，那里瞧瞧。
因為好奇，竇豆多看了他一眼，那個胖娃娃就對著竇豆咧著嘴“嘿嘿”笑了起來，竇豆這麼一看就明白了，這孩子大腦發育不良。
看來，這是被爸爸推出來，到這里放風來了。
善良的竇豆對那個孩子笑笑，擺擺手，就打算讓路給他們。那孩子沖著竇豆手舞足蹈，“嗚嚕唔嚕”的說了起來，竇豆沒听清他說的什麼，親切地靠近他，想跟他交談兩句，沒想到，那個孩子突然一手揪住她的頭發，一手抓住她的胸前。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孩子的父親嚇壞了，“放手，放手！”趕緊去掰孩子的手，可是，那孩子很有勁兒，越掰抓得越緊，把竇豆抓得很痛。
竇豆冷靜了一下，伸手摟住他的頭，讓自己的小腦袋抵住他的大腦袋，跟他商議“咱們來玩抵牛好嗎？”
說完，腦袋用力抵過去，然後又攬著那孩子的頭，示意他用力抵過來，嘴巴里還念念有詞“哞哞來抵牛，大牛抵不過小牛頭！”完了，竇豆作勢被小牛抵敗，表現出很沮喪的樣子，那孩子開心地笑了，他松開揪住竇豆頭發和前胸的手，把大腦袋往前伸過來，那意思是來呀，繼續玩抵牛。
竇豆就把頭又伸過去，再來一遍，“哞哞來抵牛，大牛抵不過小牛頭！”
反復玩了好幾次，孩子都配合得很好，玩興不衰，那位兩鬢斑白的父親覺得很不好意思，哄著孩子說“姐姐還有事，不能再玩了，讓姐姐走吧。”回過頭來，他對竇豆說“對不起啊。”
竇豆忙擺手說“沒事，沒事。”就跟孩子擺了擺手，說“再見。”
那孩子也跟竇豆擺了擺手，依依不舍的被爸爸推走了。 走了老遠，還扭頭回看著竇豆。
後來，竇豆會經常看到這父子兩個，或早上、或傍晚。
有時候，她會停下來，陪那個孩子玩玩。
有時候，也跟孩子的父親聊兩句。
孩子的父親有次好奇地問她“他那天抓住你的頭發不放，你怎麼想起跟他玩游戲的，你不害怕嗎？他發起瘋來不要命的。”
竇豆笑道“那就是他表達喜歡的方式。”
“哦，是嗎？你怎麼知道的？”那個父親很是驚奇。
“我有個小表弟就這麼暴力，小時候經常兩手揪住他媽媽的頭發咬牙切齒的親她，他媽媽說，小孩子不會表達喜怒，出手也不知道輕重，揪的可痛了。”
“這樣啊，真沒想到這是他表達喜歡的方式，我還以為他心情煩躁暴力攻擊人呢。”
竇豆笑笑說“以後就知道了，他如果再撕人、揪頭發，可能就是興奮了，想跟人親近，跟他親熱親熱，他可能就會平靜下來。”
那個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有道理！姑娘，你很聰明，也很善良，我這個兒子非常需要跟人多接觸。”那男人充滿感激地說。
竇豆隨意道，“那我以後再見到他，盡量多跟他說說話吧。”
老父親非常感動，“謝謝你了。”
回到現實中。
告別那對父子，竇豆去了公交車站。去赴酒井和明媚的約會。
對于酒井，富士山的姑娘們似乎對這個人都很熟悉了，其實並沒有見過他。
所有的印象都是從明媚口中听說的，人可靠憨厚，不會甜言蜜語，但是對人很體貼很周到。既像個大哥哥，又像個父親。應該是很多賢妻良母似的小女人的理想老公。
見了面才發現，酒井豈止不會甜言蜜語，他根本就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沉悶得有些木訥，也就是所謂的不懂風情那種，並不是大多數女孩子喜歡的類型。這讓之前有些羨慕嫉妒恨的女孩子心理平衡了不少，如謝蘭桂之流，“嗨！酒井並不像明媚說的那麼完美哦。”
哪里有完美的男人女人，問題是你在乎什麼，你要什麼？
竇豆一看酒井就覺得明媚的眼光確實不錯。酒井是個靠得住的男人，沉穩、認真、慎重。就連請明媚的幾個死黨吃飯，他也毫不含糊，選擇的地點比較講究，比較慎重。由此可見，他對明媚有多在乎，多用心。
他選的地方在吳中路上，是一個叫“酒吞”的日本料理店。這個地方離明媚他們的公司不遠，比較方便尋找。
還有，它是真正的日本人開的料理店，不是那種冒牌的日式料理，比較正宗，彰顯了他作為日本人，對媳婦的中國小姐妹的尊重，歡迎你們到我們日本的飯店來品嘗我們日本的飯菜，讓人感覺，誠意滿滿。
進了月洞門，迎面是一個不大的屏風，上面“酒吞”兩個大大的漢字，寫得像漫畫。
進到“竹”包間，脫了鞋子，光著腳，踩在平整干淨的塌塌米上，跟穿著得體有板有眼的酒井一絲不苟地行禮問安，感覺就，很日本。
造型獨特、講究的扇面型窗子外面，一叢細竹輕搖翠風，既有風景，又有畫意，這一窗的詩情畫意就是點題之作，切合了這個包間的名稱“竹”字。倒是很像中國古代的那種園林建築風格。相信其它包間，應該也有如此這般，切合該包間名稱的詩情畫意的風景點題。
環境的確很優雅，細節的確很精致。
如此詩情畫意的場合，這般活生生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沉悶大帥哥酒井，原本該是多麼溫馨浪漫的相遇！可姑娘們都是些不太顧忌個人形象的瘋子粗人，在一起慣會嘻嘻哈哈的大煞風景。
這就尷尬了！于是大家皆拘謹不自在起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盤腿席地而坐一會兒，姑娘們的屁股和腿就不安分起來，窩憋得太難受了，腿僵屁股痛。可是請客的東家酒井卻安坐如松。
看看酒井、看看姐妹們、再看看環境，姑娘們只好再難受也得忍著。
就，不是來享受美食的，而是來受罪的。
過後，她們就一個勁地說
在白領公寓里吃飯，說笑玩樂，不要太開心，太輕松，不知不覺就吃多了，吃撐了。在酒吞里吃飯，貌似很淑女，很重禮節，像古人所說的那樣“食不語”，安靜的只剩吃飯聲，反而吃啥啥沒味，沒有吃飯的心情，總想著咋還不趕緊結束。
白領公寓的大鍋懶人飯，連坐的地方都沒有，都是圍著桌子、站著吃，但是大家覺得更快活，更適合他們。
酒吞的菜都是典型的日本菜，酒井訂的菜有北極貝、牡丹蝦、海膽、甜肉蟹、三文魚、酸生蠔等等，基本上都是海味。這些海鮮價格不菲，但是吃到嘴里，大家都覺得還不如竇豆的懶人大鍋菜對胃口兒，吃到肚子里就是舒服。
聚餐還真不能以飯菜的檔次和環境的舒適度、優雅與否來論好壞，看的是是否舒心心。
總之，一群白眼狼白吃白喝了一頓，過後還各種不滿意。讓酒井心中的明月照了溝渠。
明媚也深感酒井這客請得太差強人意，跟白領公寓的氛圍簡直是天差地別。姑娘們在白領公寓毫無形象地大口吃飯、大碗喝酒，都興奮地跟打了雞血似的，吃完飯都嘰嘰喳喳地不願離開，還要趁熱打鐵地斗地主，打麻將，順便再混頓晚飯。還沒瘋過癮的話，再去唱唱歌。
然後，在一起混過的人，就自動消弭了帶有功利色彩的陣營，成了打狗親兄弟的哥們。
現在倒好，一頓日本料理把大家都吃成了悶缸。明媚很是慶幸，幸虧只請了姑娘們，這要是把黑驢、老表他們也請過來了，這氣氛多尷尬呀。
作為彌補，明媚也沒征求酒井的意見，直接把姑娘們拉到了他們家，瓜子點心茶果地招待著。
果然，沒有一頓八卦解決不了的問題！
到了酒井家以後，姑娘們磕著瓜子、喝著茶、吃著水果，又滿血復活，立即開啟八卦模式，痛痛快快地向酒井開炮。
這次可能因為在自己家里，或者得益于明媚私教有方，酒井也放開了不少，姑娘們問什麼他說什麼。
八卦中，姑娘們了解到
酒井是富士山玻璃制品公司的現任副總經理，以前只知道他是富士山玻璃制品公司的員工，看來是明媚謙虛了。
謝蘭桂剝開一只香蕉，一邊吃一邊率先發問“你們公司現在效益如何？”
酒井手底下按著一個茶杯，規規矩矩回答“大不如從前了，這些年，中國勞動力成本逐年升高，而且，也不像以前那麼容易招到工人，導致公司效益逐漸滑坡。”
“以前怎麼樣？”林琳用手剝著瓜子問道。
林琳因為瓜子磕得太多，門牙被磕成了瓜子牙，一笑就露出缺了口的門牙，所以現在不敢再用牙齒磕瓜子了。
“早十年，富士山的員工，不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如果在上海購買房子的話，富士山除了給予每人18萬元的購房補貼以外，還會20萬元的免費貸款。我們這套房子……”酒井看看明媚說道，“就是那時候買的。”
謝蘭桂吐吐舌頭說“哇塞！我們的富士山老板這麼有錢呀？”
“在日本這不算什麼，假如老板賺錢了，就會發給員工很好的福利。如果不賺錢，就沒這麼好的福利。所以，在日本，員工們會自覺的把個人的利益和公司的利益放在一起，很少有跳槽的。”
“如果員工不在富士山做了，老板的買房補貼，要退回來嗎？”林琳又問道。
“不用。”
“話又說回來了，老板了那麼多住房補貼，又有無息貸款，誰還好意思跳槽啊，人都是有良心的。國內的公司，還從來沒听說過有對員工這麼好的，可惜我晚生了幾年。”謝蘭桂狠咬了一口香蕉，不無遺憾地說。
竇豆看不起總拿自家短處比人家長處的人，你可以由衷地羨慕贊賞別人的長處，也可以在有意見時關上門，自家人跟自家人拳腳相加，但是你不可以踩著自家人討好別人。
她現在就覺得謝蘭桂很蠢！她不知道自己其實在自取其辱，她當場拆台道，“國內也有不少效益好的公司直接發住房、發轎車、發成堆的人民幣的。”
謝蘭桂不服，“我怎麼沒听說過！”
“你這文盲加流氓的，不讀書不看報，閉目塞听，當然沒听說過！”竇豆抓住時機，開玩笑般地報了之前的一箭之仇。
“你！臭豆子，你才文盲加流氓呢，你全家都是文盲加流氓。”謝蘭桂氣的撅著嘴巴叫道。
大家一下子哄堂大笑起來！
竇豆也差點笑噴了，“哈哈哈，我說你是文盲加流氓有人信，你要是說我全家都是文盲加流氓，肯定沒人信。連咱們老板富士山都知道我家是書香門第，我老爸是著名的管仲研究專家，我老媽是光榮的人民檢察院監察員，我是有名的小才女。不信，你去問問菊地，問問星野，咱們老板可是當著菊地和星野的面說的。”
謝蘭桂更氣了，拿起手邊的香蕉皮就砸了過來，“我砸你個王婆賣瓜，自賣自夸！”
竇豆躲到明媚身後，得瑟地搖頭晃腦道，“不服不行吧，小蘭蘭，小桂桂，沒有文化不可怕，跑出來丟人現眼就是你的錯了！我氣死你，氣死你……吼吼哈嘿！”
謝蘭桂掙扎著要過來打竇豆，“你別攔著我，看我不撕爛這個小蹄子的嘴！”被林琳按在椅子上還直踢騰腿。
竇豆更猖狂了，笑靨如花，長臂輕舒，長腿邁出十字步，載歌載舞起來，“我氣死你呀，氣死你，吼吼哈嘿！高山青，澗水藍，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啊，阿里山的少年，壯如山哪……”居然，歌聲甜美，舞姿妖嬈……
這賞心悅目的一幕，居然是用來氣人的！
眾人，三秒鐘目瞪口呆！
明媚笑著拍了竇豆一巴掌，“好了，好了，再得瑟下去，真把蘭桂給氣撅過去了。”
竇豆仍不願放過她，“那不行，只許她州官放火，不許我百姓點燈，她早幾天怎麼氣我的，你們都忘記了！”
“好好好，你也算報仇了，行了吧。真是領教了你的銅牙鐵齒，得理不饒人。”明媚嗔怪道。
謝蘭桂真生氣了，坐在那里說不出話。
酒井也被竇豆的這番操作給驚到了，載歌載舞地把人氣個半死，還能這樣玩？
場面有些太安靜了吧。
繼續冷場。
話題小能手明媚扭轉乾坤，又重拾舊話。
“說到房子，還真是個大問題。房子都把正常人逼成神經病，把好人逼成壞人，你看看現在，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兄弟大打出手，還不都是因為房子？富士山一個日本老板，能做到這一步，真是個難得的好老板。”
竇豆心說，我就問你，“富士山玻璃制品公司現在還給員工購房補貼嗎？”
酒井說，“沒有了，這十年里，上海房價飆升太高，老板也給不起那麼大的福利了。”
竇豆又心說，姑娘們，這才正常嗎，哪里的老板都不可能舍身飼虎，大公無私到不顧自己生死的地步，如果大家的覺悟都高到與天齊比高、與日月爭輝的地步，咱們大家都不需要艱苦奮斗地努力了，咱手拉手都主動跳樓去自殺吧，把活著的機會讓給別人。
“你們公司還有什麼比我們公司優越的地方？”林琳問道。
酒井想了想說，“沒有了吧。旅游，算不算？”
“當然算了，我們都沒出去旅游過呢，一次都沒有，老板還是對你們公司更重視。”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戰斗激情，讓謝蘭桂又又有了生機。
竇豆心說，謝蘭桂如果穿越到古代，沒準也會揭竿而起，成為一方霸主。
“那是自然，玻璃制品公司給老板帶來的效益高啊，開玩笑，那可是亞洲最大的玻璃制品公司。我們公司算什麼？小巴辣子一個，就是開著給人玩的，你們懂的！老板可能根本就沒指望過靠服裝公司賺錢，不虧損就不錯了。”明媚說。
竇豆心想“平心而論，富士山能為中國員工的房子買單，真心做到想為員工所想，切實解決員工住房難的問題，不失為一個難得的有格局的好老板。可惜這樣的老板太少了。”
八卦會散場以後，竇豆悄悄對送人的明媚說姐放心了，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酒井絕對值得托付終生。
明媚擰著眉頭，握了下拳頭，在竇豆耳邊小聲說，“加油！成功！”